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如果說在這之前銀時還對某個人的主動迴歸有哪怕一絲的期望, 那麼這一刻他發覺一切都是一個笑話。
尤其是在看到那個人用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目光望着高杉的時候,那其中的仰慕,憧憬, 以及和平時溫潤迥然不同的壓抑着的熱烈, 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就好像一直一直期待的限量版甜食終於出來時卻被告知全部售空了。
那麼這麼久的尋找等待, 還有那一晚的纏綿, 究竟算是什麼呢?
桂緊緊盯着走上前來的少年,調整好了狀態——作爲高杉那傢伙放在最後的王牌,他一定能夠體會到其中的不同尋常——當然他也沒有錯過那最最關鍵的字眼。
“輝夜姬?”像是回憶到了什麼, 桂的雙目忽然睜大,“就是那個曾經在攘夷之戰最後的……輝夜姬……銀時, 這下有麻煩了呢, 銀時, 銀時?”
猛然間發覺了身邊的人的不對,桂微微側頭, 看到了完全失神的同伴,眉間隆起幾個褶皺,“銀時!現在不是發愣的時候!”
“假髮……”銀時像是回了些神,可是聲音卻像是囈語一般模糊,“爲什麼呢, 總是這樣……最想守護的人總是不在身邊, 松陽老師是, 那傢伙也是……”
桂完全不能理解, 他只是深深的盯住身邊的天然卷, 直到身後想起不和諧的聲音,“是桂, 真的是桂呢!”
“少插手,他是我的獵物!”兩個醜陋的生物從高處俯瞰着一切,大聲議論道。
“天人!”桂立刻握緊了刀,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擠出了幾個音節。
“假髮,我已經聽說了,你原來和銀時一起對付過春雨吧。爲了和他們聯手取得後盾,我可是絞盡腦汁,託你的福才進行的這麼順利,把你們的腦袋當做禮物就行了。”
“高杉……”憤怒化作了咆哮,桂轉身盯住對方。
“吶,就像剛纔說過的……我只是想毀滅它而已。”嘲諷的笑意蔓延開來,高杉跳下來走到那個人身邊,低頭的瞬間劉海遮住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溫和,“吶,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小久。”
“是。”揚起微笑,我前進幾步,錚亮的刀刃一寸寸脫離黑色的刀鞘,然後握緊注視着前方——就好像曾經無數次那樣,只要那個人吩咐一聲,我就會拼勁全力,不論面前時千軍萬馬,還是……昔日讓我魂牽夢繞的存在。
桂已經和數量衆多的春雨一夥開戰了,而幾步開外的銀時卻還是沒有絲毫動靜,他不由得吼道,“銀時你在做什麼?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啊!”
銀時的目光還是緊緊鎖在那個雪白的身影上,直到迎面襲來的刀鋒近在眼前時才本能的閃開,沒有喘息的時間已經連着接下了好幾招。不同於自己沉穩有力的刀法,而是招招狠戾直接,不過如果仔細看的話也不難發現其中的共通點——就像是同樣的地基卻建起了不同風格的建築。
兩隻利刃抵住的瞬間,他擡頭,是那個無數次看過的面孔,以及再熟悉不過的溫軟的微笑,終於清醒過來,“小久?”
