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進院門就被一股股煙嗆的不行,煙從中間屋子涌出來,用滾滾倆字形容確實不爲過,同時一陣陣咳嗽聲從屋裡傳了出來。很明顯,中間屋子是鍋屋(也就是廚房),現在到了飯點,老爺子正在燒火做飯。
“爸,我回來了!”冷超凡提着一大包東西走到院子裡喊道。
屋裡面咳嗽一陣子,像是緩過了氣,顫微微問道,“是不是三娃子回來了?是三娃子嗎?”
“爸,是我,你怎麼搞這麼大的煙,快出來喘口氣!”
冷超凡忙把東西遞給我,進去把老爺子扶了出來,“怎麼這麼大的煙?”
老爺子摸了一把眼淚,一聲深呼氣,“哎呦,差點沒背過氣去,也不知道怎麼弄的(怎麼回事),這煙就是散不出去。”
“會不會煙桶(煙囪)堵了,要不用水衝一下!”
“不能啊,現在天這麼幹,再說這鍋屋才蓋不到三個月,怎麼能堵!”
用水衝煙囪也叫掃煙囪,是清理煙囪的土方法,一般來說是放在年底過年之前才做的事,因爲一年來的菸灰和煙油全附在煙囪四周,使得通道變小,影響煙往外散。一般的處理方式是先用幾桶水從煙囪頂端往下衝,防止菸灰四處蔓延嗆人,等差不多了,就用一根長竹竿,一端綁上一根笤帚,伸到煙囪裡攪動,不停地刷,最後再用水沖洗一遍,等水晾乾了,就完成了掃煙囪的工作。不過今天老爺子說得也在理,新房子加乾燥的天氣,煙怎麼會出不去呢,難道是鍋竈支得有問題?
老爺子和冷超凡走了過來,老爺子一擡頭看見了老乞丐,不由得一愣,說道,“你看我這飯也沒做成,也不能給你什麼吃的,你還是去別處看看吧。”
冷超凡哈哈一笑,說,“他們兩個是我的朋友,沒事。”
冷超凡能這麼說,倒是令我欣慰不已,也不知道他是真得把我當成朋友,還是怕我尷尬故意這麼說的。他要是說“這是我的一個員工”,我的面子還真得掛不住,畢竟我們年紀相差不大,人家做出了一番成就,而我卻只能給他打工。
我看了看老乞丐,他沒事,現在正擡頭看着屋頂。我心想老乞丐你心真寬,這臉皮也忒厚了點!
“有問題,確實有問題。”老乞丐自言自語說道,然後低聲問老爺子,“你這鍋竈是不是特別吃火?”
老爺子愣了一下,看錶情似乎是吃驚,那意思是你怎麼知道的。而我卻把重點放在他前面的一句話上了,因爲只要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後面的吃不吃火已經不再是問題了,於是我忙問道,“什麼有問題?”
“不知道,現在看不出來,得夜裡!”
“沒看出來,你還瞎胡說!”
“我又不是幹這一行的,所以懂得有限,只是隱隱約約感覺有問題!”
這裡我要說一下什麼叫吃火,吃火這個詞不知道在別的地方有沒有,在我們這邊的意思就是說鍋底耗柴特別快,但是鍋卻遲遲不熱,鍋裡的水很難燒開。或者換句話說,同樣一捆柴,別人的竈能燒開幾鍋水,而你的最多隻能燒開一鍋。遇到這種情況,稱爲火被吃掉了,但是究竟被誰吃掉了,這個在民間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不過我想既然這樣流傳了,應該是有說辭的。任何傳言或者傳說都肯定有根源,肯定有原型,絕不可能空穴來風。
其實一般來說這種吃火現象如果從鍋竈的結構上也可以解釋,即煙囪開口過大,竈堂太小,這樣火就被直接被負壓拉到後面,從煙囪出了去,如果是多竈共用一個煙囪的話這種現象會更嚴重。但是現在的問題是老爺子家的煙囪根本幾乎就不出煙,也就是說並沒有形成負壓,火沒有被拉過去,那吃火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這個我是想不出來,但是我想到了相反的一面了,就是那種不用燒很多柴就能把水燒開的事。有本書曾記載過,是哪本書我倒是忘了,大概的意思是一個老頭得到一口鍋,那個鍋燒水非常快,當時人們都很納悶,最後發現鍋的周邊刻有一組圖,是四隻小鬼在燒火的圖樣,也就是鬼火工。當然這個故事聽起來感覺也就是個故事而已,但是下面這個就不能僅僅當故事聽了,《茶經》第四部分講述茶器風爐時,有這麼一段描述:置墆臬於其內,設三格:其一格有翟焉,翟者,火禽也,畫一卦曰離;其一格有彪焉,彪者,風獸也,畫一卦曰巽;其一格有魚焉,魚者,水蟲也,畫一卦曰坎。巽主風,離主火,坎主水。風能興火,火能熟水,故備其三卦焉。爲什麼要在風爐上畫這三卦,我覺得很有思考價值。
如果朝着這個方向想的話,老爺子的鍋竈是不是被人作了手腳,我就說不好了。
