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第二天沒再去鎮子上了,只是由張氏與沈大山去賣仙草凍,她要回樑梓安家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儘管有多大的委屈與不滿,她終究是嫁了人的,她的心裡還是掛念着樑梓安的,而且她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孃家,所以她打定了主意,以後凡事還是要忍耐一些。
菊花帶了一些仙草凍,又帶了一隻沈大山前天打的野雞,將東西收拾好後,由沈大山順路將她載到了樑梓安家。沈大山載到目的地後,便與張氏,陳氏一同去了鎮子。
“呼!”菊花深吸了一口氣,在門外喊了一聲。“娘,梓安,我回來了!”
紀暮珍早已起牀了,樑梓安則不在家,去楊珠那兒送點年貨去了,畢竟人家救了他,應該報答一下。屋子裡只有紀暮珍和樑青山。紀暮珍自然聽到了菊花的喊聲,她只是板着一張臉,不去開門。
“誒!菊花回來了,咋不去開門?別讓人家在外面等急了。”樑青山下工回家了,見紀暮珍不爲所動,便催促道。“讓她站會!”紀暮珍恨恨地說道,一臉陰沉。樑青山拗不過她,自己要開門,她又不讓,只得在屋裡呆坐着。紀暮珍將事情跟他說了,村裡也多多少少聽到流言,不過在樑青山心裡,他還是不信的,因此他對菊花的態度還和以前一樣,甚至還會勸勸紀暮珍不要去聽人家的那些閒言碎語。
菊花在門外等了好久,卻不見有人開門,心裡感到一陣悲涼,她知道紀暮珍是故意的,屋子裡不可能沒有人。菊花沒有辦法,只得拿了東西在門外站着,等着紀暮珍來開門。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樑青山催得紀暮珍不耐煩了,紀暮珍纔不情不願地出來開了門。門外的菊花因爲手提着東西站了那麼久,此刻手已經很酸,若是紀暮珍再晚些開門,她感覺她的手應該快折了。
“哼!”紀暮珍斜着眼睛看了看菊花帶來的東西,冷冷地哼了一聲,才讓菊花進門。
菊花將東西帶進了門,這才發現樑青青山已經回來了,便輕輕地說了一聲:“爹,我回來了!”
樑青山沒有給菊花黑臉,而是笑着應了聲“好!”菊花才鬆了一口氣。
紀暮珍自菊花進門了以後就沒有搭理過她,而是和樑青山說話,菊花站在房間裡好不尷尬。
“娘,梓安呢?”菊花小心翼翼地問道。
紀暮珍冷着臉,剛想說話,樑梓安卻回來了。
樑梓安站在門外,手裡捧着一罐蜂蜜,
這點蜂蜜是楊珠送給他的。他想起楊珠給他查看傷口時的認真與送他蜂蜜時的羞澀,忍不住微微地笑了,心裡有幾分的甜蜜。
“娘,我去開門。”菊花知道樑梓安回來了,忙跑去開門。
門開了,菊花準備向樑梓安道個歉,剛跨出一步,卻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待菊花反應過來時,地上卻多了一些瓦罐子的碎片,還有一些黃色黏稠的東西。
樑梓安沒有想到菊花回來了,然而他下一秒看向的地方是地上——楊珠送給他的蜂蜜!
樑梓安氣得臉色發白,菊花不明所以,以爲他是生病了,便伸了手準備探探他的體溫,不料卻被樑梓安甩了一個巴掌!
“賤人!”樑梓安狠狠地說道。他撿起地上的碎瓦片,眼眶通紅。他此刻的心是無比憤怒的,而他似乎已忘記了菊花是他娶回來不久的妻子,是他答應過要好好對待一輩子的人。
樑梓安的喊聲很大,連紀暮珍、樑青山都驚動了。待他們出屋看時,見到的是樑梓安捧着幾塊黏乎乎的瓦片以及菊花臉上的紅印子。
紀暮珍也是嚇壞了,梓安這兩日與菊花鬧了矛盾,可是他也沒有發過這麼大的怒氣,今天這是咋啦?不過不管是怎麼樣,紀暮珍也不覺得是自己兒子做錯了什麼事。她看了看呆愣的菊花,喊道: “愣着幹啥?去做午飯!”菊花的心已經亂了,五味雜陳。那個斯斯文文的樑梓安,與剛剛鐵青着臉罵她賤人的樑梓安,好像是兩個不同的人,而他們又是同一個人。因爲自己打碎了一罐蜂蜜,就打了自己一巴掌。呵呵,菊花沒有掉下眼淚,而是忍住了,按紀暮珍的吩咐去竈間燒火做飯。
樑青山沒有噤聲,而是看着兒子與兒媳還有老伴之間的舉動,不知所措。
“咳咳!咳咳!”樑青山忍不住咳嗽起來,唉!這幾天他老是咳嗽,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樑青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便去喝了一碗熱水。
樑梓安捧着碎片回了房間,並將房門鎖了,看着好好的蜂蜜一下子就糟塌掉,他的怒火還未熄滅。
直到菊花把飯菜做好了,他也沒有出來吃晚飯。菊花敲了幾次門,他都不開。
