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殺了柳橋的是易之雲!
甜香的酒味瀰漫在溫暖的屋子裡,窗子上貼着的窗花在燭火的照耀之下更顯明豔,比之飯桌上,這時候柳橋更是仔細地品嚐着杯中的酒。
林小燕送來的這是自家釀的高粱酒,味道不算醇正,口感也不算很好,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糟糕。
柳橋思及仍壓在箱底的那本釀酒札記,不禁嘆了口氣。
如果沒有易之雲被誣陷一事,如今那本札記恐怕已經在實踐中了,而不是像如今這樣被壓在箱底,出了易之雲這事,柳橋不得不更加的小心謹慎,當日那五百兩差一點要了他們的命,當然源頭還是她當時處理不當,可她無法確定那本札記爲她所用之後會不會又會惹來什麼後果。
“大過年的你嘆什麼氣?”易之雲見狀便道,“都說了來年一定會讓娘給你紅包的。”
柳橋笑了笑,沒答他的話,“大少爺,你說這酒好喝嗎?”
“自家釀製的,這樣已經很不錯。”易之雲答道,隨後看着她眼中的神色,忽然間明白了她方纔那嘆息的原因,“又在想那札記的事情?”
這臭丫頭就一天不鑽錢眼就不舒服!
柳橋一愣,心裡頗爲複雜,她在他的面前似乎越來越簡單明瞭,便是一句話,他便能窺視她心中所想,她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不過有個人如此瞭解自己的想法,而這個人還是自己喜歡的,想要和之過一輩子的,感覺也是不錯,笑容回到了嘴角,“嗯。”
易之雲看着她,那句到了嘴邊別鬧騰這件事了的話終究還是嚥了回去,他看到了她眼底的遺憾,他知道她愛財,不過,漸漸的,他隱隱有種感覺,她愛財,可更加愛這種一手一腳賺錢的過程,“不是說自己先試試嗎?等年後動手試試就是,要不就從這中自家釀的開始學,然後再去弄札記裡面的,自家釀的酒簡單,而且沒有什麼秘方,你問問林小燕,林小燕會說的,至於這札記上面的……一般的酒坊都會有一兩道自己的秘方……如果這札記上面記錄的都是真的,那這札記原先的主人必定也是開酒坊的,而且以札記上面的酒坊以及心得記錄來看,這酒坊恐怕不小……這本札記如果落到了其他酒坊手裡必定會帶來巨大的利益,可有一點我一直想不通,這也是我爲什麼不想讓你動這札記的原因。”
“你是不明白當日這對母子既然身懷着如此珍貴的東西卻還落得那樣的下場?”柳橋雖然是詢問,可語氣卻是肯定。
易之雲點頭,“阿橋,如果札記上的酒方都是真的,那別說將整本札記交出去,便是隻是賣出一個方子就可以讓他們母子走出困局,可是他們沒有,而既然一直堅守着,那便是證明這本札記對他們很重要,可是最後,那孩子卻將札記給了我們,還在其中夾放着那五百兩銀票,阿橋,他年紀雖然沒有我大,經歷的事情或許也不多,可是他總該能想到我們可能根本便不會意識到那本札記的重要性吧?就算我們識字,可是任誰看了那五百兩銀票,都會對這本札記視之如無物的,他就不怕這麼珍貴的東西會被我們扔了?”
柳橋點頭,剝開一個乾果遞給他,靜待他的下文。
易之雲嘴角勾勾,接過了乾果,然後繼續道:“除非他們母子也不知道那本札記的珍貴,又或者是他的母親沒來得及告訴他就去了,當然,也有可能這本札記根本就一文不值。”
柳橋還是點了點頭。
“可看上面的也不像是真的是假的,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找個可靠的,對這方面有經驗的人看看。”易之雲道,剝了一個香脆花生塞到了柳橋的手裡,“不過要找這樣的人很難。”
“君世軒如何?”柳橋將花生米拋進了嘴裡,問道。
易之雲自然還記得之前她就打着君世軒的注意,當時他除了擔心她會被那君世軒騙之外也沒擔心什麼,可是現在……咬了咬牙,“你如果沒有其他的人選,君世軒就君世軒!”
