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養成記 020
顏卿沉下臉來。
他素來淡泊,是個冷性子,就連阮依依也很少能看到他陰沉的樣子。
大約是阮依依剛纔的問話,觸動了他深藏在心中的那根父愛的弦。
阮依依和小公主,對顏卿而言,是最重要的人。他能守候阮依依一生一世,但小公主,總有長大的一天,會自己選擇自己的生活。
可是,才五歲,就不得不忍痛割愛的將自己的心肝寶貝送給別人家,就算宇文如鉞只有十五歲,顏卿也不知不覺的視他爲自己的“敵人”。
一想到,以後的十年當中,小公主都會依賴着宇文如鉞生活着,而他這個親生父親,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了。
“我們的小公主,絕無僅有,豈是他這個普通人能配得上的。且不說他會不會愛小公主,就算他愛,也不見得能讓小公主傾心於他。”顏卿仰頭說這話時,甚是傲然。
阮依依聽罷,捂嘴偷笑。
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此話,果真不假。
顏卿見宇文如鉞追得快要斷氣,解恨的笑笑。一揮手,雲朵飛得更快更高。
阮依依趴在雲朵邊,同情的看着宇文如鉞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再也看不見了。
很快,阮依依和顏卿就到了沂河邊。
只見那老鼠精正在河灘邊翻滾,身上,全是濃黑如墨汁的血,老叟的拂塵化作根根利針,刺入老鼠精的皮肉裡,魚娘則幻化出無數朵鮮花,吸食老鼠精的污血,盛開出黑色花朵,然後再枯萎,化爲烏有。
河灘上設了結界,老鼠精的污血被困在裡面,不會流進河裡,也不會滲透進土壤裡,危害當地百姓。
顏卿帶着阮依依輕而意舉的進了結界,看見老叟和魚娘正在合力滅鼠,便拉着阮依依在旁邊看熱鬧。
魚娘還在生老叟的氣,但被他死皮賴臉的追得甩不掉他,無奈,纔沒有留在沂城,躲到附近的山裡,整天跟他捉迷藏。
小公主的第二道護身咒示警時,他們已經你追我趕的到了很遙遠的地方,所以沒有看見。直到顏卿和阮依依騎着彩虹出現在沂城時,豔影才找到他們,告訴他們,小公主有難。
老叟和魚娘趕回來時,正巧看到了顏卿下的符咒在追蹤老鼠精。他們合力將老鼠精困在了結界裡,準備爲民除害。
本來,僅憑老叟這個神仙,滅了老鼠精並不難。
可是,老鼠精肚子裡有喜中霖,魚娘他們投鼠忌器,所以跟老鼠精糾纏到現在,沒有分出勝負。
老叟和魚娘最後決定,他們合力圍剿,想先消耗老鼠精的體力,然後逼他吐出喜中霖,最後收服老鼠精,帶到天上去,由其它的神仙來處理他。
老叟見顏卿他們都來了,更加的賣力。一揚拂塵,根根白絲線如奪命毒針,直刺老鼠精的眼睛。
老鼠精就地一滾,來到魚娘面前,張開血盆大口,噴出臭氣。
魚娘厭惡的閃身避開,與老叟肩並肩的站在了一起。
這時,老叟和魚娘才注意到,結界外面,宇文如鉞不停的試着進入,但總是被無形的結界撞飛出去。
“他是誰?”老叟壓根沒有見過宇文如鉞,所以不認識他。
魚娘聽罷,氣得回手打了他一下。
阮依依哈哈大笑起來,她摟着顏卿的腰,嬌笑道:“師傅,我早就說了,祖師爺肯定忙着哄魚娘開心去了,沒有好好照顧小公主。你不信,非要和我打賭。現在好了吧,祖師爺連宇文如鉞都不認識!哈哈哈,師傅,回佛牙山後,你要給我洗腳一百天!”
顏卿聽罷,不以爲忤,只在她耳邊小聲說道:“你哪日洗澡不是爲師代勞?”
阮依依紅了臉,佯裝生氣的扭着身體。
老叟本來就快把老鼠精收了,忽然看見他們兩人在秀恩愛,一賭氣,收了拂塵,然後大聲嚷嚷:“你們小兩口情比金堅,來來來,你們來制服這渾身惡臭的老鼠精吧!”
魚娘見狀,一跺腳,又要罵老叟。
阮依依瞥見結界外的宇文如鉞,還在試圖進入結界。
他是凡人,根本看不見結界裡的情形,只知道眼前有一道無形的殼擋住了他的去路。
“魚娘,是這小子把小公主撿走的。”阮依依笑臉盈盈的上前拉着魚孃的手,說:“你和祖師爺不是算過嘛,說這少年是小公主的貴人,還有可能是她命中之人……嗯,不如讓他進來,試試他的本事!”
