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父輩的征途

對英仙星際聯邦國防軍醫院船“貝林”號的大規模搜查和威脅性審訊,無疑會成爲一次臭名昭著的戰例。即使在最慘烈的2890年,雙方仍然秉持着優良的騎士風範,對敵方的醫院船格外開恩,對己方的醫院船使用也恪守《日內瓦第六公約》之規定,沒有利用其身份掩護軍事行動。

但如今,姜子鉞已經把法律和道義拋諸腦後。雖然新羅馬帝國艦隊沒有攻擊“貝林”號,並且事後還是紳士地允許她自由離開。可是其行爲仍然給後面的戰爭將帶來極大的人道主義風險。

姜子鉞自己很清楚自己行爲帶來的風險,不過他沒有爲自己的行爲作任何的辯護。即使面對同袍與手下的質疑,他仍然堅信自己的冒險帶來莫大的好處——通過對“貝林”號交出的預定會合點座標的分析,他獲知了敵軍“羅博”特遣艦隊的明確目標:

進軍行星“拜占庭”!

新羅馬帝國的軍官對這個情報都感到無比震驚。然而姜子鉞隨後在通信會議上宣佈的計劃,令他們從震驚上升到恐懼:

“‘毛•澤•東’艦隊返回‘伊謝爾倫’行星,‘鄭和’艦隊直接趕回行星‘拜占庭’。我們將償試跨越‘阿庫別瑞’七級速度!”

跨越“阿庫別瑞”七級速度,就是超越五百萬倍光速。屆時“阿庫別瑞”引擎必須以設計的最大當量向飛船前方的空間噴射正氫與反氫粒子,單單一次是沒有問題,但是滿負荷持續運作則很容易導致引擎損毀。因此,工程師給所有載人飛船的“阿庫別瑞”引擎設置了限制程序,使它們被限定在最高只能動作到六點九九九級速度。

所以,要超越七級速度,必須破解限制程序,這個技術上難度並不大,主要還是飛上七級速度後帶來的風險令人汗顏。

還有,飛船實現越高等級的“阿庫別瑞”速度,氫與反氫湮滅時產生的能量推開空間引發的潮汐力半徑也就越來越大,呈幾何增長。帝國軍的巡洋艦長度大多在六百米以下,直徑五十到一百米,但如果衝上“阿庫別瑞”七級速度,其引發的潮汐力半徑可長達五千多萬到五千多億千米!這對於艦隊改出超光速狀態後進行集結也存在經驗缺失的問題,而且前往航線密佈的帝國境內,過高地超越光速很容易引發“交通災難”。

但姜子鉞早就有所準備。當他接到帝國執政官的任命,前往行星“伊謝爾倫”就任“鄭和”艦隊司令官時,就詳盡地思考了這個超越五百萬倍光速等值速度的問題。而“鄭和”艦隊調集的所有巡洋艦和後勤補給艦船都是之前經過大修和更換了新造的“阿庫別瑞”引擎。之前一系列長途奔襲的過程中,所有艦隻都經常飛上“阿庫別瑞”速度六點五級,甚至到六點九級。

因此,姜子鉞這一回信心十足地對驚諤的手下說道:

“完全沒有問題,過高速度帶來的困擾我都想過了。行動方案、進軍路線和預定會合點會後十分鐘就開始傳送給大家。我們在預定會合點的集結方式將稍作改變,從‘阿庫別瑞’七級和七級以上速度改出後,直接進行小隊集結,然後再以較低的速度進行大隊的集結。這樣做能更保險,大家務必仔細閱讀行動方案,起航後更要萬分注意。”

接着他又着重強調:“必須謹記,讓戰艦量力而行。引擎負荷不了,就不要衝擊‘阿庫別瑞’七級速度。不要擔心掉隊拖了大家的後腿,只要有三分之一的戰艦按時抵達‘新拜占庭’行星,我們就能成功阻擊敵人。”

