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神威
我出生在一個哭泣的星球。
據媽媽說, 我出生那天,持續陰雨很久的天空意外的放晴了,第一聲啼哭的剎那迎着第一道陽光破雲而出。當然這些我都不可能記得, 我只能依稀回憶起當時她的聲音, 充滿了慈悲的溫柔, 彷彿在寬恕着這個星球的種種惡劣。
這個被太陽拋棄的哭泣之地。
然而這些卻沒能影響到我一絲一毫, 事實上, 就如同別人說的那樣,我繼承了完完全全的夜兔之血,那些對於強大的渴望深深盤踞在意識的最底層, 生根,發芽, 每一寸血液都叫囂着——殺了他, 殺了他——而我沒有猶豫的遵從了本能。
毫無意外的, 我失敗了,連同性命也差點丟掉, 如果那一刻不是神樂的哭喊喚回了那個男人的理智,如果那一晚不是媽媽含着淚爲我包紮好所有的傷口送我離開——我對誰都沒有說過,當離開那個星球,那個家,我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不是星海坊主, 不是神樂, 而是媽媽。
我是背對着她慈悲的目光離開的, 我不記得那個時候自己有沒有道別, 又或者我還在期待着有一天能名正言順的回家, 可後來沒等我變得足夠強大,她就死了。
我常常能回憶起她, 卻終究模糊了容貌,模糊了動作,模糊了神態,以及那些一起的時光,只是單單記得這樣一個稱呼。夜兔是強大的,而我是其中的佼佼者,只不過我依舊偶爾有淡淡的微妙的心情,或許是哀傷。阿伏兔在偶然一次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驚悚,被我笑眯眯的直接按進了腳下的土地裡。
其實那個時候除了驚悚,我似乎還看到了別的什麼在他的眼神裡,只不過他沒有說我也沒有提。但是並不困難,我們同爲夜兔,又或者,有着相同的思想,和情感。
沒有誰是全然冷血的,只要我們還孤獨的活着。
從此就更沒有了回去的理由,星海坊主也好,神樂也罷,那些羈絆通通都是牽絆我變強的阻礙,通通,都不需要,至少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我沒有再好的理由了,也不想被莫名的情緒困擾。不過沒想到的是,在這個看似無趣的星球,我居然遇到了另一個奇蹟。
輝夜姬。
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的時候我還在春雨裡遊蕩,不務正業,說到底就是別人用來戰爭和侵略的工具。這也無可厚非,夜兔一族大多都當了傭兵,徘徊在戰場上,每天靠着別人的血換來自己的飯,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罷了。夜兔再強大,可那個星球卻荒涼的過分,出來的夜兔基本沒有回去的,而到了一定年齡夜兔都會離開那裡出來闖蕩。
聽說不過是聽說,這樣那樣的傳說聽過太多,我倒真沒怎麼在意。那個時候攘夷之戰已經過了最開始的階段,幕府中已經滲透了太多我們的勢力,那些人再怎麼抵抗也已經是亡羊補牢爲時過晚了,所以當鳳仙派給我一個地球的任務時,我是不怎麼上心的。
那個時候我並不清楚他對地球這個貧瘠無趣的星球的執着,在我看來那些人滿是弱點,那樣的幕府毫無用處,不過我還是踏上了這個星球,呆了三個月之久,經歷了大大小小几場戰爭,並沒有遇到什麼值得注意的事。
畢竟大家都知道的,只要有夜兔在,戰局基本就定了,這樣的勝利信手拈來已經讓我失去了興趣。
臨走的時候是攘夷之戰落幕的那天,並沒有任何懸念,但我還是順路去圍觀了一下。而那天,我終於看到了有趣的東西。幕府的人請求最後一次由他們親自動手,爲了什麼武士的大義——那種東西在我看來都是累贅,不過既然不用幹活也未嘗不好,至少這樣完全置身事外當觀衆的經歷倒是頭一次。
這個人動作太慢,那個人被砍了胳膊,還有那個人苟延殘喘的爬行……打了個哈欠,太無聊了,然後下一秒我看到了一抹鮮豔的亮光閃現,在這一片冰冷的碰擦中耀眼異常。我聽到了那些驚恐的呼喊聲被硬生生截斷,那些屍體瞪大了眼睛不甘的被掠去性命,還有那些被圍困的人突然的振奮。
“輝夜姬!”因爲恐懼和喜悅爆發出的呼喊混雜在一起,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道赤紅的身影穿梭着,以若隱若現的那抹笑意,眯起了眼睛。
真不知道那個人的血嚐起來會是怎樣的味道呢。
只不過到最後還是被抓住了弱點啊,爲了讓那個男人逃脫居然用了最愚蠢的方式,果然還是無法理解什麼羈絆,明明是那麼的強大就這麼被束縛着毀滅了。直到最後那些人將鬼兵隊的人頭一一割下,我又打了個哈欠,轉身離開了被血液鏽蝕的土地。
這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罷了,而後我依舊跟着春雨東奔西走在各個星球,直到再次聽到那個稱呼,鬼兵隊,讓遙遠的記憶一下子復甦了。和衆人一起靠在高處的欄杆望着戴耳機走進來的男人,他有着奇怪的髮型,戴着奇怪的墨鏡,揹着奇怪的樂器,然後說自己是鬼兵隊,要求和春雨聯手。
居然還存在啊,鬼兵隊,看來我似乎是錯過了什麼呢。沒有再圍觀下去,我跟着阿伏兔離開,畢竟這不是第七師團的任務範疇,而且我也並不着急——時間還很長,不是麼?