“啊,”我低低應了一聲,歪着頭逐漸加大了力道,相抵的刀鋒漸漸向他的肩膀偏了過去。
“這麼久不見,變得可真大啊,阿銀我都差點沒人出來呢。”手腕用力,刀刃再次平衡在兩人中間。
“是麼?”不在意的眨眨眼,我右手執刀順力在他的刀刃上橫着擦過去,火花濺開,然後拉開幾步距離,“銀桑啊,我還是我,一直都沒變……只是你從來沒有認清過呢。”
“看來是我這個家長的責任麼,怎麼教育出這樣的孩子啊……”銀時聲調並不高,只是語氣莫名的沉重,話音未落劈過來的刀鋒卻只剩殘影。暗暗嘆息一聲,我看着面前的銀色背影,“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呢……白夜叉。”
“嗯?”不知何時已經到達自己身後的人壓低了刀刃,抵住了自己的頸側,一片冰冷,“那你呢?不會只有這樣的水平吧,輝夜姬。”
——“住手吧,輝夜姬已經在我們手上了。”
與記憶裡一模一樣,從身後被壓制住的姿態,抵在動脈上的冰冷,以及耳側傳來的話語——那個結束了一切的時刻,那個因爲自己的失敗而讓鬼兵隊所有人被肅清的命運,因爲自己的狼狽高杉失去了那隻漂亮的眼睛……
戰爭……死亡……高杉晉助……
還有……輝夜姬。
感受着刀下那起伏的跳動,銀時努力壓住心底的一絲慌亂,要下殺手他大概真的做不到。而且其中太多太多事情他需要一個解釋,爲什麼會突然離開,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爲什麼……會是傳說中那個輝夜姬。
然而現實並不容許他思考太久,眼前的異變讓他睜大了那雙平時懶得張大的死魚眼,直到滿眼都是血紅色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帶着炙熱的子彈衝進身體,捂住腹部銀時彎下腰去,早已殘破的身體再次滲出血跡,一滴一滴打在地面上,是莫名的惆悵。
“避開要害了麼?”銀時聽到那個軟軟的聲音,帶着糯米糖的甜味,卻再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直起身看到了剛纔還是墨黑色的長髮此刻像是被鮮血浸染過一般,紅的妖嬈。脣角有漂亮的弧度,那樣的風華是以往任何一次看到的笑容都無法比擬的,再被一雙血瞳點亮,耀眼的無法直視。
周圍是混戰的攘夷志士和春雨,有不少人已經注意到這裡了,一個志士提着刀衝了過來,而那個人看都沒有看,左手擡起精確的角度,一擊斃命。如果說普通人看不出端倪的話,那麼銀時卻不可能視而不見,那一記子彈是直直射進心臟的,從肋骨之間的縫隙,一分都不偏。
下一秒另外兩個身影橫在了中間,幾乎是同時響起的兩聲槍響,一個春雨的手下和一個攘夷志士一同倒了下去,舉起的兩隻手中,兩把銀色的□□堪稱精緻,此刻帶來的卻只有壓迫和恐懼。
“原來是這樣……”銀時深呼吸,握緊了刀。從剛纔劍術比拼的時候他就發現了,與其說小久的刀法有多麼精湛,倒不如說是一種直覺——和自己一樣在無數個極限的性命相搏中鍛煉出來的直覺。那些快速的閃避,巧妙的旋轉,致命的攻擊,並不是由多年的汗水堆積起來,而是一次次遊走在生死一線之間所積累起來的獨一無二的經驗。
這種速成的水準對於他來說,想要擊敗並不是難事,所以銀時疑惑着,因爲僅僅憑這個是無法造就所謂的神話的。現在他終於明白了——輝夜姬,致命的並不是揮動□□的時候,而是像這樣雙手執槍之際。
紅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銀時咬牙躲開,下一秒剛纔站立的地方只剩冒着煙被射穿的地板。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拼盡全力躲過完全是瞄準要害分毫不差的攻擊,沒有眨眼的時間,屏住呼吸,因爲不知道在鬆氣的剎那會不會被殺死然後連兇器都不會看見。
高杉晉助雙手撐着後仰,像是不在意的掃過眼前的場景,風吹散劉海露出白的刺目的繃帶,連帶衣襟也動了動,上面金色的蝴蝶彷彿下一秒就會展翅飛走一般。
桂解決掉眼前幾個纏着自己的天人,然後看住銀時的那邊,幾乎就要衝過去,卻被對方一聲喝止。他看到銀時背對着自己停下來,面對着那個只能用恐怖來形容的存在,張大了嘴。
新八和神樂並不是沒有注意到,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種程度的對決,不是他們可以插手的了。然而此刻所有人吃驚的不僅僅是這些,少年身上原本雪白色的和服上,有鮮紅的顏色漸漸滲開,沿着細緻的布料紋理,像是驀然間展開的花朵。
如果說一定要什麼來比喻的話,那麼第一個涌現在桂腦海中的,便是彼岸花。緊緊盯住眼前的場景,彷彿是風揚起的髮梢從衣襟滑過後,留下傳說中開滿三途川的鮮豔,然後視線擡高看到那個人依舊是軟糯的微笑着,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那些刀鋒快速劃過留下的痕跡一般。
「輝夜姬……原來是這樣的存在啊」桂難以抑制自己的心跳,表情嚴肅起來,然後轉向另一邊的銀色,即使是站着都已經很費力了,「銀時……該怎麼辦呢?」
“嗯,怎麼樣?”高杉低低的笑出聲,“讓輝夜姬爲你們送葬,還是比較心甘情願的吧?”
