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墨小瓶這幾年的遭遇後,呂光懊悔至極,他萬萬沒有料到,墨家的人竟會如此爲難折磨她。
他本以爲墨小瓶離開百草園,回到秦山城墨家,會得到一些庇護,但他還是低估了墨亭的狼子野心。
平靜的湖水,被一聲咳嗽打破了。咳出的湖水,滴落在水面,泛起的漣漪使得一切又重歸於寂靜。流動的水,往往意味着生機。這裡最好是一處活水,否則呂光不用被淹死,也會被湖中的鱉魚給吞掉。
呂光和墨小瓶,俱都渾身痠痛,剛纔從峰頂躍下時,巨大的衝擊力讓他與湖水猛烈撞擊,此時他疼的簡直像骨頭都碎掉了。呼吸難暢的痛苦,讓他的意識逐漸迴歸於腦海。
暗流推着他的身軀,緩緩向低處流去。
黑夜中,呂光好似無根的浮萍,失去了意志,隨着水流,向那未知的前方飄去。
水流的終點不是大海便是大地。這裡沒有海,所以最後呂光飄到了一處泥濘的溼地上。
睜開雙眼,呂光便看到頭頂黑漆漆的石頭。
黑暗中也不知時間流走幾何,呂光靜靜的躺在冰冷的泥水中,等待着身體生出一些氣力。
這裡竟是一片死地,毫無生命之象。
呂光緩緩站起身來,身上的疼痛稍加緩和。他腳步緩慢,一步一個腳印,在坑窪的溼地上踩了個遍,除了來時的水路,此地再無任何出口。
沒有光線,沒有聲音,世界竟似停止不動。
喀嚓——
突然!
一面石壁發出一聲炸響,呂光只能看見一處比石牆更黑暗的縫隙,在慢慢出現。
四處無路可走之際,陡然出現一處通往未知的罅隙。
呂光自然選擇前去一探,縱然遇到危險,但那說不準便是機遇的來臨。
布鞋中滿是污泥,呂光邁步向前,彷彿踩在棉花上一樣。
呼哧,呼哧。呂光喘着粗氣,腳下的淤泥,愈來愈深,此刻已經及膝。每走動一步,就會費掉他滿身力氣。
前方隱約有紅光溢出,這道砰然裂開的巖洞內,到底深埋着什麼秘密?
呂光心中的好奇,讓他疲憊不堪的身軀,再度充滿了力量。
危險的背後有時藏匿着令人欣喜的轉機,但更多的還是把自己置於更加險惡的地步。
當看到紅光是從哪裡發出之後,呂光有心要退回去,可渾身卻是提不起一點力氣了。
哪裡是什麼紅光,這分明就是那閻羅鬼神張開的血盆大口!
背後的石壁在緩慢的運動着,竟是要合二爲一,變成一塊完整的岩石。呂光擡起沉重的雙腿,向石壁凸起的邊緣部分挪去。
熱浪滾滾涌來,似要把一切事物,都同化成可以更加炙熱的存在。
呂光擡頭向另一處光源望去,頭頂是鬱鬱蔥蔥的山林,只是距離太過遙遠,僅能看見星星點點的青色。
他俯身向火光中看去。腳下是燃燒的熔岩,火星四濺,燦爛異常。溝壑縱橫的深淵中,好像封印着來自遠古的巨獸。
熔岩在嘶吼咆哮,宛如飢不擇食的怪獸。
呂光站在‘仙境’與‘地獄’之間,身不由己。
俯視而望,山淵內的熔岩仿若姑娘手中拋下的紅繡球。跳動翻滾,真是片刻也不歇息。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此景就是呂光自身的真實寫照。
僅僅片刻,呂光適才身上的泥水,便被熱氣蒸乾。熱,熱氣從呂光所能接觸的每一寸空間中散發出來。
這一刻,呂光真恨不得能再喝上幾口冰冷的湖水。體內水分的快速揮發,讓他粒米未進的身體,變得越加脆弱,堅持意味着身體更加難受,結果他腳下一滑,跌了下去……
在呂光的瞳仁中倒映出一片火紅世界的時候。他的心口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驟然生出一道道青幽奪目的綠光!
這絲絲綠光一經出現,便成了整個熔岩世界的主角。
在一片火紅中,突然闖進了一位‘外來者’。沸騰的熔岩變得愈加狂躁起來,似乎要使出全身氣力來把綠光吞噬。
從巖壁上墜落下來的身體,被這陡然出現的綠光,給緊緊包裹成了一個‘糉子’。
呂光就這般紋絲不動的飄浮在離熔岩僅數尺的上空。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呂光喃喃說道。這話也不知是在安慰他自己,還是在感慨劫後餘生的奇蹟。
原來那不是一個夢。
呂光彷彿是置身在一個晶瑩剔透的氣泡中。
外面的一切,他透過光幕,看的是一清二白,熱浪也再無一絲侵染到他身上。他伸手撫弄着心口上那個凸起的地方,觸手光滑,不像人皮,竟似一塊上好的翡翠玉石。
咕嘟~~!
熔岩成了煮開的水,氣浪一陣陣向上方射去。四壁偶爾掉落一塊岩石,也瞬間便會被滾滾而流的熔岩,給吞沒掉。
這裡是一個到處瀰漫着死亡氣息的恐怖世界。
置之死地而後生。呂光心知假如自己能活着出去,那定然會是一種別樣的重生!
死境中更能夠孕育出偉大的生命。
在熔岩沸騰的恍若達到一個頂點之時,一絲絲綠意,從灼眼的紅巖中,鑽了出來。
呂光雙眼睜的溜圓。
這,這居然是一片綠葉!