直到我到了地球,進入吉原,見到鳳仙旦那,不過在那之前我居然遇到了他,那個曾經讓我一度起了興趣又迅速淡出視線的人。其實如果不是骨血中有着對強者莫名的執着,我幾乎不可能認出來他,因爲那些屬於強大的特質,在他身上已經盡數消失了。
真是奇特呢,我有了興致,將他帶在身邊,試圖找回那種讓人戰慄的氣質。
我成功了——那個屬於戰場的靈魂在一點點復甦,只不過,不夠……遠遠不夠……
那種程度遠遠滿足不了我的渴望,究竟如何恢復那個昔日的輝夜姬呢——我將目光定格在了那個銀色的身影上,如果沒記錯的話,似乎他的弱點,又或者那樣一羣人的弱點,就是所在意的人。而弱點,則是控制一個人最有效的途徑,所以我沒有絲毫猶豫的選擇了他。
何況,以一人之力單挑夜王,本來就是自尋死路。不過拜他所賜我又一次見到了那樣堪稱瑰麗的場景,在那一瞬間我恍神了,沒能攔住那個鮮豔如火的身影,然後就此喪失了契機。
事實上,那一瞬間我似乎回憶起了不可思議的場景,那個我出生的瞬間破雲而出的太陽,我記起了媽媽曾經這麼告訴我的時候目光中慈悲的溫柔,那是我長久以來都想不起來的容貌,在這一刻逐漸清晰起來。不同於陽光太過刺目的光芒,而是月光一般,冷冷淡淡的,細水長流。
那些日子裡,有媽媽整好的香甜的白米飯,她總是掛着笑意看我們爭搶最後的飯菜,不阻止也不幫誰。不過半夜肚子餓的餓時候依舊有可以填肚子的東西,我在她溫柔的目光中講腮幫子塞的鼓鼓的,滿口香甜。
“神威啊……”她常常這麼喚着我,卻不說什麼,目光裡的悲哀與日俱增。其實我都懂,然而我還是讓她失望了,爲了逃開那些莫名的情緒我獨自離開,卻終究沒逃過她的最後一面。
那是一抹微笑,包含着遠遠超出我所能讀懂的範圍的微笑,凝在脣邊,依舊是淡淡的溫柔,只是不復慈悲和寬恕,然後被我拋在身後,背井離鄉。
忽然間就有些羨慕起來了,同爲夜兔我不是不理解夜王鳳仙對於太陽矛盾的執着,然而那種淡漠又掩不住光華的月亮卻是第一次遇到,哪怕染了血色依舊是難得的景緻。除去母親,我不曾在生命中第二個人身上感受過溫暖,然而她卻是由於我的任性和離開而惡化了病情去世的。
長久以來我不曾提到過這些,也不曾回去過,留給別人一個冷血的背影。我以爲沒有人會知曉這些,我也不需要誰知曉,然而有那麼一個瞬間,那個人墨色的瞳灼灼的望着自己,想要說的究竟是什麼呢?
大概我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我和阿伏兔離開的時候他最終還是沉默到最後,只是最後在飛船上他問我爲什麼就這麼離開了,真是不符合我的性格。我沒有看他,也沒有丟掉長久不變的微笑,一如我曾經看到過的那樣,不管是媽媽,還是那個人。
“嘛,以後還有的是機會,他逃不掉的。”我望着渺茫浩瀚的星空,壓低了聲音,“誰都逃不掉的。”
後來呢,我又去過一次地球,吉原已經很不一樣了,陽光滲透到每個角落,我撐着傘站在高高的地方望着縱橫的街道。那些女人已經不再被絕望折磨,只不吉原還是那個吉原,依舊有數不清的嫖、客光臨,然後我就看到了他們。
走在前面的是戴眼鏡的少年,然後是追着他打鬧的神樂,後面是在和日輪說着什麼的銀髮武士,以及站在他身邊的輝夜姬。
他的長髮是鮮豔的赤紅,單單被陽光照射着就是無限的風華,然後目光落在了他們交握着的兩隻手上,我難得的睜大了眼睛,而後又笑出聲來。身後的阿伏兔奇怪我的突然發笑,然而我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的時候踏着傘清晰的影子,一步兩步三步。
我們都終於得以完整的面對那段刻意被模糊的記憶了,並且繼續走下去。
我們活着,終究不會永遠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