儘管技術風險看似很大,許多艦長心裡也沒有底,但是“鄭和”艦隊的指揮官們還是非常信任並擁護姜子鉞的決策。邊境艦隊的官兵到現在爲止,還沒有見過姜子鉞在技戰術的創新上遭受過挫敗。

同樣獲知這個新作戰計劃的中央艦隊“毛•澤•東”分艦隊的指揮官們竟然也很想參與到“鄭和”艦隊衝擊“阿庫別瑞”七級速度的回防大作戰當中。

然而,姜子鉞卻堅持要求阿道芬娜•施坦梅茲上校帶領毛艦隊趕回行星“伊謝爾倫”。他向鬥志激昂的同僚作了仔細說明:

“那個‘羅博’特遣艦隊要襲擊‘新拜占庭’行星,再結以現在敵我雙方兵力對比的大致情況來看,聯邦國防軍很可能準備發動對我們的大反擊。不過既然他們兵佔優,卻仍然要‘羅博’特遣艦隊迂迴攻擊我國大後方,那麼說明他們的戰略反擊計劃與我們之前的‘三頭狗’、‘漢武大帝’兩個作戰計劃相似。”

“這麼說,‘羅博’特遣艦隊想要成爲第二個‘鄭和’艦隊?”安納託利•謝林斯基少校說道,他似乎已經明白姜子鉞爲什麼堅持要毛艦隊返回“伊謝爾倫”行星。

“有點相似。但他們不會是聯邦國防軍的主力。那個羅博上校帶領的艦隊規模不會太大,畢竟還沒到了將官級別,而且執行的將是佯攻牽制任務。敵人主攻目標必定是選在我們靠近一三五國境線上的行星。首當其衝很可能就是‘伊謝爾倫’行星,其次是‘太極’,第三個目標則可能是‘新萊茵’。”

“我在圍攻行星‘安德洛墨達’時就獲知了聯邦國防軍方面指揮高層的人員配置情報。埃裡克•馮•布隆伯格五星上將已經完全掌握了國防軍艦隊,而杜琪鋒將軍也代替了之前的列普寧。這對新搭檔性格都很沉穩,過往的軍事指揮中都以保守穩重著稱。這場大反擊決定着聯邦國運,他們不可能冒險深入,一定會在跟聯邦最近的‘太極’和較近的‘伊謝爾倫’兩個行星作選擇。而且攻擊很可能會在‘羅博’特遣艦隊攻擊‘新拜占庭’行星之後,我軍中央艦隊回防之後開始。”

“諸位回防‘伊謝爾倫’,與‘查理曼’分艦隊、邊境艦隊會合,集中兵力在邊境線空間上進行機動防禦,而我則率部阻截‘羅博’特遣艦隊,讓敵人主攻難以形成壓倒性優勢,佯攻又難以成效。只要拖上一定的時間,敵軍就會知難而退,給我軍以喘息之機。”

姜子鉞的解說讓衆人頓時恍然大悟。謝林斯基少校在會後欽佩地對上司施坦梅茲上校說道:“長官,我個人以爲,我們元老院與羅馬人民能擁有姜上校這樣的天才,絕對是天大的幸運。”

“我也有同感,安納託利。我們總是隻看到眼前,可他卻能縱觀全局,並且以可怕的效率來作出反映。”

“是的,長官。聽說除了派出去攻擊‘伊甸’行星那個分隊還沒有傷亡的消息,‘鄭和’艦隊從出擊到現在還是零傷亡。如果是真的,這個男人和這支艦隊簡直太可怕了。”

“安納託利,我們也不用在這裡發表感嘆了。就按照姜上校的部署,命令分艦隊馬上準備返回‘伊謝爾倫’行星。又一場硬仗可在等着我們這些超級戰列艦呢。”

“是,長官!”安納託利•謝林斯基滿懷信心地迴應道。

“鄭和”艦隊與“毛•澤•東”分艦隊發揮出最高水準的效率,迅速往各自的目的地出航。飛馳的戰艦一艘接一艘消失在氫和反氫相互湮滅而引發的空間波動之中。

而較早之前,在姜子鉞推知“羅博”特遣艦隊將進攻行星“新拜占庭”後,四艘無人通報艦立即被派出,以史無前例的“阿庫別瑞”八點一級速度分別飛向“伊謝爾倫”和“新拜占庭”。

