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白穎華與風息闌辭了林夕回到闌王府,時辰已不早,是以她與風息闌告了退便回房歇息,卻不想房中來了一人,正是早已等候她多時的魯任。魯任便是她安排在這西豐城皇城外用以傳遞消息兼保護秋沉落的護衛之一。魯任帶來的,卻是已經遊蕩江湖月餘的南宮墨軒的修書一封,大意是落兒在皇宮悶得也夠久了,皇宮不是什麼好地方,恰好一個半月後藏花國百尺門召開武林大會,邀各路武林人士前去商議推舉武林盟主之事。他們三老也收到了請柬,是以他修書來問白穎華是否要帶秋沉落與他們同去。
沉吟良久,她提筆卻是回了個好字,便將信箋交予魯任。
與此同時,闌王府的書房裡。
風息闌正蹙眉看着宮中暗線送來的消息——宴會上行刺的那八名舞姬,其中七名被滅了口,而剩下的那名卻是被人暗下了毒手,變得瘋瘋傻傻,嚴刑審問竟也沒問出半個字來。放下手中的紙條,他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
思考良久,他卻是想起什麼,沉聲道:“羲。”
暗處現出一個一身黑衣的少年來,恭敬地單膝跪在他面前。
“那白穎華回府之後有什麼動靜沒有?”
“他只與白日裡來找他的人見了一面,隨即便睡下了。”
“來找他的,是什麼人?”
“只是個普通護衛。”
“好了,你下去吧。”他揮手。
“是。”那喚作羲的少年便眨眼不見了蹤影。
今日落兒生辰前,他特意囑咐了禁衛軍統領孫莒,凡進宮表演的一律要經過嚴格審查。之前各宮妃嬪雖然偶有勾心鬥角明爭暗鬥,卻也還算安分。他想不通,今日這八名舞姬,到底是如何混入表演隊伍,又是爲了什麼要選在今日刺殺。落兒生辰,本是哄她開心的日子,卻不想……幸而今日有白穎華在席,否則定是要有所傷亡的。
長嘆一聲,他回到案前,急急寫了什麼,而後喚了小廝進來,吩咐他交予尤將軍公子尤楚和刑部尚書慕容逍。
夜色下的西豐城裡暗流涌動,似乎正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第二日白穎華便和出宮來的秋沉落說了南宮老頭所提之事,聽聞有武林大會可看,秋沉落也不管前一日昊德帝對她說的留下查出傷害她家穎兒之人再走的話了,正逛街時就直嚷嚷着要進宮和昊德帝辭行。
白穎華卻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道:“落兒,我們此去定是有段時日不能回來。你若就這般急急走了,你父皇可是會難過的。”
秋沉落卻是頓了下,隨即嚥了話,道:“那,我們就再待幾天再走?”
風息闌卻是和好友通了消息,正欲徹底追查,自是希望秋沉落遠離血腥,是以當下見二人打算過幾日便走,心下竟是大大鬆了口氣的。
白穎華將他面上表情看在眼裡,卻是不動聲色,只是由着秋沉落扯着她在大街上四處行走:“不知王爺如此嚴峻臉色,可是昨日的刺客審出了什麼?”宮廷之事,她本不該過問,然而昨日她卻是當事人之一,是以出言相問,反而比漠不關心更來得自然些。就連走在前面的秋沉落也回了頭,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來。
風息闌聽她如此問道,卻是露出苦笑:“實不相瞞,昨日抓起來的那個刺客在被提審前就不知是何人暗下毒手,昨晚便已是瘋瘋傻傻,什麼也問不出。”
他說的早在白穎華意料之中——本來她便疑心那刺客是席上妃嬪或是皇家子弟安排,她在席上堂而皇之破了那陣,兼之那刺客被抓,若是有心人,定會暗下殺手。只是有一點不同——她以爲那暗處之人會下殺手,卻不想只是使人瘋傻。這樣一來,看似是突破口,實際上卻是斷了線索……不,不僅僅是這樣。完全沒有線索的時候,查案力度或許會大些;然此刻有一個瘋傻的線索,那麼偵案的人便會存了僥倖心:只要治好這瘋傻之人,便能問出線索。如此一來,查案的力度反而較之殺人滅口更爲小些。
果然接下來風息闌便道:“不過賢弟放心,父皇已着御醫前去看治,若能醫好那刺客,想必此案便能有所進展了。”
白穎華心下思量一刻,便點頭道:“這不失爲一個辦法。但是王爺,你可曾想過,這或許是對方的計策呢?”
“計策?什麼計策?”秋沉落忍不住插話。
白穎華搖頭不語,看見風息闌瞬間恍然大悟的表情,便知一句已夠,
不再多言。她轉而對秋沉落展演一笑,道:“落兒,你想不想吃燒烤?”