“說什麼傻話呢?”擡手擦了擦嘴角刺目的狼狽,銀時沒有回頭,只有聲音傳來,如同那麼多次一樣,只要聽到不論面前是多麼難以對付的敵人都足以使人安心,“輝夜姬什麼的,阿銀我纔不認識呢!我認識的是那個有着墨黑色質地好到讓人怨念的直髮的小鬼,每天晚上都不按時回家,總是逼着別人去醫院檢查血糖,卻連甜食的美妙都不懂得的人!”
高杉聽着,墨綠色的瞳一點點沉了下去,扶在刀把上的手指漸漸收緊。
“所以那麼鮮豔的顏色一點都不適合你笨蛋,要改變形象起碼也要像假髮那樣讓人能認出來啊,所以快點給我醒過來!”說着銀時刀鋒一轉從側面衝了上去,“輝夜姬什麼的在故事裡看看就好,阿銀我啊還是比較喜歡那個彆扭的小鬼呢!”
「咚咚——」
銀時看到眼前的人一雙瞳孔驟然縮進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手腕收力,刀刃停在對方面前幾釐米處。
所有人都看到,原本已經將槍口對準銀時眉心的人,忽然停住了動作,只是一瞬間的事,赤色像潮水一般褪去,還原出深沉而自然的黑色,失去了耀眼卻更加和諧。然後那個少年望着面前的銀色天然卷倒下的身影,錯愕過後一把扶住,失去了微笑面具的臉上是毫無掩飾的震驚。
“銀桑,銀桑,”攙扶住大部分的重量,我從來沒有覺得像現在這麼慌張過,“你還好麼?”
“終於回來了,小久。”牽起一絲疲憊的笑意,銀時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放心,只是昏過去了。”桂上拍住那個顫抖的肩膀,說道。
我回頭看到一個人,立刻認出了是桂小太郎,於是鬆了口氣,“那就好,謝謝,假髮。”
“……不是假髮是桂。”桂鬱悶了,爲什麼這個第一次見到他的人都會叫錯自己的名字,難道其實自己真的更適合假髮這個名字……纔怪!他不再糾結,轉向高杉,“吶,你輸了,高杉。”
高杉靜靜地看着那個曾經發誓會一直追隨自己的少年此刻站在對面,站在桂的身後扶着銀時——完全是自己陌生的樣子。他第一次發現,除了那樣華麗的微笑,還有一種姿態更加適合他。
“高杉大人……晉助,”我擡起頭望着他,那抹深紫是自己曾經唯一看的見的顏色,此刻卻風華不復,“對不起……”
長時間的緊繃讓指尖漸漸蒼白,高杉晉助昂起頭,掩飾住剎那的失措,依舊是那個強大的隊長。
“無論是一個江戶,一個國家,還是這個腐朽的世界……我都不在乎,你要毀滅就毀滅吧。但是隻要是他重視的,無論是這個世界,這個國家,還是這個小小的江戶城……我都會用這雙手守護住。所以下次見面的時候……”
直到那幾個身影突破重圍消失,高杉都沒有再說什麼做什麼,只是當感覺到身邊的有感覺的時候他轉頭,看到難得沒有戴着耳機的河上萬齋。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纔開口,“失敗了呢,看來這個世界……並不是那麼容易毀滅的啊……”
河上只是靜靜地聽着,並沒有拆穿這一刻那個強大的男人流露出的罕見的軟弱。
“回去吧。”高杉的嘆息幾乎是覺察不出來的,然後他轉身,帶着收拾好的悲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