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書秋醒過來時白印懷已經走了,她一睜眼,入目的是醫院特有的白色,白的牆壁,白的牀單。她費力地擡起扎着點滴的手,卻發現連自己的皮膚也是沒有生氣的蒼白。
有一瞬間她記不起自己是誰,記起後又有新的疑惑,她怎麼會在這裡?
門外有腳步聲,然後是有人對話的聲音。
“醫生,她怎麼樣?嚴重嗎?會不會失憶?我聽說很多遇到車禍的人都會失憶。”這個聲音又驚呼起來:“啊,醫生,她會不會不認識我們了!會不會一見到就疑惑地問我們是誰!”
有個上了年紀的聲音有些無奈:“小姑娘家家韓劇不要看太多。路小姑娘沒事,只是有些擦傷,除了有些虛弱其他方面沒什麼大礙。好好休息一下很快就能醒了。你不要急。”
愛好韓劇的小姑娘半信半疑:“真的麼,真的不會不記得我?”
老醫生懶得再理會。路書秋聽到推門的聲音,不知爲什麼她猛得將被子蓋上,閉了眼睛裝睡。
外面的人進了來,她聽到有人靠近,感覺到一隻手在自己面前揮了揮,帶來一股小風,她小小地皺了眉頭。
“醫生!”韓劇愛好者又叫着:“她怎麼還不醒!”
老醫生坐在桌子邊正寫着單子,聞聲轉頭瞥一眼:“她受了驚嚇,體力有些透支。讓你跑個馬拉松你能不睡死過去?”
“可是她是車禍又不是跑了馬拉松!”
又一個低低弱弱好無底氣的聲音出來:“露露,你冷靜點。醫生他不會錯的。”
露露?裝睡的路書秋對這個名字有了反應,甘露?那另一就是柯令茹了?唔,她們怎麼在這裡?還有她們說的車禍,什麼車禍?誰出了車禍?唔,腦袋有些痛。她這樣繼續深入回憶,忽然身體一陣晃動。
甘露心裡急切,乾脆動手按着她的肩膀搖了搖,又叫喚着:“小秋,小秋!你醒醒啊。你走了我怎麼辦?啊?我們不是約好這輩子要當彼此的伴娘,一輩子都相親相愛嗎!你快給我醒來啊。”
路書秋被搖得不耐煩,當真轉醒過來。甘露驚喜叫着:“小秋你醒了!醫生她醒了!”
老醫生估計也被叫煩了,有些牢騷:“醒了就醒了唄。我不是說了她沒大礙很快就醒?”
路書秋睜開眼睛,看着旁邊的三個人,甘露,柯令茹,還有一個眉毛鬍子都白花花的老醫生,她擰着眉想了想:“新叔?”
新叔一聽這一聲笑得跟咧嘴的開心果似得:“誒,是我,可不是新叔這個老傢伙嘛。路小姑娘,感覺怎麼樣?頭還疼嗎?”
路書秋又眨了眨眼:“不疼。”頓了一會兒,又說:“我挺好的。”
邊上的甘露很感動得撲過來,簡直要涕泗橫流:“小秋啊,你可醒了。你知道我和小茹有多擔心嗎?接到白副經理的電話說你在醫院,還出了車禍,我心臟病都嚇出來了!”
嚴謹的老醫生翻一個白眼:“小姑娘家家說話沒頭沒腦,心臟病這麼容易有?少看點韓劇,看點什麼豪斯醫生也好呀。”
“露露,”路書秋一臉嚴肅地對着她說:“我不記得我們有過那樣的約定。”
甘露愣了下,笑出來:“什麼呀,那個啊,我不是看你不醒嗎,韓劇裡都是這麼演的,女主出車禍昏迷,男主發現自己深愛她,就幾天幾夜守候在牀邊深情呼喚,然後女主就奇蹟地甦醒了。”她越說越起勁,眼睛裡閃着瑪麗蘇的光芒,完了認同似得問:“小秋不覺得浪漫死了嗎?”