風息闌還待問“燒烤”爲何物時,卻見秋沉落一臉興奮地點頭,眼睛裡閃着亮晶晶的小星星:“好啊好啊,穎兒你做給我?”
“唔,這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想皇宮裡的御廚做的自然會比我的好吧?”白穎華瞥了風息闌一眼,語氣裡卻是稍帶了些無所謂的味道。
“但是……”秋沉落卻嘟起了嘴巴。
“你若想吃我做的,日後有的是時間。”她輕笑,低眉作了一副可憐樣子,“但是我可是好不容易纔能吃一次御廚做的東西……”
“好吧!但是下次你要做給我吃!”秋沉落當下便妥協了,過來扯了風息闌的袖子,“九皇兄,你也跟我們一起吧!”
風息闌笑笑,寵溺地摸摸她的腦袋:“好。我們這便回宮去,落兒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當下三人便說笑着回了宮。
然,許是昨夜生辰宴上那刺客的出現,皇宮裡的氣氛無端緊張起來。一路行來,竟是遇見的宮女太監一個個都慎言警行,剛進得惜落宮,卻不想秋沉落的貼身丫鬟秋晞來報,說是今兒秋沉落出宮的這幾個時辰裡就來了四五位嬪妃,有的是回了自個兒的寢宮,可有的卻是留下道要等她回來。現下那屋裡頭就坐了兩位,一位是進宮已經近二十年的唐妃,還有一位便是三年前才進宮的盧貴人。
秋沉落正準備回了宮吩咐宮女太監們準備燒烤的東西,卻不想有人等着她,是以有些掃了興致的秋沉落當下便皺了眉頭,作勢要衝進去趕人。
風息闌卻是想着落兒雖然百般受寵,卻畢竟只是公主,對着那些妃嬪還要叫一聲母妃的後輩,如此衝撞甚不合禮,於是便拉住了她:“落兒,既是兩位娘娘在,你還是去見一下的好。”
“九皇兄,這些妃子每日都來煩我,我快被煩死了啦!而且今天我要吃燒烤的,她們跑過來不是耽擱我品嚐美味的時間嘛,我不要!”
風息闌皺了眉——想是這幾年被寵出了性子,秋沉落這般任性他雖不反感,卻不得不提防那些嬪妃抓住落兒的話柄告到父皇那裡。雖說父皇寵她,但若是被那些個城府深深的妃子們記恨,可就不妙了。於是他正欲冷了臉色充當一次壞人。
然此刻,白穎華卻出聲了:“落兒,天色尚早,晚些再吃燒烤也不遲。而且,你現在也不餓吧?等見過那兩位娘娘再吃,不是能吃得更多?”
秋沉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風息闌一臉的贊同和拽着她的手,無奈道:“好吧,那我們就去看看這兩個娘娘不考慮如何勾引父皇卻跑到我宮裡來是想幹嘛。”
聽到“勾引”一詞,風息闌不禁有點好笑又好氣——這孩子,都用的什麼詞兒。
惜落宮正殿。
秋晞早備好茶水和點心,又去偏殿請了那二位娘娘過來。
強作出一副笑臉的秋沉落慢騰騰地挪到門口,行了一禮道:“落兒見過唐妃娘娘、見過盧貴人。落兒不知兩位娘娘大駕光臨,倒教你們等了這些時間,還請兩位娘娘見諒。”
“息闌見過兩位娘娘,娘娘金安。”
“草民白穎華見過兩位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唐妃反應極快,當下便扶了秋沉落的手,笑道:“瞧落兒這說的什麼話,都是一家人,那些虛禮就都免了吧。”
盧貴人也快步上前來笑道:“唐妃姐姐說的是,落兒、闌王,快起身吧。”
衆人落座,盧貴人彷彿這纔看到白穎華一般:“哎?你便是昨兒護駕有功的那皇上御封的‘殿前閒人’吧?”
聽她如此一說,白穎華倒是一怔,就連風息闌和秋沉落也露出一副驚訝表情。
看到他們如此反應,唐妃和盧貴人也愣住了。唐妃道:“怎麼,你們還不知道嗎?”