“不吃醋?”柳橋詫異。
易之雲咬牙,板着臉,“你是我媳婦,喜歡的是我!”
柳橋一愣,隨即啞然,再接着,笑了出聲,“是,大少爺,我喜歡的人是你,嗯,只喜歡你。”
聽了這話,易之雲心裡那一絲的不痛快也消失了,“不過你終究是女孩子,雖然已經嫁人,可年紀還是很小,那君世軒雖然不大,可能夠當上東家一定是個心機深沉的,你直接跟他打交道一定會吃虧,這樣吧,等過了年我去跟他談。”
這話裡話外還是在說某人不是好人。
柳橋這次沒生氣也沒誤會,竟是心中竊喜,這般幼稚的情緒讓她錯愕,可是,她並不排斥,擡手給眼前的大少爺倒了一杯酒,“好,你是我夫君,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臭丫頭!”易之雲嘴裡雖是斥着,面上卻滿是愉悅的神色,將她倒的酒一口飲進了,“如果真的成了,我們每天都能喝上好酒,柳氏阿橋,你每天都這樣給我倒酒!”
柳橋額上泛起了黑線,“大少爺,你把我當陪酒妹啊?”真是給他點陽光就燦爛!
“什麼陪酒妹?”
柳橋沒解釋,“以後要是真的聽你的,娘第一個就把我趕出家門!大少爺,酒喝多了傷身。”
“那以後都這樣關心我!”易之雲咧開了嘴笑的比燃燒的燭火都要燦爛,“阿橋,以後都要這樣關心我,要更加關心我,更加喜歡我,給我生許多的兒子,還有女兒……”
柳橋額上的黑線更濃了,直接不理他轉移了話題,“不過大少爺,上回我那樣處理了那五百兩最後惹來麻煩一大堆,還差點要了你的命,這次這般札記……你說會不會也惹來麻煩?”
易之雲一愣。
“其實我一直在想那對母子到底是什麼人……”柳橋低着頭,“能夠拿出五百兩的人家必定不凡,可是……”靜默會兒,擡頭,“大少爺,你說張阿寶和那田三會不會化作厲鬼來找我報仇?”
易之雲皺緊了眉頭,擡手隔着小桌一敲她的前額,“你酒喝多了?胡說八道!”
“可要真的算起來,一切事情都是由我對那五百兩的處理而起的。”柳橋道,“當日若不是我那樣處理那五百兩,田三就不會起了貪念,也不會利用那筆意外之財胡作非爲,就不會打死張阿寶,他也不會被判……”
“是我救了那對母子,是我向你借錢讓你捲進來的,是我甩手不管讓你不得不接收,更是我拿錢砸了你將你氣了,你纔會甩了那五百兩,柳氏阿橋,就算要揪出一個罪魁禍首那也是我,怎麼也輪不到你!”易之雲正色道,“而且,就算你真的染了罪孽,可連你都是我的,你的罪孽自然是由我來給你背!再說了,他們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就算真的化作了厲鬼來找,我也不懼!柳氏阿橋,我們問心無愧!”
“你不怪我?”
“我看你是真的喝醉了!”易之雲一把拿走了她面前的杯子,“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大過年的你也不嫌晦氣?就不怕來年倒黴賺不到銀子?!”
柳橋看着他,眸光溫潤如水。
真的害怕嗎?
不至於。
正如他所說的,她問心無愧,便是一切都因她當日所爲而起,可是,她仍不會善良到要爲他們所做的事情揹負責任。
就算真的結下了罪孽。
那她受就是。
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爲何說起這事?
或許只是一時想到,又或許……她很喜歡這種被保護被維護的感覺。
或許她猜到易之雲會這樣說。
易之雲……
跨越了時空,跨越了年齡,遇上你,或許是上蒼對我的補償。
如果真的有因果循環,你上上輩子一定欠了我許多許多的。
易之雲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喝茶!這酒不許再喝了!”