“嗯。”路書秋應聲:“的確要死了。”狗血得要死。
甘露沒反應過來,倒是老頑固新叔幾乎是當即領悟,呵呵地暗笑兩聲。
路書秋偷偷地對着他眨眨眼,忽然回味過來:“露露你剛纔說,什麼車禍?”
甘露咦一下:“你
不知道?就是小秋你啊,出了車禍還硬撐着趕到公司。”忽然兇了眼:“哼,都是那個劉麗伶,說什麼要跟你對質。明明都有齊芳這個棄暗透明的證人還找你這個受害人做什麼?明明是想拖延時間,徐經理白副經理居然還答應了。真是氣死人!”
劉麗伶,齊芳,白副經理,徐經理,對質,受害人。
這幾個詞語像螞蟻一樣爬行在路書秋的記憶裡,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她用力思索,腦袋又隱隱作痛,她也不管,拼命回憶。車禍,車禍,車!
重要的記憶點抓到,細碎的線索開始組織起來。她記得自己接了白印懷的電話就出了門,然後,然後遇上了麻煩的人。
白光閃過,記憶浮現。
路書秋回想起自己狼狽地回到公司,回想起之前好心讓她搭車的貨車司機,回想起她在毒辣日頭下的奔跑,她還想起一個人。機車男!那個一向討厭的自戀的粗魯的麻煩的機車男認真而深刻地望着自己,對她說,快走,記住不要回頭。
耳邊彷彿又響起那聲爆炸,響起被追趕時在飛速行駛的機車上自己的尖叫,最後依舊是他慎重的囑咐,快走,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
天。
路書秋的眼睛倏得睜大,她手腳慌亂地拔下針頭,強撐着從牀上爬起來。
甘露她們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叫起來:“哎呀!小秋你做什麼?快躺下,別亂動啊!”
路書秋推開扶她的手,一邊下地一邊不住呢喃:“要快要快。”她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雙腳落地的一剎那,整個人一軟,癱回病牀上。
耳邊又是甘露永遠不變的尖叫:“啊,小秋!醫生快來快來!”
就在邊上的新叔忍下一個白眼,趕緊跑去看了看情況:“沒事,就是身子虛。”又囑咐說:“你不要亂動。好好養幾天就好。”
“不能。”路書秋白着一張臉又掙扎着要起來:“新叔,你有沒有車?或者你幫我叫一輛車。麻煩你,我有很重要的事。”
新叔看着她有氣無力,說話都費力的樣子,十分不贊同:“什麼事比你的身子重要?聽新叔的話,天大的事以後再說,你先躺下好好休息。”
甘露柯令茹也附和着:“對啊,醫生說得對。小秋你就快躺下吧,別累着了。”
路書秋堅定地搖了頭,伸手抓住甘露的手:“露露不是喜歡韓劇?那如果,如果有人爲了救你,將自己置於危險,你安全了難道就將他拋在腦後?”
浪漫主義者甘露立刻否認:“當然不!”末了眼裡又閃了八卦的光:“是誰?小秋?嗯,是不是車禍發生時他自我犧牲讓你先逃,還語氣特別重地讓你快走不要回頭?”
居然蒙對了那句熟悉的話,路書秋有一瞬間的失神,很快反應過來,目光灼灼堅定無比:“是。他救了我,我欠他一條命。”
房間的三個人爲了她這句稍顯微弱卻如此篤定的話語都愣了一下。
甘露幾乎是興奮地反手抓住她:“好!好樣的!”又目光熱烈地看向新叔:“醫生,你得給我們車!立刻馬上!”
新叔皺了眉頭,身爲醫生他自然要爲病人考慮。路書秋的身體太虛弱,車子再好也是顛簸,不利於她的恢復,而甘露沒大沒小缺少禮貌的態度讓這位傲嬌的老醫生看不順眼:“我拒絕。”
路書秋並不意外,她也不意外甘露聽到拒絕憋嘴又眼冒精光地湊過去拉住新叔展開甘露式的攻勢。半小時後,被誇上天捧上神壇的新叔紅光滿面地鬆了口,答應只要不要讓路書秋太過勞累就借車給她們,並且派了自己的實習生給她們當臨時司機。
這真是再好不過。
路書秋被扶着上車,她報了一個地名,那個相貌清秀的實習生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路小姐你
沒確定?”
