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拜占庭”行星潛在的危機並沒有向民衆公開。獲知“刻耳柏洛斯”三星系統即將因爲引力混亂而陷入崩潰的人,都或主動或被動地嚴守了秘密。
但是救災行動已經秘密並且迅速地啓動。
元老院一方面加大對三星系統的監測,擴大了“天再旦”項目的範圍和權限,就近調派了三十一艘科學考察船交由項目科學總監蔡莉莉博士指揮,時刻監視着三星系統的變化;另一方面制定了一個代號爲“出瑞金記”的救災撤退計劃。
以當年中華工農紅軍撤離井岡山根據地開始兩萬五千里長徵的歷史“出瑞金記”爲代號,表明元老院對撤離行星“新拜占庭”寄以新的希望——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將離開舊根據地,開創新的歷史。
大批無人通報艦離開繁華的首都行星,以自身所能達到的最高“阿庫別瑞速度”進行超光速航行,奔赴元老院統治所及之處,傳達秘密指令。
除了邊境艦隊和中央艦隊,所有元老院衛隊甚至公安警察等常備武裝力量的戰艦和輔助艦船都奉命飛向“新拜占庭”行星。
國營運輸公司空置和備用的客輪、貨船和其他輔助船隻,也以戰備演習之名飛往首都。
根據“尼伯龍根的指環”計算,2921年1月底,三星系統引力的混亂將禍及“新拜占庭”行星。也就是說元老院擁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來撤走行星上超過三十億的人口和天文數字般的物質財產。
若以“太極”行星自治行省成功進行的“女媧補天”行動效率來計算,這個時間還是足夠的。單單轉移一百五十倍“太極”行星人口的人員,就須耗費一個半月左右,至於連同轉移超過同樣倍數的物質財產則有些勉強。
不過“女媧補天”的撤退計劃是謀劃已久,並且行動自始至終都處於周遭環境和平安全的有利條件下。“出瑞金記”卻是倉促訂立,匆忙執行,且很有可能在強敵虎視的不利條件下展開,情況不容樂觀。
因此,元老院九大元老,特別是身爲第一元老、帝國執政官汪澤仁,此時的壓力是大到難以想象的。然而,危機也是機遇。當得知這場空前的行星危機臨近時,汪澤仁又激起了那屢試而不得的雄心壯志——當上帝國獨裁官的野心。
10月21日新羅馬市傍晚,姜子鉞的“英仙戰記”和蔡莉莉博士的危機報告結束,所有無關帝國核心權力的人員退出元老院議事大廳後,作爲會議主持的汪澤仁站起來準備講話。
這時,保守派元老之間都相互看了一眼,他們早就商量好,今次無論如何都要否決汪澤仁做出的獨裁官提名。
只是這一回,汪澤仁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輕率就挑明自己的意圖,儘管許多人都知道他必定利用這個機會提名自己爲獨裁官。
汪澤仁只是做了形式性的講話,然後就進入審議擴大“天再旦”項目和“出瑞金記”計劃草案的議程。
會議持續到當天新羅馬市的深夜才結束,可汪澤仁卻對“獨裁官”一詞隻字未提,實在令保守派大感意外。
“羅基老太婆一定還在納悶我爲什麼不做提名。”會後,略顯疲憊的汪澤仁卻興奮地對手下說道。
“閣下,這麼好的機會,您就這樣輕易放棄?難道今後還有更適合的時機嗎?”其實,箇中緣由,就連被他視爲心腹的樞密院首席幕僚君特•費施爾也不瞭解,所以費施爾纔有這樣的疑問。
“只有當危機逼近時,那些老頑固纔會懂得投下寶貴的贊成票。”未等汪澤仁回答,帝國宣達官迪戈•加託便搶先說道。
自“新萊茵”星域會戰結束後,這位行省廳級宣傳官,平步平雲,不僅當上權力比傳統宣傳部長還要大的帝國宣達官,而且就在不久前也成爲候補元老,進入元老院與羅馬人民權力核心。
這位嘴巴奇大、長相醜陋的男子,在“新萊茵”行星叛亂中臨危不亂,支持姜子鉞施行有限獨裁,在內外交困中平定了分裂武裝的叛亂,擊退英仙星際聯邦國防軍的進攻,其“蠱惑人心”、“忽悠人民”、“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受到帝國執政官汪澤仁的極度賞識。