“好。”柳橋笑道。
“不許再去想那件事!”易之雲警告道。
柳橋笑着點頭,“好。”
“吃糖果!”易之雲也不再繼續那個話題,他沒想到柳橋心裡竟然還記着那件事,是他疏忽了,也是他……或許不能說是疏忽,而是他不願意去注意,生怕她又會問起當日他不願意說出的事情,他不是不信她,只是不願意讓她看到不堪的他,即使那不是他的錯,可他仍舊不願意,他不想嚇壞她,更不想嚇走她,即便這可能性不高,可是他還是不想,柳氏阿橋,我不想讓你走!“這幾天忙着過年的事情,明天,明天我讓娘給你做點心。”
“明天我們要去拜年,就算我們不出門,村裡的其他人恐怕也會來我們家,娘沒時間。”柳橋笑道,啃了一口手裡其實味道不怎麼好的糖果,那甜卻滲入了心裡。
易之雲再道:“那後天……不,後天也不成,初二回門子,我要帶你去……”
“你要帶我去柳家?”柳橋不待他說完便詫異道。
易之雲瞪了她一眼,“當然不是!帶你去柳家做什麼?看你被欺負?還是看那頭豬?”
“大少爺,你還記得我那二丫姐啊?難不成你……”
“閉嘴!”易之雲將手裡剛剛剝好的花生塞到了她的嘴裡,“吃你的花生!”
柳橋咬了,沒繼續戲弄他,眨着眼睛,“那大少爺要帶我去哪裡?”
“去你舅舅家?”易之雲問道。
柳橋挑眉,“你沒決定?”
“本來是想帶你去看岳母的,只是……岳母改嫁,我們這樣去不好,她麻煩我們也麻煩,可也不能去柳家,那就只能去你舅舅家了。”
柳橋嘆了口氣,“大少爺,你的心意我很感激,可你別忘了那日我那舅舅也不是好相與的,雖然這段時間他一直沒來找麻煩,可我們也不該笨到送上門去!”
“可你總該要回孃家的!”
柳橋眯着眼,“我的孃家都是麻煩,你不嫌棄?”
“你少戲弄我一些不成?”易之雲又塞了一個糖果進她的嘴,這次手指卻碰到了她的脣,軟軟的,溫熱的,手指頓時像是被針紮了一樣收了回來,心跳猛然加速,臉頰也漸漸滾燙起來。
柳橋咬了嘴裡的糖果,“怎麼了?”
“沒事!”易之雲開始有些坐立不安,身子也發燙起來,“喝了酒有些熱。”
柳橋盯着他。
易之雲忙掩飾,“那你想去哪裡?不管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
柳橋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我想去拜祭我爹。”
易之雲一愣。
“當然不能去!”柳橋笑道,“大過年的去掃墓,要是沾上了晦氣來年我虧本怎麼辦?”
易之雲看着她,“你想你爹?”
柳橋想了想,“嗯。”
原主是想,尤其是在那段苦難的日子中每時每刻都想,只是很可惜她連去他墳頭拜拜也做不到,柳江是遭了船難死的,連屍首也沒找回來,當然,如果柳河願意去找的話,或許也未必不能找到,可是他不願意爲了一個死了的弟弟浪費心思和錢財,只是給柳河立了一個衣冠冢。
衣冠冢雖然也是墳,可是原主的爹終究不在哪裡。
而她,也曾經想過,雖沒有父女之情,但是卻有愧疚之心,她佔了他女兒的身體。
如果柳橋想做什麼事情補償原主,那除了幫她照顧張氏之外,便是替她找回柳河,可是這事她可能一輩子也做不到。
“來年清明,我陪你去。”易之雲道。
柳橋微笑點頭:“嗯。”
……
隨着夜色深沉,外面傳來的嬉鬧聲漸漸也歇了。
不知是因爲喝多酒的緣故還是因爲疲憊,易之雲的合上眼皮的機率多了起來,而柳橋卻仍是精神抖擻。
“大少爺困了?”