沒辦法,菊花只好在主廳裡搭了個地鋪,抱了一條薄棉被,將就着睡覺。儘管要到春天了,夜裡還是比較冷的,菊花凍得瑟瑟發抖,翻來覆去睡不着,然而更讓她睡不着的是樑青山一陣緊似一陣的咳嗽。
“誒!老頭子,你這是咋啦?老頭子!”夜裡突然傳來紀暮珍的哭喊聲,菊花馬上起牀察看情況,樑梓安此刻也開了門,兩人相視一眼,都沒說什麼,只是都往紀暮珍的房間走去。
門開了,菊花看見紀暮珍正無措地哭着,而樑青山只是在咳嗽,並且每咳一下,便有血咳出來。
“叫大夫!”菊花驚住了,忙喊了一聲,樑梓安這才反應過來,衝出了房門,去找陳大夫。
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咳得這麼厲害呢?樑青山爲人憨厚老實,對菊花又是很好,突然間病成這樣,菊花也是很着急。
“咳咳!咳!”又是一聲咳,樑青山又咳出了一口血,整張臉蒼白得像一張紙,嘴脣沒有血色。這個樣子,讓菊花也掉下了淚。
“大夫來了!”樑梓安急急地推開了門,身後跟着陳大夫。紀暮珍趕緊讓了位置,讓陣大夫問診。
陳大夫觀察了一下樑青山的病情,又把了把脈,過了許久,才皺着眉頭說道:“這是感染了風寒啊,本來這病是無礙的,但是大叔年歲已高,這症狀又帶有咳血的症狀,怕是不成了!”陳大夫的聲音很輕,但聽到紀暮珍耳朵裡卻是一道霹靂!
“老頭子,你……你會好起來的!咱不聽他的,他是個庸醫!咱還要抱孫子呢!你不能這麼無情!”紀暮珍哭嚎着,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沾溼了樑青山的衣服。
“娘……”樑梓安紅了眼眶想哭,但用力忍着,送走了陳大夫後,守在樑青山的牀前,問道:“爹,您……您有沒有想吃的?”
紀暮珍聽了兒子的話,也是點了點頭,問道:“老頭子,你想吃啥?”樑青山躺在牀上虛弱無力,但還是勉強撐起一絲笑容,緩緩地說道:“老婆子,我想吃你的炒飯。”樑青山第一次與紀暮珍相識時,紀暮珍給他做的便是炒飯。原來,他還記得。紀暮珍眼眶通紅,點了點頭,說道:“好!好!我這就去給你做飯。”樑青山艱難地點了點頭。紀暮珍已擦乾眼淚,往廚房走去。
樑青山的呼吸並不沉穩,紀暮珍走開之後,他又咳了好多血,胸口起伏頻率很大,幾乎是一秒鐘便喘息一次。樑梓安的眼睛溼潤了,這是菊花第一次看見他哭,可見,這個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畢竟才十五歲,也只是個大孩子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暮珍急急地端來一碗炒飯進來了,炒飯裡面加了蛋,也加了一些肉沫,香氣撲鼻。“老頭子,飯做好了,趁熱吃!”紀暮珍心裡酸酸的,將碗遞了過去。老頭子總是這樣,有什麼都是扛着,有什麼苦也不說,就像這次……
樑青山接過了碗,聞了聞炒飯的氣味,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咳咳!咳咳咳!……”樑青山沒有吃飯,而是又吐了幾口血,伴隨着咳嗽,那血竟是越來越多。
原來已經這麼嚴重了。
紀暮珍嚇壞了,卻不知所措,只能緊張地輕拍樑青山的背,問道:“老頭子,你好些了嗎?”樑梓安將樑青山的飯放在了邊,又端來了一杯熱水,然而樑青山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喝。
“梓安,你要好好待你娘,爹是不行了,以後你娘就拜託你了!你也是個男人,這個家交給你,我放心!”樑青山又握了握紀暮珍的手哽咽着:“老伴,這輩子,青山對不住你,沒讓你跟着我過好日子,下輩子,你不要跟着我再受苦了!”
“說什麼呢?什麼下輩子?我纔不信!這輩子,你就要對我們娘倆女子,你要好好活着!”紀暮珍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聲音悽切,令聞者悲傷。
“梓安,爹拜託你了……”樑青山望了望兒子,又看了看妻子,笑了笑,慢慢地垂下了眼斂,手也垂了下來。
“老頭子!老頭子……”紀暮珍驚恐地看着樑青山,不可置信。
菊花和樑梓安也都愣住了!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大家都回不過神。樑梓安痛苦地捶着自己的頭,大哭道:“爹,兒子不孝啊,沒有關心您老的身體狀況,兒子該死啊!”
片刻過後,樑梓安家裡傳來樑梓安撕心裂肺的吼聲:“爹!……”
樑青山享年五十九歲,壽終正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