顏卿二話不說,伸手將宇文如鉞抓了進來。
宇文如鉞正努力試着各種辦法,想衝破眼前這道透明的屏障,但每次都被反彈出去,跌落在地上。他從小習武,筋骨結實,痛歸痛,並沒有受傷。
他有些泄氣,得知宇文公主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內心沮喪的不得了。只是他少年老成,沒有表現出來。
在府裡,他制不了老鼠精,丟了臉面,看到阮依依和顏卿騰雲駕霧,揮灑自如,宇文如鉞第一次失去了身爲小侯爺的優越感。
在神仙面前,凡人總是這樣的卑微。
但是,宇文如鉞不願意承認這點。
他想要留下小公主,他必須用行動來證明,他能很好的保護他們的女兒,讓他們放心。
就在他被這結界弄得灰頭土臉時,突然的被顏卿拎進了結界。他還沒有站穩,老叟就壞脾氣的把他往老鼠精面前一推,讓他獨自對付這隻又大又臭的老鼠精。
有了先前的經驗,宇文如鉞已經不像最初的時候那樣慌張。
他靈巧的閃向一邊,藉機觀察結界裡的情況。
老鼠精已經被老叟弄得傷痕累累,但仍然生龍活虎的,噴着臭氣。宇文如鉞環顧四周,顏卿他們都有意的往後退,騰出地方,給宇文如鉞戰鬥。
宇文如鉞直着腰,他時刻記着,自己是不能輕易打倒的德明侯府的小侯爺,他是個男人,認輸,就意味着沒有尊嚴。
地上有根樹枝,宇文如鉞撿了起來,沉氣丹田,運氣至四肢,然後,將內力沉澱到指尖,再貫穿到樹枝上。
高手對決時分,重要的靈活機動,武器不在乎多,隨地取材,一枝一葉都是可以取人性命的利器。
宇文如鉞才十五歲,不但能主持沂城事務,管理德明侯府,還能在面對老鼠精時,從容應對,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阮依依拉着魚娘小聲耳語,分明就是丈母孃看女婿的心情。
老叟不爽的瞅着宇文如鉞,對顏卿說:“看架勢,像那麼回事……不過,是騾子是馬,還得拉出來溜溜才行!”
顏卿只是笑笑,沒有迴應。
他對宇文如鉞的大無畏,以及隨機應變的能力,大爲滿意。只是,當着衆人的面,他不表現出來而已。
宇文如鉞立樹枝在胸前,老鼠精被老叟傷得渾身是血,一肚子火無處發泄。忽然看見宇文如鉞來了,欺負他是凡人,實力不強,扒拉着爪子,掀起塵土,口吐臭氣,衝着宇文如鉞衝了過來。
宇文如鉞在德明侯府時與它交手,知道他皮糙肉厚,飛鏢也不能輕易的刺傷它。但老叟拂塵的白絲全都紮在它的身上,滲着血,對他來說是個優勢。
宇文如鉞臨時改變主意,突然撕裂衣裳,捂住口鼻,就在老鼠精撲上來時,宇文如鉞猛然矮身,腳底一滑,滑到了老鼠精的肚子下面。
老鼠精大吃一驚,立刻往後退,想把身下的宇文如鉞咬出來。
它全身最薄弱的皮膚就是它的肚子,宇文如鉞在德明侯府時就已經觀察到,他矮身在老鼠精身下,將全身所有的內力都凝聚在樹枝上,對着老鼠精的肚子,利用身體向前滑去的力道,劃在老鼠精的肚子上。
老鼠精覺得肚子一疼,縮了身體,在地上滾了兩下,避開了宇文如鉞的第二擊。
宇文如鉞趁勝追擊,老鼠精一心防着他再鑽到自己肚子底下,拼命的衝着他噴臭氣。但宇文如鉞捂住了口鼻,又有意的屏住呼吸,那臭氣對他沒有任何傷害。
老鼠精轉身,又長又粗的老鼠尾巴掃了過來。
宇文如鉞左閃右避,但仍然被老鼠尾巴掃出來的勁風颳得東倒西歪。他試圖用樹枝割斷它的尾巴,但那尾巴比肚子上的皮膚粗糙肥厚許多,縱然把所有內力貫穿在樹葉上,也傷不了老鼠尾巴半分。
老鼠精見自己佔了上風,甚是得意,它不停的掃着尾巴,恨不得一下子把宇文如鉞掃出結界,然後看他摔死在沂河裡。
宇文如鉞開始有點心煩氣躁,他到底年輕,廝殺對決時,缺少經驗,並且,不夠沉着冷靜。