“沒有!”易之雲坐直了身子,卻無法抵禦那漸漸蔓延的醉意。
柳橋眯着眼笑着,“困了就回去休息,不用陪我,真的。”
“我說沒有就沒有!”易之雲咬着牙,看着眼前不再如之前清晰的笑臉,“我……只是喝醉了!”真不該喝這麼多!說好要陪着臭丫頭守一宿的!
柳橋看出了他的強撐,也感覺到了他的用心,拿了手帕擦了擦手,然後爬過了他的身邊,“醉了就回去休息,我扶你回去休息。”
“不,我說過要陪你一宿的!”
“你醉了。”
“沒醉!”
“乖,我扶你回去休息。”柳橋耐着性子勸。
易之雲頓時板了臉了,睜大了瀰漫着醉意的眼睛瞪着她,“臭丫頭,你這是什麼語氣?哄小孩啊?”
“沒,真的沒,你是男子漢大少爺。”柳橋笑道。
易之雲仍是不滿,“說謊!你說謊的時候神情就是這樣的!笑的像狐狸一樣!柳氏阿橋,你就是一隻小狐狸,一步一步的讓我喜歡上你,讓我不敢再欺負你,還被你欺負了也要忍氣吞聲的!你就是一隻狡詐的狐狸!”
“那大少爺是後悔喜歡上我了。”
“你休想!”
“好,是我休想,回去休息?”
“不回!”易之雲看着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我要在這裡睡!”
柳橋一愣。
“你都是我媳婦了,我怎麼就不能睡在這裡?”易之雲說着,鬆開了她的手,往一旁的被子爬去,躺好,扯過了被子蓋在自己身上,這還不夠,還要拍拍自己身邊的空位子,“過來,睡覺!”
柳橋有些傻眼,這算不算是借酒行兇?
“阿橋……”
柳橋無奈,爬了過去,“好,在這裡睡,怪睡覺。”
“你是我媳婦……”
“是。”
“陪我睡覺!”
“大少爺,我還小。”
話一落,某位明明醉酒了的大少爺卻還是擡手拍了她的頭,“亂想什麼?你把我當禽獸啊?你十五歲我們才能圓房!”
“我的意思是我還小,剛剛茶水喝多了晚上可能會尿牀。”柳橋語氣正的不能再正。
易之雲怔住了,面色怪異。
柳橋爆笑了出聲。
易之雲撐起了身子,磨牙,“臭丫頭!”
“大少爺,我可沒說謊,說不定我真的會尿牀的?你還要跟我睡?”
易之雲卻沒回答她的話,而是盯着她,眉頭皺着,眼睛眯着。
柳橋詫異,該不會是戲弄過度將他刺激到了吧?
“別叫我大少爺!”久久,易之雲才道,語氣似乎隱隱透着一絲的厭惡,“我不是什麼大少爺。”
這次輪到柳橋愣怔了,這個稱呼她叫了這麼長的時間,還是第一次聽他開口抗議。
“那叫什麼?我覺得大少爺挺好的?”
易之雲瞪着她,“我是你夫君!”
柳橋看了看他,“那你想讓我叫你什麼?”
“夫君。”易之雲理所當然地道,“你在娘面前就叫我夫君,以後私底下也這樣叫!”
“可我這麼小,你也大不了多少,不怕被人聽了笑話。”
“你是我媳婦,有什麼好笑話的?”
“真的不怕?”
“叫!”
柳橋嘆了口氣,“好吧,既然你都不怕了,我也不怕了。”然後,坐直了身子,開口:“夫君——”聲音嬌滴滴的,尾音拖的長長的,叫的易之雲頓時汗毛倒立,比上次柳二丫叫的那聲易哥哥更讓他難受。
“閉嘴,不許叫!”這臭丫頭存心的!
“受不了吧?所以啊,我還是叫回你大少爺!”
“不許!叫名字!”
柳橋笑呵呵的,“名字?好啊,易之雲。”
“是名字,不是姓名!”
“有不同嗎?”
“名字不包括姓氏!跟我念了這麼長時間書還不知道?”
柳橋點頭,“好,那我以後叫你之雲,還是阿雲?或者是云云?”
