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高杉晉助是在一個月之後回來的,當時我正在院中握着□□努力地揮舞着。井上說過,這是個武士的國家,他們要用武士道守護這裡,所以他們在戰場上握刀揮舞時從來不會有半點猶豫。哪怕天人擁有再強大的武器,哪怕踏着同伴的鮮血鋪就的道路,他們能做的也只有埋下悲傷,揮刀斬下更多的敵人,連同那些倒下的人的份一起。
也許對槍械的精通不在話下,可是對於□□我真的是不甚瞭解,但是隻要是那個人需要的我都會努力做到。
空氣中有異樣的流動,本能就提起木刀轉身,剛好擋住來人劈下來的刀鋒,轉眼間木刀被劈成兩段。我想也沒想立即俯下身,同時抽出貼身的□□指住揮刀的人,在即將壓下扳機時看清了是誰,怔住。
高杉看着眼前低身的少年,握着槍手臂直直指向自己的眉心,而自己手上的刀也是堪堪壓在他的肩上。他不由得想,剛纔如果都沒有停手,那麼到底會是自己先一步砍下他的頭顱,還是他的子彈快一步沒入自己的眉心。
我看着許久不見得容顏,開心之餘還是有幾分膽怯,見他收了刀才連忙站起來,低下頭叫道,“高杉大人。”
高杉聽到這個稱謂有些哭笑不得,“誰讓你這樣叫我的?”
“誒,難道不對麼?”我蹙起眉頭,“井上說只有最尊敬的人才可以這麼叫的。”
“井上。”他眯了眯眼睛,沒有再糾結下去,低頭看看地上已經毀壞的木刀,“你在學習用刀?”
“是。”我笑着回答,“因爲槍械武器都已經很熟悉了,井上說武士就應該揮動□□,所以纔開始學的。”
高杉轉身,不出意料的看到走過來的井上,眼中閃過探尋的神色,後者微笑着點點頭。於是他對身後的人說着,“你在這裡繼續練習,我有些事要和蒼說。”
“是。”我走到場邊拿起新的木刀繼續揮着,而身後的兩人早已沒了身影。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我握緊手上的刀把,但還是認真的繼續了。
“那麼,你可以先告訴我那個稱呼的由來麼?”高杉漫不經心的問着,但井上還是感覺到了那股危險的氣息。
“嘛,也沒有錯啊。”他也是漫漫的語氣,但眼神透露出認真,“那個孩子,完全完全全的仰視着你,用全部追隨着你。”
“哦?”高杉眉梢揚起弧度,顯示出他的興趣。
“也許是因爲記憶裡你是第一個見到的人。”井上嘆了口氣,“雖然他不記得,但我好像能聽出來之前他的生活很虛無,沒有目標沒有方向,所以才現在纔會這麼執着吧。他甚至說不想要原來的記憶,只要現在就好——有哪個人不想要記憶呢,就算再怎麼不堪也好過什麼都不記得的那種空虛。可以想象他之前的處境……”
“嘛,也就是說,完全可以爲鬼兵隊所用,是吧。”莫名肯定的語氣打斷了對方的話,高杉笑着握緊了□□,好像那些並不是他所關心的。
井上沉默下來,這些年來他無比了解高杉,或者說了解他的殘酷。能夠組織起這樣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隊伍,這種殘酷也是功不可沒的吧。只要可以爲己所用,其他的,他並不關心。即使那孩子傾盡所有也不能打動他絲毫,在高杉眼中也不過是一個順手的工具。
或許有些誇張,但也不假,不過如果他能看到很久之後的高杉,久到攘夷戰爭已經結束,久到鬼兵隊被肅清,久到曾經戰場上的英雄只能出現在通緝令上,那時的高杉晉助才真正成爲這樣的存在。
沒有想要守護的東西,所以沒有同伴,帶來的永遠是毀滅,身體裡永遠有隻黑色的野獸在翻滾,在叫囂着復仇和痛苦。
不過他確實沒有機會看到了,在那場幕府倒戈的肅清中,鬼兵隊這樣一個令人畏懼的尋在,幾乎沒有留下活口。除了高杉晉助,至少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爲的,不然幕府也不會善罷甘休。
不過那都是很久之後的事了,現在的井上也只是默默嘆息。頓了頓他問道,“這次來是要帶他走?”