老鼠精佔上風之後,他被它的尾巴掃得腳步凌亂,有幾次沒有躲開,尾巴梢掃到他的臉,劃出傷痕,滲出血珠。
“師傅,要不要幫他?”阮依依有些心軟,不管怎麼說,宇文如鉞照顧小公主很周到,也特別的疼愛她。如果他真得被老鼠精吃了,他們一時半會的,到哪裡再去找合適的人家來收留小公主。
顏卿又觀察了一會,搖頭,小聲說道:“再看看……他似乎改變了策略……”
阮依依聽罷,扭頭看去。
只見宇文如鉞當真不再試圖再次鑽到老鼠精肚子底下,而是躲開它的尾巴之後,突然跳了上去,騎在了老鼠精的身上。
老鼠精雖然臭,但身上的毛卻油光發亮。特別是偷吃了小公主的人蔘肉丸之後,長得更加的黑亮。
宇文如鉞騎在它的背上,險些滑下來。老鼠精用力的甩動身體,妄圖將他甩下來。宇文如鉞雙手死死抓着他的毛,幾次差點脫手。
就在這時,宇文如鉞突然發現老叟拂塵上的白絲仍然紮在老鼠精的身上,受傷的地方,不停的冒血。老鼠精明顯開始疲憊,力氣不夠先前大,他靈機一動,雙手抓住拂塵白絲露出來的那一節,雙腳用力一蹬,奮力將拂塵白絲撥了出來。
血,嘩的一下噴射出來,衝到宇文如鉞的臉上,糊了他一臉。老鼠精的血的腥臭味直衝大腦,薰得宇文如鉞昏了過去,抓着那拂塵白絲從老鼠精身上滾下來。
“這小子不錯,現在就明白過來制服老鼠精的辦法,不錯不錯,有我年輕時候的範!”老叟見老鼠精想趁機一腳踩死宇文如鉞,趕緊的把他救了出來,然後往他嘴裡塞了個藥丸,笑嘻嘻的說道:“魚娘,你說是不是?”
魚娘冷哼一聲,不理會他。
但她也沒停下手來,從懷裡拿出一瓶花蜜,掐住宇文如鉞的下巴,將那千年花蜜全都倒了進去。
“咳咳!”宇文如鉞用力的咳嗽着,他能感覺到,自己每咳一次,老鼠精血裡的腥臭味就會減少一分,而那花蜜的香氣,則瀰漫全身。
他終於明白過來,宇文公主身上的那股清香是從何得來。
老叟見他醒來,拍拍他的背,笑道:“小公主的爹孃可在這裡看着你的表現呢!你是想讓我去收服老鼠精?還是你自己努力?”
宇文如鉞怎麼咽得下這口氣,他又咳嗽兩聲,站穩,深呼吸,提氣,衝上前去。
這次,他什麼都不幹,只管想盡辦法的把老鼠精身上的所有拂塵白絲全部撥出來。每撥一根,那血就如同噴泉一樣噴出來。宇文如鉞靈巧的躲開,再轉身到另一處,撥刺。
老鼠精被老叟糾纏時,已經受傷,與宇文如鉞對決是,功力已經損耗大半,現在宇文如鉞使拖字決,不與它正面交鋒,但又不讓它停下來。
龐大的老鼠精,渾身噴着血,疲於應對。
宇文如鉞瞅準機會,再次將內力凝集在樹尖,對準老鼠精的眼睛,用力的刺了進去。
老鼠精一聲哀嚎,躺在地上抽搐。
宇文如鉞驚詫的看着它,他沒想到,老鼠精的命門就是它的眼睛。
老鼠精口吐白沫,宇文如鉞擔心它裝死,將它另一隻眼睛也戳瞎了。
老鼠精四肢抽搐兩下,死了。
宇文如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制服了老鼠精,爲民除害。
“你服下的花蜜,能解百毒,所以你不怕它的毒瘴。”魚娘上前,將剩下的花蜜倒在地上,花蜜與老鼠精的血相遇之後,那些腥臭的血立刻變成了清澈的泉水。魚娘見宇文如鉞看得目瞪口呆,笑道:“雖說花蜜幫了你,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勇敢和機智。少年,你做得不錯。”
宇文如鉞見魚娘這樣表揚自己,靦腆笑笑,真誠說道:“老鼠精出現,就算它不傷害德明侯府的人,也會傷害沂城百姓。將它剷除,是我職責所在。維護沂城秩序,保護百姓生命安全,也是德明侯府的使命。”
“切,官話一套套的!”老叟不滿的打斷了他的話,轉身走到顏卿面前,指着那老鼠精的屍體,問他:“徒弟啊,你說這髒東西如何處理?”
