賀白卿聽皇上這句話,微微抿了抿脣,又道:“師父於民間留下的徒弟,並不止草民一人……”
皇上點了點頭:“朕知道,就是那個……那個叫什麼來着?”皇上說到一半,似乎是忽然忘了名字一般,扭頭看向谷公公。谷公公略一思量,躬身提醒道:“裴光濟。”
“對對,裴光濟。”皇上點了點頭:“那老小子也不是凡人啊,朕也算是數年未曾見過他了……”
賀白卿一滯,擡頭疑惑地看向皇上。
四師兄裴光濟,從來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常年出入於深山老林間,只爲了尋找世間各種最爲珍奇的藥材,莫說他這個小師弟了,就連師父生前,都甚少能見他一面……
怎麼皇上會……
“既然不入太醫院,那你倒是自由自在。你師父在世時,怕是也想過你這樣的日子。”皇上低頭看了眼面前早已空了的酒杯,賀白卿恍然回神,立刻拿起酒壺,又爲皇上續上一杯酒。
“不僅僅是四師兄,”賀白卿收斂心神,扭頭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玄薇與顧瀾:“師父生前,還曾收下一名女徒弟。”
皇上饒有興致地一挑眉:“哦?”
“小師妹乃是師父在烏壩收下的徒弟,她天分極高,師父對她十分疼愛。臨到師父終時,我們師兄弟中,卻是隻有小師妹一人守在師父身邊盡孝,一直伺候師父仙逝……”
皇上沒有說話,一直看着賀白卿也沒有打斷他。賀白卿見皇上並未表示出驚訝之意,心裡微微一頓。皇上八成早已經知曉了這些事,而玄薇的身份,或許他也猜出了七八成。
想到這裡,賀白卿便指了指玄薇:“那便是我小師妹,季玄薇。”
玄薇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她嚥了口口水,強撐着擡起頭來,站起身又向皇上行了一禮。
該來的總會來的,玄薇心裡早就明白,現在必須說真話了。可是臨到她頭上時,她還是會心生懼意。
雖然她是穿越而來的現代人,對“皇上”這種人物並沒有大周本土人士那種與生俱來的敬畏,但是有一種人,他天生便有一種凌然於衆人的氣質,讓人心生畏懼。
或許,這就是別人口中的氣場太強大吧。
皇上的目光果然落在了玄薇身上,他神情不變,可眼神卻越發銳利。他眯着眼盯着玄薇的臉,半晌沒有說話。氣氛一時凝固起來,整個廳堂之內,彷彿有巨大的威壓席捲而來,似乎連牆上燭臺的燭光,都微微閃動,似有將滅之勢。
玄薇好懸沒掉下冷汗來,她背脊有些僵硬,卻強撐着一口氣擡起了頭,看向皇上。
果然,他看見了皇上面上微微閃過一絲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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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常那老頭子,倒是好福氣。”也不知過了多久,皇上終於開了口。他的聲音似乎比剛纔要更加低沉一些,略帶了一絲的暗啞:“人老成精,知道自個兒生來沒有兒孫福,而收的徒弟一個個在千里之外,便收了這麼一個女徒弟,好免他老無所依……”
玄薇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讓自己清醒了一些,她朝皇上福了一福:“玄薇無父無母,生來便無依無靠,師父收了民女,是民女的福氣纔是。”
皇上眉眼之間似乎微微一動,而後,一個微笑緩緩自他臉上露出。他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伸手捏起桌上酒盅,仰頭便將杯中酒一口飲盡。
這偏僻地方,縱然有好酒,可又怎麼能比得上宮中那些玉露瓊漿?皇上似乎對這酒的辛辣頗有些不習慣,他眼眶被刺激得微微有些紅,半晌才緩過氣來,緩緩吐出一口酒氣,又一次狠狠點了點頭:“好。好。”
玄薇敏感地感覺到皇上似乎有一絲不對勁,可她卻什麼都不能說。她又一次微微垂下頭去,大腦開始不停旋轉,思考着若是皇上問她身世來歷,她又該怎麼說……
可是,不等玄薇想好說辭,皇上卻似乎乏了一般,並沒有多問玄薇任何一個問題,只擺了擺手,朝玄薇笑了一下:“站着做什麼,坐下吃菜。”
似乎得了赦令一般,玄薇那顆一直懸在嗓子眼兒裡的心臟,此刻才安安穩穩落回到了肚子裡。她坐了下來,激動得伸手掐了一把顧瀾的大腿。
顧瀾也是鬆了口氣,她反手也掐了一下玄薇的大腿,兩人不敢彼此擠眉弄眼,可心裡所想的都是一樣的——沒想到,這一關居然這麼好過!
皇上沒有詢問她的來歷,沒有詢問那些樓蘭人,也沒有詢問她和顧瀾爲什麼會在一塊,甚至居然沒有提她的長相……他居然就這麼輕飄飄地放過了她,阿彌陀佛,果然是菩薩保佑麼!
顧瀾放下了心,原本緊繃的神經此刻也鬆弛了下來。她這會子鬆了口氣,飢餓感頓時席捲而來。
“咕嚕……”
“……”
“……”
衆人忽然動作一頓,不約而同齊齊向顧瀾看去。顧瀾臉上登時爆紅,她尷尬地笑着,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呃……驚擾到皇上了,等我回去我會好好管教它的……”
“噗哈哈哈哈哈……”皇上忽然大笑,笑得不能自己,居然是連淚珠子都快落下來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擺了擺手,對着玄薇與顧瀾說道:“你們兩個小丫頭,想必是在朕跟前放不開,吃也吃不好吧?朕不勉強你們,你們回去吧,讓店家多送些飯菜到你們房裡,賬記在朕頭上便是了。”
玄薇與顧瀾一聽,頓時大喜。她們趕緊站起來,跪下身給皇上磕頭,而後齊齊轉過身去,一把裹起自己包着換洗下來衣裳的小包袱,一邊努力維持着端莊地姿態,一邊壓抑着迫不及待想要往外跑的衝動。
離開這廳堂之前,玄薇扭頭看了賀白卿一眼,略微有些擔憂。
皇上沒放小師兄走,是爲什麼?難道是一個人喝酒覺着無聊,要留個酒伴纔好?
來不及想別的,玄薇一隻腳剛踏出廳堂,她便被顧瀾一把抓住手腕,而後扯着往外一陣小跑。
直到兩人跑出了這廳堂外的迴廊,顧瀾才緩下了腳步,伸手尚有餘悸地拍了拍胸脯:“艾瑪,也嚇壞寶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