當上宣達官這短短一年的時間,他居然能令戰禍不斷的汪澤仁政府和改革派元老提升了不少民意支持率。
而其本身清白的出身和背景,加上外奸內忠的本性,使其很快就成了汪澤仁又一心腹干將。對於功蓋千秋的姜子鉞,汪澤仁感到很難掌控,但對於迪戈•加託,汪澤仁則打從內心信任。
“迪戈說得沒錯。”汪澤仁一邊吃宵夜一邊說,“要等他們發覺形勢已經沒有迴旋餘地的時候,才能讓他們乖乖就範。”
“是,閣下。卑職明白了。”費施爾迴應道。
其實,當天上午因爲樞密院有費施爾急需處理的事務,所以在聽完了姜子鉞的報告後,費施爾便離開了執政官辦公廳,從而錯過了蔡莉莉的報告。
蔡莉莉自己對“新拜占庭”行星受到三星系統引力混亂影響的時間預測,要比“尼伯龍根的指環”計算機矩陣計算的還要早。
只是這種預測缺乏數據與模型支持,故而,在天當上午向執政官做簡報時,宣達官迪戈•加託便指出這個偏主觀的預測不應出現在給元老院的正式報告當中。
蔡莉莉出於科學研究的嚴謹,欣然接受了這個意見,但仍然提醒執政官汪澤仁應當對影響提前到來做好準備,汪澤仁表示救災計劃會以她的主觀預測爲準繩。
事後,加託便以此向汪澤仁獻策,不在下午的元老院會議上要求做出終極決議和提名獨裁官。
他的理由是,相信蔡莉莉博士的推斷,“新拜占庭”行星的災變提前,到時再提名獨裁官,將使保守派措手不及,既無正當理由反對,也無足夠時間統一意見和遊說中立派。
即使蔡莉莉的預測不準確,等到災難如期發生前再行提名,汪澤仁一樣佔有優勢。
汪澤仁對這個建議頗爲贊同,當即同意。不過,事後,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把蔡莉莉的預測和加託的建議告訴一向視爲最重要臂膀的君特•費施爾。
所以費施爾嘴上說“明白”,他心裡其實很不明白。或者說是他心裡明白執政官汪澤仁還是對他抱有些許防備之心了。自汪澤仁利用“新萊茵”星域會戰反敗爲勝之機,突擊提拔迪戈•加託,並加以重用,他就察覺到汪澤仁用人上的微妙變化。
不過,汪澤仁對他怎麼樣,在他心中,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陪同帝國執政官吃完宵夜後,今天繁重的樞密院工作就算結束。費施爾拖着疲憊不堪的身軀走下樞密院的臺階,上了自己的磁懸浮轎車。
但是轎車沒有像往常一樣開向高級公務員的聚居區“南中海”社區,而是開進熱鬧非凡的“方孔星城”商業區。
深夜下班的樞密院首席幕僚,沒有回家而是跑到商業區,實在是有些反常。這在遍佈監視系統的新羅馬市,可是一種危險的舉動。好在控制這些監視系統的人也將費施爾當成心腹干將,而且今晚情況特殊,他才這麼直截了當地行動。
費施爾的轎車按照他的意思自動停到了“方孔星城”最下一層專供公務使用的地下停車場,好使下車後迅速抵達一部特別的電梯。自他進入停車場,監控系統便確認了他的身份,爲他開啓了那部電梯。
藉助電梯,費施爾下到燈紅酒綠的“方孔星城”商業街區地下最深處,那裡隱藏着一個設施齊全的秘密地下室。
這裡原來是治安保民官麾下經濟偵察科監聽基地,用於監控“新拜占庭”行星的經濟犯罪活動,後來因爲搬遷而廢棄。如今,這裡成了野心家和****的聚會之所。
地下室的會議廳裡,人們見到費施爾的到來,紛紛起身致意。如果是以前,他們還會高呼口號“阿忽阿刻巴忽”,不過唯一真神的先知新派來的使徒認爲出於保密和安全,暫停了這種神聖和狂熱的傳統。
只有一個人仍然端坐在他的位置上。他是個典型的東方男子,有着英俊的相貌和高傲的神氣。
費施爾一眼就認出了他的,但沒有馬上對他說什麼,而是示意衆人坐下。
倒是那人先開了口,說:“原來是你,樞密院首席幕僚,君特•費施爾。你不會就是先知的使徒吧?”