路書秋虛弱一笑:“陳醫生若害怕可以不去,新叔那邊我不會說什麼的。”
陳實習生一個年輕男人怎麼能容忍自己在幾個小姑娘面前丟面子,反口一句:“誰害怕?開玩笑。”說完義無反顧地輸入目的地,踩下油門,性能卓越的車子咻一聲飛快向前駛去。
一路的荒郊野外的風景,甘露柯令茹看着有些納悶:“小秋,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怎麼這麼偏僻?”
路書秋緊緊望着窗外,隨口回她:“去車禍現場。”
“啊?”饒是開朗如此的甘露也有些害怕:“那個,小秋,現場可怕嗎?”她記得有些車禍中的受害者總會缺胳膊斷腿的,那現場不會正好有哪個不幸的傢伙的胳膊或腿吧。被自己的臆想嚇到,甘露臉色有些發白,一把抱住邊上的柯令茹,心裡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太過沖動。
先前被路書秋激將法刺激到陳實習生此時冷靜下來,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他看看後位一臉忐忑的兩個,又轉頭看邊上一臉沉靜的路書秋,心想這小姑娘年紀輕輕膽識倒是不錯,要去往黑幫常出沒的地方居然面色不驚,有趣有趣。
路書秋側臉望出去,雙手握緊身上的安全帶,不斷地默默重複一句話,不要有事,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終於到了那個爆炸的地方。車子剛停下,路書秋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在最後離開的地方到處找。
沒有,沒有,沒有。
路書秋四處翻遍,都沒有看到那個身影,現場一片狼藉,好幾輛機車都報廢在這裡,地上到處是散落的零部件還有爆炸後的煙燻痕跡。
甘露他們隨後下來,見到這一幕都呆住了,這,好混亂。
陳實習生鎖好車也跟過來,見到現場的第一眼他就罵了一句國罵,然後立刻掏出手機撥了110。看着地上有些乾涸的血跡,放下電話的陳實習生沒有緊鎖,雖然他導師提到了車禍,但看着路書秋只是輕微擦傷沒有大礙的樣子,他下意識以爲應該是小事故而已。沒想到親眼見到現場如此震驚,身爲天生愛好機械的男性,他一眼認出地上那輛報廢的機車全部都是改裝過的車輛,有一些的引擎馬達一看就是違法安置的。他瞬間明白過來,這可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現場,這是黑幫鬥毆的現場。
路書秋在廢墟里反覆翻找,都沒有看見那個人,他是生是死,此刻的她居然一無所知。明明是爲了爭取時間讓她逃走,他才留下來拖住那些人,要說憑他的體能速度,要逃脫根本不是難事。都是她,因爲她。
路書秋有些失魂地走着,腳下忽然踩到異物,她彎腰撿起來,抹去上面的黑煙一看,身子都不自主地戰慄了。甘露和柯令茹擔憂地走過來,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問:“怎麼了,小秋?”
低頭盯了一會兒的路書秋緩緩把頭擡起來,陽光下她的一張小臉是那樣的瘦削蒼白,就像輕輕一戳就會破裂的輕薄的紙,她動了動有些裂開的同樣蒼白的嘴脣,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又彷彿想要逃離什麼:“走吧。”
甘露遲疑不定:“可是你不是要找救命恩人?”
路書秋轉頭眼神決絕看向她,一字一頓:“我、們、走,立刻離開這裡。”說完就轉身向車子走去。
甘露看着她堅定的背影,毫不遲疑的腳步,眼前卻浮現她剛剛的眼,那麼決絕。
卻那麼悲傷。
又回頭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面,甘露帶着不解叫了柯令茹跟了上去。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救小秋命的男人去了哪裡?在車上的甘露一路都在思索這兩個問題。
前排的路書秋又像來時一樣望着窗外,不說話。
只是誰也沒看到,她靠窗的手裡握着一個東西,她牢牢得緊緊得抓在手心,即使擱痛自己都不願意放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