上面裝載着敵情預警和姜子鉞給執政官汪澤仁、邊境艦隊司令官卡里奧斯上將的報告、建議。

給汪澤仁的報告中,姜子鉞請求執政官召集首都行星周邊的所有空間力量,集中防禦“新拜占庭”。一旦聯邦國防軍攻機境內其他行星,在“鄭和”艦隊趕到之前,必須視若無睹,堅守不出,以防止中了敵人詭計。

另一份遞交卡里奧斯的報告,則直接要求他根據法定程序接管司令官陣亡的中央艦隊餘部,集中所有艦隊在“伊謝爾倫”,機動防守邊境三個重要行星,並儘可能避免決戰。

如果執政官和邊境艦隊能夠按照姜子鉞的建議進行部署,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將能夠順利抵擋住英仙星際聯邦的反攻。姜子鉞雖對自己的安排信心十足,但他仍然沒有表現出樂觀的情緒。

僅僅是獲取醫院船“貝林”號進軍帝國境內的預定會合點並不能有效推測“羅博”特遣艦隊的進軍路線和真正預定會合點。因爲“貝林”號不是後勤補給艦船,只起戰鬥結束後醫療救助作用,基本上不影響艦隊的行動。

故而姜子鉞和帝國軍很難推測出羅博現在進軍程度。可能他走了一條偏遠的航線,並且剛剛出發;也可能沿着銀河盤面徑直衝入帝國腹地,並且就快抵達行星“新拜占庭”。

旗艦“齊格飛”號艦長迪格•納茨默爾上尉對長官的謹慎表示疑問:“長官,一切已經按照您的意志行事,可我看不到您半點高興的樣子。您現在還在擔心什麼?”

“呂迪格,我非常擔心我們能否及時趕到‘新拜占庭’。因爲衡量我們時效的標準,不在於我們能飛多快,而在於那個羅博上校,帶領他的艦隊能飛多快。”

羅博和他的艦隊飛得很快,兩百艘戰列艦、一千艘巡洋艦和六百艘後勤補給艦船以等值於五十萬倍光速的“阿庫別瑞”六級速度,飛向遙遠的“新拜占庭”。不過,他選擇了一條漫長的航線。

“羅博”特遣艦隊沿着銀河盤面,繞道英仙旋臂外側極遠的空間向“新拜占庭”行星實施迂迴。從英仙星際聯邦方面來看,“羅博”特遣艦隊將是一記長程左勾拳,將猛擊新羅馬帝國的大腦“新拜占庭”。

許多人對特遣艦隊這一次出擊寄以厚望,自然包括羅博自己。他率領艦隊走的就是一條三十年前由生身父親粟瑜將軍探索出來的秘密航道。所不同的是,當年父親是沿着這條航線撤退回國,而他卻是率軍攻入敵國腹地。

2890年史無前例的“喜瑪拉雅”星域大會戰失敗後,粟瑜帶領逃脫的聯邦國防軍殘餘艦隊繞道英仙旋臂外側空間,以“阿庫別瑞”六點五級上下的速度,就沿着這條距離旋臂五百到兩千光年的曲折航線,撤退回行星“埃癸斯”。從而成功地避開了杜義敏元帥指揮的新羅馬帝國軍中央艦隊的追擊。

這支在元老院和帝國軍眼中消失的艦隊隨後在決定性的“馬丘比丘”星域會戰中及時出現,併成功地擊潰了對手的大反擊,贏得勝利,保住了英仙星際聯邦。

羅博深信,他這回一樣能夠像父輩一樣贏得決定性的戰鬥,大敗新羅馬帝國,使自己的成功飛躍上一個更高的層次。

當艦隊離開星際行星“易”,作了第一階段的超光速航行後進行整修集結時,旗艦“蚩尤”號戰列艦發佈了本次行動的主要目標。

羅博上校躊躇滿志地對他的手下宣佈:

“目標‘新拜占庭’!我堅信,勝利將屬於我們,新羅馬帝國的城門將被我們轟開。而我們將成爲法提赫蘇丹穆罕默德,征服天堂,終結羅馬!”