沒叫一聲,大少爺的臉就黑一分。
柳橋卻似乎玩上了癮了,之雲,阿雲,云云輪番叫着,最後,忽然間發現了一件顯而易見可她卻一直忽略了的事情,“易之雲,易之雲,公公姓易,娘姓雲,你叫易之雲,大少爺,爹和孃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易之雲的臉黑沉沉,眸底也綻放了冷意,“閉嘴!”
柳橋都看到聽到了,可卻只是以爲他是不滿她的戲弄,仍是繼續,“公公一定很愛娘,所以纔會給你起這樣的一個名字,他是要告訴所有人你是他們愛情的結晶。”
那無緣見面的公公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在這樣禮教之下竟然能夠給自己的兒子取這樣的名字,想所有人彰顯他對妻子的愛?
“大少爺,以後你會不會和公公對娘一樣對我好?”
“我讓你閉嘴!”易之雲勃然喝道,面容猙獰了起來。
柳橋一驚,同時發覺了不對,“易之雲……”
“閉嘴!”易之雲又是一聲咆哮,旋即,擡起了腿一腳踹到了柳橋的肚子上。
柳橋大驚,腦子還未轉過彎來便被一道無情力給狠狠地踹出了炕,因爲來的太突然,也因爲她背對着炕沿,所以,整個人背部着地,頭,狠狠地摔到了冰冷堅硬的地上。
劇痛襲來。
而在漸漸迷糊的視線中,她看到了易之雲驚恐異常的臉,還有……一些彷彿夢境一般的畫面。
……
怯弱的小女孩低着頭對一個一臉陰沉的少年說,“娘讓你去吃飯。”
“滾!”少年滿眼的憤怒和厭惡。
小女孩握着拳頭擡頭,“你已經一天一夜沒吃飯了……再不吃飯會餓壞的……”
“我讓你滾!”
“你不要這樣……這一次……沒考上……下次再考……你不吃飯……娘很擔心……還有你爹……你爹在天上也不會想看到你……”
小女孩的話沒有能夠說完。
少年獰了臉上,竄到小女孩面前一把掐住女孩的脖子,“誰讓你說他!誰讓你說他!”
小女孩滿臉的驚恐,拼命掙扎。
可少年卻仍死死掐着,似乎真的要掐死小女孩。
小女孩的掙扎越來越輕,臉色又蒼白轉爲了灰白,手,慢慢的不會動了,眼珠子瞪大。
“雲兒你做什麼?!”
一聲厲喝傳來——
“啊!”
一聲尖叫,從心底滲出的驚恐。
柳橋猛然坐起,眼眸睜大,額上冒着冷汗。
“阿橋!”
“阿橋你醒了!”
耳邊,兩道擔憂的聲音傳來。
柳橋擡頭,入目的是雲氏和林小燕擔憂的面容,這是……
“阿橋……”林小燕眼睛泛起了淚水,“好端端的你咋就摔了?還疼嗎?”
摔了?
柳橋呆怔着。
林小燕慌了,“阿橋,你咋了?你應一應我?阿橋,你別嚇我……大夫,大夫……”隨着她的叫喚,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這人她認得。
正是上回給她看病的那個大夫。
“大夫,你快來看看阿橋,她不說話也不應我,大夫,阿橋是不是傷到了腦袋了?”林小燕焦急地問道。
大夫神色凝重地上前查看。
雲氏沒有說話,可雙手卻握成了拳頭。
而柳橋還是呆怔着,直到大夫上前給她查看之時,她的目光捕捉到了那道進來的身影,那少年臉色發白,神情焦灼而憔悴,眼珠子暗紅。
易之雲……
看着他,柳橋空白的腦海頓時涌出了許多的畫面。
易之雲咆哮一聲,一腳將她踹下了炕……
少年發狂掐住小女孩的脖子……
兩個畫面重疊。
不同的場景,同樣的主角。
易之雲……
柳橋終於得到了一直疑惑的答案,上輩子她死可能是因爲過勞,而原主則是……死於易之雲之手!