“我是使徒的撒哈拜,代表他前來。”費施爾說着坐到那人面前。
“說好的是要面見使徒的。”那人顯得很不高興,也有些失望。
“除非令尊李仲坤元老親自前來,否則,你能見到我已經是最大的禮遇了。”費施爾強調道,“李敬先將軍,你是來談判結盟,不是來皈依我主的,使徒閣下沒必要見你。”
在英仙星際聯邦國防軍戰俘營裡呆了一小段時間,反倒讓這個號稱“太•子•黨•黨•魁”的李敬先多了一份圓滑。他轉而笑着說:“那我們就開門見山吧。使徒對我們的提議考慮得如何?”
費施爾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揮揮手,示意在場的其他人退下。
很快會議廳裡只剩下他兩人,費施爾才說道:“使徒認爲刺殺執政官的風險太大。‘屠龍會’在‘太極’行星已經損失慘重,‘新拜占庭’行星的力量短時間內又得不到加強,所以一旦決心行動,很難在握有絕對把握的條件下展開。”
李敬先聽他這麼一說,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略爲猶豫之後才說道:“我早就勸父親不要聽信你們。想想,連在‘新麥加’行星都不能公開活動的教派,拉上個已經被清剿得差不多的非法武裝組織,能在戒備森嚴的‘新拜占庭’掀起多大的風浪?就算是你這位貴位候補元老、樞密院首席幕僚是使徒的首傳弟子又能怎麼樣?”
面對李敬先嘲諷和不屑的口氣,費施爾仍保持着平靜的態度,說:“李將軍,別忘了你自己可是因爲貪功成了聯邦軍的階下囚,若非你父親屈尊降貴向汪澤仁妥協,你今天連坐在這裡的機會都沒有。”
“你……”李敬先惱怒地站了起來。
費施爾不緊不慢地安撫道:“李將軍,不用生氣。你們中國人說大丈夫能屈能伸,想必你這次前來也是要報仇雪恥,一展鴻圖。所以,請坐下,我們好好地談談。”
李敬先這才重新坐下,問:“那你們到底願不願意行動?”