現在老乞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我想的這些也只是一個念頭,說到底還是不信在這樣平凡的生活中會存在這種邪事,也不會有這樣的異士,所以我們都沒往心裡去。不過後來才知道這煙囪確實有古怪,只是後來才發現,這裡暫且擱下不提。
冷超凡扶着老爺子坐在了門樓子下面休息,風從巷子裡擦着門樓子吹過,確實很涼快。而我和老乞丐也陪着坐在一邊,過往人看到我們都問我們是誰,而冷超凡就直接說是朋友,也不含糊,這令我特別感動,其實該感動是老乞丐,但是他真得就跟缺心眼似的,悠然自得的坐在那裡。
老爺子今年六十二,其實六十二放到現在來說也算不上大年紀,但是也不知道怎麼搞得擱在他的身上就顯得特別老。而且不僅是老,還很瘦,臉上皺紋一堆一堆的,又多又深,這說明他曾經應該比現在胖的多。他現在是六十二,冷超凡二十八,也就是說他在三十四歲時纔有了冷超凡,搞不懂他爲什麼這麼晚還要孩子,我想應該不是擦槍走火的原因。
老爺子坐了一會說道,“三娃子,你這次來得正好。你娘想你了,抽個時間給她燒把紙吧。”
我心裡咯噔一下,心說老爺子你別說得那麼這麼詭異好不好,怎麼聽起來感覺老太太沒死,而你就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似的,不然你怎麼知道老太太想兒子了?
很明顯冷超凡也感覺到了,於是壓低聲音說,“爸,你說什麼呢,你怎麼知道媽想我了?”
“她每天晚上都哭着來找我,說你被人欺負了!”
“什麼?”我和冷超凡同時驚叫出來,我暗想老太太本來一直跟着冷超凡的,怎麼還會來家裡搗亂。
“爸,你說的是真的嗎,可別嚇我,你是不是在做夢。”
“不是做夢,真真的,每天夜裡都來,來了就坐在我牀邊哭,哭完就去了院子裡轉悠,然後就聽見壓水井打水的聲音。”
“那有水出來嗎?”
“有沒有水流出來我不知道,但是第二天壓水井周圍地上都會溼一大片,就跟下了一場大雨一樣,而其他地方還是很乾。”
“你不怕嗎?”我問道。
老爺子嘆了口氣,說道,“那有什麼怕的,都過了一輩子了,都知根知底的,不怕。我就猜疑(方言就是琢磨的意思),老婆子走的是不是很不安心,這個傢什麼情況你也知道,她是不是擔心你,也放心不下我一個人留在這個世上,要把我帶走。我是活夠本了,走就走吧,可是你還沒結婚……”說到這裡老爺子用手擦了擦眼,肩膀一聳一聳就要哭出來。
我聽到這裡,心想老爺子這是看透了,不打算過了,所以對於老太太死而不去這樣本來非常恐怖的事,也就不放在欣心上了。這可不行,看他面容滄桑,也是經歷過大苦大難熬過來的人,再說了從小把三個孩子拉扯成人,也非常不容易,現在該享清福了,哪能張口一個死閉口一個死,多對不起前半生。於是我說道,“老爺子,你這說得是哪兒的話,夢是心頭想,常言不是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依我看你就太想老大娘了,所以產生了幻覺。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螻蟻尚且偷生,我們哪能說死就死啊,您看是不是這個理兒。再說了,現在孩子們馬上也都成家了,該您享福了,那就更不能老是提這個死字,不然這一輩子活得多冤枉,您看是不是。”
老大爺看了看我,大概是沒想到我年輕輕,竟能說出這麼一段話,“可說不是呢,好死不如賴活。都說人多力量大,現在也不見得,勁兒都不往一處使,就是讓我走,我也不能心安啊!”
老爺子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我已猜到了幾分,老爺子是說家庭不合的事,也難爲他了,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整天還得操這份心。這樣說來,老太太不願意走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我們還在聊着天,這時過來一個人,“大哥說你來了,我還以爲騙我呢,沒想到你真來了,走走,跟我家走,你嫂子正在弄飯,等會喝幾盅!”
冷超凡忙站了起來,喊一聲二哥。冷超凡喊一聲二哥,我纔開始注意這個人。第一印象憨厚,傻傻的感覺,三十五六歲的樣子,衣着很樸素,看見我和老乞丐後傻傻的笑了一下,顯得很拘束。名字好像叫冷改革,因爲時間久了,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外號我還是記得很清楚的,老憨,聽名字就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