殺了原主柳橋的是易之雲!
竟然是易之雲!
易之雲!
……
震驚。
懼怕。
還有一些難以言喻的情緒。
這是易之雲從她眼中讀出來的。
她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雖然她一句話也沒說,可是,他知道她想起來了!
當日娘出現喝止了他,她醒來之後,卻忘了他對她做過的事情!
現在想起來了……
可是,爲什麼要現在纔想起來?
爲什麼?
爲什麼他討厭她的時候她忘了,現在他喜歡她了,想要給她過一輩子,想要她給他生兒子,想要一輩子對她好的時候,她卻想起來了。
他沒想到過她竟然會想起那件事!
他以爲忘了就是忘了的!
“阿橋……”
柳橋卻因他的叫喚,因他的踏出一步而渾身哆嗦了一下。
易之雲頓住了腳步,像是有一把刀在割着他的心似的。
他的臉上滿是不安和受傷。
柳橋扭過了頭,心,腦海,在這一刻亂的一塌糊塗。
她想過許多種她取而代之的原因,可卻從未想過竟然會是這樣?
因爲一句話,他就殺了她?
因爲一句話……他也要殺她?
易之雲……
“小姑娘。”大夫開口詢問,神情也是着急,這大過年的染了血已經是很不好了,如果再傻了的話,那就更糟糕了,醫者父母心他有,可是也不希望自己染上晦氣,“你可還有哪裡不舒服?你的頭痛嗎?怎麼個痛法?你還認得我嗎?你知道你現在在哪裡嗎?”
柳橋看向大夫。
“小姑娘,看着我的手指,我豎起了幾根手指?”
柳橋道:“兩根。”
大夫聞言,鬆了口氣,轉身看向雲氏,“沒事沒事,只是才醒來腦子有些糊塗而已,沒事的,後腦勺的傷口不重,應該沒有傷到腦袋的。”
雲氏點頭:“謝大夫。”隨後又側身對臉色極爲難看的兒子道:“雲兒,送大夫出去吧。”
易之雲一動不動。
“雲兒!”雲氏提高了聲音,“阿橋的藥還得進城裡去抓!”
易之雲擡頭看向雲氏,眸底有着顫抖。
雲氏心中一痛,在他和柳橋之間做了一個阻隔,“去吧,小心點,阿橋還等着你的藥。”
易之雲雙手緊緊攥着,手背都已經泛起了青筋,半晌,低下了頭,轉身出去。
雲氏眼底涌出了沉重的擔憂。
“阿橋,你跟我說說話!阿橋。”林小燕沒有注意到易家母子的不對勁,一心只在柳橋身上,雖然大夫已經說了她沒事,可她不跟她說句話她還是害怕,她還記得她娘還在的時候帶她去外祖家,外祖家的村子就有一個跟阿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不小心摔了腦袋,雖然命保住了,可卻傻了,不會說話也不會聽人說話,就跟阿橋剛剛的時候很像。
柳橋吸了一口氣平復了躁動的心緒,“小燕,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林小燕續了兩眼的鹽水,“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你是怎麼摔傷的?昨天后半夜易家大哥去敲我家的門說借車進城……說你摔了腦袋……我過來看了,你的後腦勺都是血……幸好……幸好你沒事……阿橋,你是不是喝了我送的酒喝醉了所以才……”
“不是。”柳橋打斷了她的話,擠出了微笑,“是我沒點燈不小心才摔的,跟你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林小燕仍是懷疑。
柳橋笑道:“當然沒關係了?我騙你做什麼?”
“可是……”
“好了小燕。”雲氏開口道,“阿橋才醒,需要好好休息,你也照看了阿橋很久了,先回去吧,今天還是大年初一,你娘又懷着孩子,你在這裡不好。”
林小燕掙扎。
柳橋只好又勸了幾句,她才離開。
在林小燕走了之後,雲氏上前,坐在了炕邊上,“頭還疼嗎?”