羅博嘴上說“我們”,可這句話是爲他自己說的。他心裡卻充滿了狂熱的理想,此次迂迴佯攻倘若能如他預期,那麼他就像古代地球歷史上的攻佔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帝國蘇丹穆罕默德二世一樣,終結一個帝國和一個時代。而他自己也將贏得一個“法提赫”(征服者)的無尚名號。

麾下對長官的雄心壯志也是充滿了信心。“羅博”特遣艦隊上下瀰漫着高昂的鬥志與樂觀的氣氛。

儘管這個艦隊組建不久,而且屬於那種戰前匆促而設的臨時編制,但在名將之後、年輕有爲的羅博統帥下,接連取得大捷。先是運用“空間風暴”偷襲並摧毀了帝國軍中央艦隊的後勤補給艦羣。然後又長途奔襲,殲滅了帝國在星際行星“易”的護衛艦隊,並將其科考隊全數俘虜。而現在,他們在創造新的歷史,他們將迂迴一萬八千光年,攻擊新羅馬帝國首都行星“新拜占庭”——英仙旋臂星際人類世界最重要的行星之一。

完成發佈作戰命令等工作後,羅博把艦隊指揮工作交給值班的參謀人員,自己回到生活艙。他需要在戰艦再度進入超光速航行之前抓緊休息。但密閉的睡眠艙裡他卻怎麼也睡不着。一個重大的私人問題困擾着他,確切地說是一系列的私人問題。

原本在離開行星“安德洛墨達”前往“埃癸斯”行星參與防禦戰之前,母親羅趙冰向羅博提出了一個令他難以下定決心的要求——會戰結束後返回首都,立即向宋曉瑜求婚。

向英仙星際聯邦第一家庭提親,既是爲了完成羅博的終身大事,也是羅趙冰政治上繼續主動向宋庭榮擺出的妥協姿態。

現在看來,宋庭榮會答應這門婚事的可能性很大。“埃癸斯”星域會戰,羅博已經立下大功。如果加上再次奪取“易”星際行星周邊空域控制權和俘虜帝國第三批科考隊,以及今後遠征帝國大後方的戰果,羅博必定可以功高蓋世。趟若與總統成爲翁婿,對宋庭榮挽回執政前期失策導致的影響具有重大作用。

一來,利用羅博爲國防軍名將粟瑜之後的身份和羅博母子同國防軍高級將領的關係,穩固對軍隊的控制;二來,利用羅博取得的功勳來提升民望,從而有效對抗業已在國會取得多數的自由與民主聯盟。

也正是預估宋庭榮應承的可能性很高,羅趙冰才向兒子堅決提出這個要求。但是羅博心中卻難以確定他自己對宋曉瑜的愛有多深,甚至有多真。母親的“勢在必爲”讓當事人的他更加感到艱難。

克勞塞維茨說過:“戰爭無非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延續。”

現在,羅博感覺到“婚姻也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延續”。大人們根本不顧孩子們的愛情和幸福,把婚姻當作政治投機。

當羅博答應母親的要求後,卻發覺自己做了違心的事。因爲他真正愛的卻是另一個女人——陳維茵,一位來自敵國的女科學家。

艦隊離開首都“安德洛墨達”行星前夕,羅博放下工作,私底下跑去與陳維茵約會。

由於有了上流社會人物羅趙冰的政治擔保,陳維茵得以被允許離開難民營,在聯邦社會以外國流亡人士身份可以生活和工作。不過,由於她拒絕與聯邦合作,沒有交待新羅馬帝國在“易”星際行星的科學考察成果,因此仍然受到聯邦政府*****的嚴密監視。

不過,羅博並不在乎對方的身份。真摯的愛情超越了身份的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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