“唐妃娘娘,不知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風息闌首先發問。落兒好不容易回次宮,又和他最爲親厚,是以昊德帝特地放了他幾日假,不用上朝,只要好好陪着落兒便可。今日他又一大早便隨落兒和白穎華出去遊玩,想來是與傳旨的太監錯過了。
“就是今兒早朝之上的事兒。皇上還頒了聖旨通告後宮,還免了他一切大小禮節……”唐妃道。
盧貴人擡眸看了一眼白穎華,又對秋沉落語氣酸酸地道:“皇上真是寵落兒呢。”
白穎華心中
暗道失策,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
——她怎麼把這茬給忘了。雖然她是擔憂落兒出事纔出手的,全然沒有要“救駕”的意思,但看在旁人眼中,只怕就完全歪了意思。現在可好,一個“救駕有功”便封了個什麼“殿前閒人”,她實在想不明白,昊德帝究竟是何意思——“殿前閒人”此職,雖是玄風國開國便有,但玄風國數百年曆史上,“殿前閒人”卻一共只有三位,都是當朝皇帝的知交或導師,一位是開國皇帝的至交,一位卻是後來被皇帝猜疑滿門抄斬,第三位便是上官邪,而若要算起,她便是這第四位。“殿前閒人”一職,皆是皇帝極其信任之人,其擁有極大的權力——聖駕前無須除武器;可自由出入皇宮;免除大小禮節,甚至除了皇家之人其他人見他都需行跪拜之禮;若有皇帝諭旨,還可暫代朝政、監國等等。如今昊德帝將她擺在這樣一個位置之上,到底意欲何爲?
那邊兩位娘娘給白穎華道了喜後,又好生關心一番秋沉落和白穎華的傷勢,最後又送上她們“親自”做的糕點和縫製的衣服,才姍姍離去。
而她們前腳剛走,秋沉落便跳起來急匆匆地去吩咐準備燒烤用具,風息闌便隨她一同去了御膳房,白穎華道累了,便歇在了偏殿。卻不想他們才走,傳旨的太監竟是得了消息來了惜落宮。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白穎華救駕有功,現封爲‘殿前閒人’,免一切大小禮節。賞玉佩一塊、骨扇一柄、碧血劍一柄,府邸一座,黃金百兩。欽此。”那邊早有宮人呈上了昊德帝賞賜的大小物件。傳旨太監唸完了聖旨,將之一合,面上帶了十二分的笑意道,“白大人,還不快快領旨謝恩?”
白穎華當下領了旨謝了恩,又自袖中取出一錠銀子放進那公公手中,雖然心中萬般無奈,面上卻是一派笑意:“有勞公公了。”
得了賞錢,傳旨太監自是十分高興,面上早笑成一朵菊花般:“不辛苦不辛苦,白大人這可謂是平步青雲哪!真是年少有爲啊!以後,可就多多仰仗啦。好啦,咱家還要回去跟皇上覆旨呢,這就告辭啦。”
白穎華笑着點頭,道:“公公慢走。”
送走了傳旨太監,白穎華才卸了笑容,對着那邊剛回來便一直低着腦袋不說話的秋沉落道:“落兒,你在做什麼呢。”
秋沉落擡頭,卻是嘆了口氣,一副十分憂鬱的樣子道:“穎兒,皇宮裡面,居然木有年糕!”說完便斂了憂鬱神色,一臉忿忿。
白穎華失笑,卻是搖了搖頭:“你沒必要感到抱歉。”見秋沉落露出被看穿心思的內疚小模樣,她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不過是多個封號而已,況且……或許日後會有用呢。”
秋沉落自是知曉她有多不願做官兒,是以一得這封官的消息便心下惴惴不安,此刻見她這般安慰她,倒是鬆了口氣:“真的?”
“真的。”她彎脣輕笑,“而且,你與我,何須如此客氣。”
秋沉落聞言卻是大大地翻了個白眼給她:“那你那天還跪我拜我,你那不是跟我客氣?”
白穎華一怔,正待說話,卻聽秋沉落又來了一句:“許你跟我客氣,就不許我跟你客氣?”語氣裡自是帶了三分抱怨和七分不滿的。
“你還在記掛這個?”良久,她才終於說出一句,話裡卻帶了一點點的無奈和一點點的感動,“好了,我答應你,再也不那樣做,如何?”
“我要吃烤年糕!”秋沉落嘟嘴。
“落兒,看皇兄給你買什麼來了!”這聲音,卻是剛剛踏入惜落宮大門的風息闌,他正提着一個紙包,想是才從集市上趕回來,面上還有些汗涔涔的。
秋沉落自然知曉他買的是什麼,當下便歡呼一聲跑了出去:“穎兒快來!”
惜落宮的庭院裡,卻是早早闢了一處空地,擺上了燒烤架子,一個御廚正翻烤着一串串肉和蔬菜。
風息闌見此不禁嘆道:“這野味兒在火上烤制本該是山鄉百姓的吃法,但這香味倒真的令人垂涎欲滴啊。不愧是落兒,果真是古靈精怪。”
跟出來的白穎華看着秋沉落圍着那御廚上下左右四處指點,不禁笑道:“王爺所言極是。”那眼眸裡,卻是染了些許的寵溺之色,在夜色裡的宮燈下,竟彷彿是流光四溢。
秋沉落和白穎華今日這燒烤,吃的倒也算艱辛。所幸美味即是美味,秋沉落大快朵頤的同時,也把這一日所有的不快都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