“你覺得呢?”高杉避而不答。
“……總之,請你不要傷害他。”
高杉盯着他看了幾秒,這是記憶裡爲數不多的井上用到請求的語氣。勾起脣角,他轉身先行離開,“嘛,有用的人我從來不會傷害,你知道的。”
井上握了握拳,最終也只能無力的鬆開。就是因爲這樣纔會擔心,一個是完全澄澈的執着追隨,一個是冷靜如修羅般的利用。罷了,在這樣戰火紛飛的時候,又有誰能給予誰一個保證呢?
第二天他目送着小久跟在高杉身後漸漸遠去的身影,笑着揮手。不是沒有想過可能就是最後一面了,只是沒料到會這麼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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攘夷戰爭已經持續了十八年了,或許並不是沒有人看出這場戰爭不會久遠,但那並不關我的事。我要做的僅僅是追隨着那個人,不停不停的戰鬥,活下去,然後站在他身邊。
戰場上我僅僅憑藉着自己過人的察覺能力躲避砍過來的刀刃,不過更多時候那些天人在看清我的動作有所行動之前,眉心就已經綻開出血紅的花朵了。如果不能正面瞄準眉心,我也會找到肋骨之間柔弱的縫隙將子彈精確地送入他們的心臟。事實上我在做這些事的時候異常自然,那些躲避,瞄準,射擊,以及對身體結構的熟悉都是深入骨子裡的,是本能。
不過我並不關心這些,因爲它們只是殺戮的手段,而有質量的殺戮保證是爲了獲得繼續站在高杉晉助身邊的權利。
然而我不得不承認,這次的戰鬥,比以往來得都更爲慘烈。
不僅僅是數量上的懸殊,當然這也是一部分。就好像你可以擋住砍過來的一把刀,同時閃過迎着背後而來的第二把刀,那麼同時有三把,四把,甚至更多的呢?另外遠處的遠程武器還在不停地將炮火對準我們,可以說是遍地開花啊。這場戰鬥已經持續了太久太久,夜幕完全的降臨了下來,不時有月光透過層層烏雲傾瀉下來,照亮這片慘烈的土地。
“嘁!”我甩過爲了行動方便編成辮子的發,順手又解決掉兩個天人,同時閃避過背後的刀刃,慢了身體幾秒的發被從頭繩處齊齊砍斷。風揚起散開的發,暫時遮擋了視線,所以我只好憑藉氣流的動向堪堪避過刀刃——還是被劃傷了。刀鋒劃破黑色的隊服,刺入到肌理,然後拉出一道血痕。
該死,熟悉的疼痛再次襲來,我咬緊牙俯身,將子彈從第六根肋骨下射入心臟。一切不過幾秒的時間,然後在重新開明的視野中我看到了這樣一幕。四個天人的圍攻之間,高杉執刀劃過一個天人的胸膛,俯身避過從後而來的兩片刀刃,然後第四個人的刀從正面直直插入他的左腹。
從這裡只能看到背影,於是我看到了那明晃晃的滴着血的刀刃從他身後穿出。作爲鬼兵隊的領導人物,高杉自然不會僅僅如此而已。所以不出意外下一秒我看到了那個天人直直的倒了下去,隨着動作抽出了一擊刺穿心臟的利刃。
如果不是這麼龐大的數量,如果不是已經持續了太久而精疲力竭,如果……一千個如果也只是虛設,腰側的傷還在疼着,但我想到的只有一條——自己僅僅是這樣就如此了,那麼那種貫穿身體的痛呢?
一時間世界寂靜下來,喊殺聲,爆破聲,通通聽不到了。腦海中只有四個字不斷重複着,震耳欲聾。
「不可饒恕 」
事實上當時自己的記憶也僅僅到此爲止了,其他的都是在事後聽別人告訴我的。我完全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但所有人確信那一夜是天人自戰爭以來最不願回憶的噩夢之一。
當時的場景深深印刻在了所有人的記憶中。
幾乎只是瞬間的事,雙瞳開始變色,最終定格在了赤紅,連同原本墨黑的髮色一絲一絲都轉成了血色。軟糯的笑意在眼角脣邊盪漾開去,在那張本來就柔美的臉上耀出無可企及的風華,然而所做的一切卻分明是修羅都無法形容的。速度,力量都翻了幾倍不止,往往等你覺察到身形帶過的風時,已經迴天無力了。並不是傷不到,而是完全的無視了身上越來越多的傷口,讓你錯覺那在黑暗中閃耀着的一抹赤紅原本就是被自己鮮血所染一般。
那一夜的戰場化作了修羅地獄,銘刻在了每個人的心上,連同一個名號一起被世人所銘記。
「輝夜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