“小侯爺,不如你把這老鼠精的屍體帶回城去,你殺了它,就是沂城的英雄。”阮依依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宇文如鉞一愣,扔了手上的樹枝,抱拳說道:“謝謝各位前輩的幫助,如果沒有你們相助,如鉞是不可能殺死老鼠精。如鉞不過是機緣巧合,僥倖取勝,不敢居功。”
“喲,給你點陽光,你還真燦爛了!”老叟不信邪,對宇文如鉞的話,並不相信。
魚娘對他反而有些好感,瞪了老叟一眼。老叟乖乖的閉上了嘴,不敢再造次。
“老鼠精只是在德明侯府鬧事,外面人並不知道,如果還把老鼠精帶回沂城,讓百姓看見,只怕會引起恐慌……”宇文如鉞說到這裡,瞟了一眼已經死透的老鼠精,略有點難爲情的看着阮依依,憋了會,才說:“據說,這老鼠精吃了我家戲子喜中霖先生……不知,前輩可有辦法……救救中霖先生……”
阮依依一聽,哈哈大笑起來。她拉着顏卿的手,要他去把老鼠精開膛剖腹,將還在老鼠精肚子裡的喜中霖拉了出來。
可憐喜中霖在老鼠精肚子裡待了些時日,果真如阮依依所說的那樣,已經被腐蝕了五官,肌肉也被分解得差不多,四肢幾乎只剩下森森白骨。
宇文如鉞看見喜中霖的這個慘狀,險些嘔吐出來。
阮依依見宇文如鉞下意識的撇開頭,問他:“都這樣了,救了也是個廢人,你當真要拿回去給金環姑娘?”
“嗯。”
“這都不成人樣了,要了有何用?”老叟不解。
宇文如鉞見眼前站着的不是神仙就是精怪,個個都神通廣大,但似乎對凡人的情愛之心並不瞭解。他也不能解釋爲什麼一定要把這個嚇人的殘缺不齊的喜中霖帶回去,但他覺得,只要有一絲希望,他都應該把喜中霖帶到金環面前。
否則,金環會一輩子都思念着他,一輩子都沉浸在痛苦之中。
宇文如鉞見阮依依笑得狡黠,隱約覺得,宇文公主有時候也會有這樣的笑容。她往往都是有意要逗別人玩的時候,纔會有這樣的笑容。
而阮依依此時笑的樣子,真的很像宇文公主沒事逗金環玩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求前輩,救救中霖先生吧!”宇文如鉞對着阮依依跪下單腿,他有尊嚴,但爲了金環和喜中霖的未來,他願意低聲下氣:“金環暗戀中霖先生許久,他們好不容易有點進展,就被這老鼠精……求前輩大發慈悲,成全他們二人!”
“救他行,我只管救活他,剩下的事,我可不管。”阮依依對着手指頭,笑嘻嘻的說。
魚娘見宇文如鉞一時束手無措的樣子,揮了揮手,對阮依依說:“阮阮,這裡不是佛牙山,別逗人家玩。他年紀還小,不經嚇的。”
說完,便拉着老叟到喜中霖身邊,要他施法救他。
老叟心不甘情不願的,拿着拂塵在喜中霖的身邊掃了幾個來回,口中唸唸有詞。
宇文如鉞緊張的盯着老叟,全然沒有注意到,顏卿悄無聲息的將老鼠精的屍體化解,收了它的精丹,然後,解了結界,讓一切都恢復正常。
老叟很快就收工了,纏着魚娘獻媚。
阮依依伸了伸懶腰,拉着老叟問他:“祖師爺,我和師傅把老鼠精的精丹送到天上去後,就要回佛牙山了。你是跟我們一起回去呢,還是留在沂城照顧小公主?”
老叟心虛的瞅了瞅魚娘,見她沒有要回去的意思,趕緊的搖頭,連聲說要在沂城照顧小公主。
宇文如鉞見他們四人,壓根沒把他當回事,自顧自的在那裡商量去處的事。他正猶豫自己是不是該打斷他們之間的討論,躺在地上的喜中霖突然叫喚了兩聲,宇文如鉞低頭一看,已經被腐蝕的五官和肌肉全部重新長了出來,他正坐在地上,迷茫的望着他。
顏卿見喜中霖已經清醒,拉着阮依依,一個閃身,消失在沂城的樹木裡。老叟和魚娘見狀,也趕緊的跟着閃。
喜中霖看着自己近乎赤果的全身,看着宇文如鉞許久,才問:“小侯爺……我怎麼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宇文如鉞想起阮依依和顏卿在府裡向他許諾過,會對府裡所有人下藥,令他們忘記老鼠精曾經出現過。
他立刻裝聾作啞,反問喜中霖:“上回在沂河邊唱戲結束後,您就不見了。我特地來這裡找您,就看見您躺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