柳橋看着她,沒有回答。
“想起來了?”雲氏嘆息道,雖然柳橋一個字也沒說,可是雲氏卻還是從她的眼神裡讀出到了,原本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原本不會再被提及的。
如今……
柳橋還是沒回答。
當時喝止易之雲的是雲氏吧?
那是不是那段日子云氏對她的好也有幾分愧疚的緣故?
“阿橋……”雲氏嘆息道,“雲兒不是故意的。”
柳橋看着她,半晌後道:“爲什麼?”
雲氏蹙眉。
“兩次。”柳橋盯着雲氏的眼睛,彷彿要從她的眼睛看進她的心,“那次……我不過是說了一句你爹在天上也不會想看到你這樣……他想掐死我,好,就當是他當時厭惡我,也因爲我提及了他的爹讓他傷心,還因爲當時他剛剛落第心情不好,可是昨晚上……娘,爲什麼?”
雲氏靜靜地看着她,眸底有着如水的悲傷,“阿橋……”沉吟會兒,卻最終沒有給出柳橋想要的答案,“等你傷好了,讓雲兒跟你說吧。”
柳橋還是看着她,眼底泛起了一絲涼薄的譏笑,然後,閉上了眼睛,“娘,我的頭還暈着。”
“阿橋……”
柳橋躺了下來,因爲傷到的是後腦勺,所以只能側着身子。
房間安靜了下來。
許久,傳來了雲氏又一聲嘆息,然後是她緩緩的聲音,“昨晚上雲兒連夜自己一個人駕車進城,如今這樣的日子,醫館裡面不會有人的,可是一個時辰也沒到,雲兒就將大夫請來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將大夫請來的,可是,我卻看到了他的額頭破了,阿橋,他是將人給求來的。”
柳橋沒動也沒有迴應。
“阿橋。”雲氏繼續道,“你也許覺得我是在幫我兒子,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雲兒像昨天晚上那樣恐懼過,大夫來了之後,爲你包紮了傷口,可你卻還是沒醒,大夫卻不想留下,大過年的,可雲兒不許,他擔心大夫一走你就會出事,在我的面前,跪下來求了大夫……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兒子這樣卑躬屈膝地求一個人,從來沒有,因爲我不允許,可是昨晚上,我沒有阻止,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我如果阻止,雲兒會瘋的。”
柳橋攥緊了被子,眼底涌出了酸楚。
“阿橋,我知道是雲兒的錯,可他不是有意的,上次是這樣,這次更是。”雲氏繼續道,“他喜歡你,怎麼會捨得傷害你?阿橋,雲兒有個心魔,他是被心魔所控。”
柳橋合上了眼睛,不讓眼中的酸楚蔓延。
“我希望你能夠幫我兒子化解這個心魔。”雲氏繼續道。
柳橋倏然睜開眼睛,不顧後腦的痛猛然坐起,轉身看着雲氏,“心魔?想要我幫他化解這個心魔?!娘,你們連到底怎麼回事都不肯告訴我,我如何去幫?如何去化解?娘,我不是妖怪,沒有窺探人心的本事!還有,在現在這個時候,在我被我一直信任的人,想要一輩子過下去,一直以爲他是對我很好很好的人差一點要了兩次的命的時候,你不是在給我合理的解釋而是要求我去做一件我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娘,我是該高興你如此看得起我還是該悲哀我在你們母子的心裡不過是一個高興的時候捧在手裡玩,不高興的時候淪爲心魔之下的犧牲品?!”
雲氏面色一僵。
“娘!”柳橋吸了幾口氣,“我頭很痛,我只想休息!”
“阿橋……”雲氏看着她,面色微白,“不是娘不告訴你,而是這件事只有雲兒告訴你,你才能夠幫他,阿橋,你可以的。”
“多謝看得起!”柳橋冷冷道,然後,掀開被子要下牀。
雲氏一驚,“你這是要……”
“這裡是易家,是你們的地方,我沒有權利趕你們走,可是現在我子休息,所以只能我自己走!”柳橋一字一字地道。
雲氏起身,“我走,我走。”
柳橋沒有繼續動,低着頭。
雲氏也沒有立即離開,而是靜靜地站在炕邊會兒,緩緩開口:“你知道你的大伯母爲何自從上次之後就一直沒有來過?”