“汪澤仁準備藉着‘新拜占庭’行星的危機再度衝擊獨裁官一職,如果元老院能夠阻止自然不用冒險展開刺殺行動。”
“你也知道,汪澤仁不在今天的會議上提出終極決議,做出提名,就是爲了在往後危機臨近時再提出。那時,形勢危急,我們就更不好反對。特別是元老本•阿卜杜勒-阿齊茲,一定會倒向汪澤仁。而原本並不是很堅定地反對他的一些元老,像阿斯圖裡亞和劉銘沁也一定會投下贊成票。”李敬先分析道,“所以只有刺殺汪澤仁,讓你當上執政官纔是你們和我們最徹底的解決之道。”
“我對執政官並不感興趣。”費施爾顯得毫不在意,“我的使命是完成使徒大人賦予的一切任務。”
“得了吧,君特•費施爾。”李敬先又以嘲諷的口氣說,“你的才華確實得到了汪澤仁的賞識,但是爲了確保得到他的信任,當年你不惜出賣‘新麥加’行星唯一真神教兄弟會,讓汪澤仁確認了兄弟會和屠龍會綁架的人質是假冒的。當然了,這很可能是你們唯一真神教的苦肉計,好讓你給汪澤仁下了投名狀,成爲他的心腹。而且,你個人還狠心地拋棄心愛的女人,與汪澤仁的外戚,菲比家族的紐蕾特小姐成婚,進一步加強了和汪澤仁的關係。”
李敬先故意頓了頓,繼續反問道:“難道犧牲了這麼多,就只是爲了當汪澤仁的執行官,真的對執政官寶座一點想法都沒有?”
“這些你怎麼知道的?”費施爾又驚訝又意外。
李敬先看着面前的費施爾,卻發出無奈和尷尬的笑容,良久才說道:“其實我們可以稱兄道弟的。淑唯後來向我坦白了一切。”
“克勞蒂婭!”費施爾驚呼道。他口中的克勞蒂婭李敬先口中的淑唯——李敬先的妻子。
但是李敬先沒有理他,繼續說道:“她告訴我,受你的蠱惑,她和你一起秘密加入了唯一真神教兄弟會,並且相愛了。還違反教規婚前相-奸,好在使徒不追究,但要你和她都戴罪立功。你打入了汪澤仁的陣營,她則潛入我們的陣營。她本來還對你抱有幻想,卻沒料到你爲了自己的仕途拋棄她,轉而追求紐蕾特•菲比。好在後來她迷途知返,成爲我的妻子。”
“我是爲了唯一真神教才和紐蕾特結婚的。”費施爾辯解道。
“我也是爲了唯一真神教才和淑唯結婚的。”李敬先學着費施爾的語氣重複道,“追求紐蕾特•菲比是在你已經成爲汪澤仁的首席秘書官之後纔有的,那時你已經鐵定成爲樞密院首席幕僚了。和紐蕾特結婚只是錦上添花,對於你完成唯一真神教兄弟會的任務沒有什麼幫助。能夠解釋得通的就是,你利用使徒對你的信任和授權,爲自己的個人野心鋪路。”
“你這是在誣衊我。”費施爾惱怒地說。
“我父親堅持讓我娶淑唯爲妻,除了堵住社會上指責我們家族搞大漢主義的嘴之外,更希望藉助淑唯與使徒取得聯繫結成同盟,好在政治上多個保障。但是使徒中斷了與淑唯的聯繫通道,也許已經把她當棄子,迫使我們不得不重新尋找聯繫,沒想到找到的使徒首傳弟子竟然是你。既然這樣,你爲什麼不好好和我們合作呢?”
“你說了這麼多,無非是要說服我們出手刺殺汪澤仁。”
“沒錯。但我更要你明白,我們追求的是結果,並不在乎跟誰合作。唯一真神教最後先知的使徒也好,你——君特•赫爾曼•費施爾也好,只要能幫我們達成目標就是我們的盟友。而且我們更加相信,你,要比那個自始至終一直埋頭藏面的使徒來得可靠。我們還知道,‘新拜占庭’行星的唯一真神教兄弟會和你們的武力盟友屠龍會都在你的直接控制之下。”
“你知道嗎?使徒大人可是正在監視着我們的一舉一動。”
“那又怎麼樣?”李敬先叫着站起來,環視了會議室,舉起右手亮出食指,“時間是一個月,‘新拜占庭’行星受到三星系統引力混亂影響之前,汪澤仁必須死。那樣,我們將幫你,君特•費施爾接替汪澤仁當上執政官。否則,我們親自動手,結局就不再侷限於汪澤仁一條狗命了。”
話畢,李敬先便大步走向門口,留下費施爾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