柳橋擡頭。
雲氏看着她,“安傢俬塾裡面也有柳家村的學生,雲兒這段時間給其中一個學生走動的很勤,那學生正好是柳氏族長的一個侄孫,阿橋,雲兒真的爲你做了很多事情。”
柳橋抿着脣。
“娘去煎藥,你躺着休息吧。”雲氏道:“不過娘希望你能夠好好想想這段時間雲兒對你如何,你說過你將我們當家人,喜歡雲兒,阿橋,家人,不管做了什麼都能夠原諒的,喜歡……喜歡是喜歡一個人的全部,雲兒好的,不好的,你都該去喜歡。”
柳橋低下了頭,沒有迴應她的話。
雲氏看了她會兒,轉身出去。
房間,寂靜了下來。
一滴淚墜落到了棉被上,暈染出了一小塊的溼潤,隨即,柳橋合上了眼睛,將沒有落下的眼淚都給嚥了回去。
哭什麼哭?
委屈?
憤怒?
傷心?
還是都有?
不知道!
她不知道!
也沒有力氣去知道!
連爲什麼哭都不知道,還哭什麼哭?!
柳橋,哭什麼哭?!
……
林小燕懷着滿心的擔憂回了自己的家,一進門便被王氏劈頭大罵。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晦氣!大過年的染了血,晦氣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有了你弟弟了,你還去沾晦氣回來,你是存心害我是不是?”
“娘……”
“你林小燕就是他們易家的一條狗,人家給你一口飯吃你就撲上去吠!你……”
“好了!”林貴臉色有些難看。
王氏大怒,“你……”
“小燕,你先回屋。”林貴沒等王氏大罵出口便對林小燕道。
林小燕看了看已經氣青了臉的王氏,握了握手,最終還是點頭離開,可便是回了屋,上方的吵罵聲還是不斷傳來。
她苦笑不已。
原以爲王氏有了爹的孩子他們家就能夠跟阿橋他們家一樣的和樂的,可根本不能,反而還更差!
……
半個時辰之後,雲氏將煎好的藥送到了柳橋的炕邊,柳橋什麼也沒說喝了,雲氏也沒有再開口勸,而只是讓她好好休息。
又過小半個時辰,易之雲從城裡回來了。
面色被寒風颳的更加的青白。
“娘……她怎麼了?”
雲氏看着眼前的兒子,“雲兒,跟她說了吧。”
易之雲渾身一顫。
“說了吧。”雲氏看着他,“說了,她會原諒你的。”
易之雲渾身緊繃着,沒有應答,目光看向了廚房一角堆着那堆年貨,其中一份已經整理好了,直接提了就能去送人,這是他偷偷準備好的,爲的就是明天帶她去回門子。
可是……
“雲兒,你說過那不是你的錯。”雲氏又道。
易之雲轉過視線,低下了頭,緩緩跪下,哽咽道:“娘……我不是故意的……娘……我不是的……”
雲氏眼睛亦是泛起了水霧,蹲下身子緩緩地抱着兒子顫抖的身子,“娘知道,娘知道的。”
就算有錯,也是她的錯!
是她的錯!
……
柳橋摔傷的真相,除了一家的人,其他人的便是林小燕也都不知曉,因爲這件事,原本該熱熱鬧鬧過年的易家一下子冷清的可怕之極,村裡的人得知了柳橋傷了,都有來問,也都送東西,可是都不進門,因爲大過年的染血,都不想沾染晦氣。
村裡的人究竟如何,雲氏不在乎,可是,兒子她卻不能不在乎,然而,對於兒子,她卻只能擔心着急,因爲不管她如何的勸說,易之雲仍是沒有開口說出易家的那樁秘密。
易之雲一直沒有出現在柳橋的面前,可卻每日負責她的藥,甚至一日三餐,他在用他的方式去恕罪,可是這些,都不是柳橋要的。
他很清楚,可是,卻始終沒有走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