故而此地,修建的是宏偉莊嚴,青瓦白牆,肅穆古樸。
一股悠遠浩渺的古氣,在每一磚每一瓦上都是展現的淋漓盡致。
兩座石獅,立在正殿兩側,殿旁的黑漆立柱上分別用白漆撰寫着一行字:仁孝禮存,百世恆昌。門楣上方的橫匾上則是“呂氏宗祠”四字。
三行隸書,交相呼應。多少年的風雨變遷人情冷暖,全都濃縮在這十二個字裡。
呂光穿越人羣,站在正殿門外。
他拾級向上,在正要跨過一尺高的門檻之時,突然從右邊駛來了一輛木製輪椅,只見椅子上端坐着一位風度翩翩,五官清秀的青年。
兩個奴僕裝扮的男童,躬身在後,顯然是他們二人在推動這輪椅前行。
呂光目光如炬,見此情形,當下心中一緊。
青年眼含恨意,語氣陰狠,可說的話卻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呂光,你見兄長爲何不行禮呢?你身爲分家弟子,我長你數歲,兄弟之禮,不可不尊。”
“呂光見過兄長。”
呂光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憤懣,低聲說道。
青年露出一臉得意的笑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道:“快與我一同進去吧。你放心,我會照實向族長稟明當日情況,決不會冤枉你半分。”
青年把‘冤枉’二字說的極重。
呂光怒火中燒,長袖一甩,冷哼一聲,擡腳就要進殿而去。
不想青年卻是滿面驚訝的說道:“呂光,你竟是要不尊禮數,先行入內,越兄在前嗎?哎!兄長如今行動不便,這門檻甚高,你便跟這兩個不中用的奴才,一起將木椅擡進去吧。”
呂光聞言,面色驟冷,恨不得一拳把這輪椅打個稀巴爛。
他雙拳死死的握住,指甲刺入肉中的痛感令他瞬間冷靜了下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更何況這裡是宗祠重地,容不得他半點胡來。
“好!”
呂光咬緊牙關,走到輪椅後,彎腰抓住木軲轆,軲轆上的雨泥,讓他的手掌登時感觸到一股冰涼。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的他,呼吸都有些發喘。
青年眉飛色舞,笑道:“哈哈……”
走過門樓,步入正殿。首先映入呂光眼中的是一個懸掛在殿中四四方方的巨幅大字:孝。
在“孝”字的下方,有一條丈餘來長的供桌,其上擺放着琳琅滿目的山珍海味,奇異果實。在供桌中央,擺放着一個紫金鼎爐,從中升騰着絲絲青煙。
呂光入鼻一聞,便知這是隻有東海之濱才盛產的“龍涎香”。
此香的原材料,據說是從深海一種巨型魚類體內排出,再經由海水不捨晝夜的沖刷,進而流到淺灘,被世人尋到。
在添加了種種香料藥材精製而成後,便成了一種能提神醒腦極其名貴的燃香。只需點燃一小塊,室內就會飄香四溢,乃是皇宮御用的香料。
尋常人家,若非皇帝御賜,私有此物,不吝於“大不敬”之罪。
在供桌兩旁,分別有排黑木製成的座椅,每把椅子上都正襟端坐着一人。
可他們的眼神卻全都看着“孝”字前邊那張太師椅上一個猶在閉目養神白髮蒼蒼的人。
這位老者,身着一襲白色錦袍,兩頰紅潤、雙目微閉,右手捻動着一串珠圓玉潤的念珠、左手則輕輕放在太師椅的扶手上。
他的外表看似和藹親切,可全身內外卻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着一種懾人的威嚴。
大殿裡鴉雀無聲,呂光甚至都有一種聽到自己心臟跳動聲的錯覺。
能生出一片就已經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奇蹟了。
剛開始,呂光還心生驚奇的在數着綠葉的片數,可後來,他只能以瞠目結舌的表情來觀看着這一天下奇觀。
無根無土,於地底熔岩深處,憑空誕生了一個生命。並且還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如若是別人告訴呂光,恐怕說破天他也不會相信。可此刻,他自己卻是這天下奇聞的第一個見證者。
突然一聲鳴叫回蕩在偌大的山洞中。風聲鶴唳,猶在耳邊。
鶴鳴聲在四壁迴盪盤旋,最後凝聚成一個音節,狠狠刺入呂光耳中。
一隻雪白的飛鶴,自洞頂俯衝而來,勢如破竹,快如閃電。白鶴唳聲不斷,熔漿沸騰依舊。它們二者的目標,似全是要把那未完成的‘奇蹟’給扼殺在搖籃中!
青翠欲滴的綠葉上,閃爍着耀目璀璨的紅光,那是熔岩崩裂的火石。
九片綠葉合攏包圍着那朵將要盛開的‘奇花’。
白鶴的羽翅從呂光面前飛速劃過,這熔漿溫度極高,但這白鶴竟是完全不受影響。呂光目不轉睛,那九葉奇花眼看便要被白鶴叼走!
千鈞一髮之際,熔岩翻滾的越加肆虐,滾燙的熔漿裡剎那間躥出一個黑不溜秋的東西。此物渾身猶如精鋼,漆黑如碳。身上鱗片滿布,利嘴一張,露出幾顆鋒利的獠牙。
什麼東西?
呂光心中一驚,被這從熔岩深處突然迸出的詭異怪物,給嚇了一跳。呂光的身軀不受控制,彷彿是提線木偶,被人操作控制。他全身似無一點重量,扶風而上,向洞口游去。但呂光兩眼卻使勁盯着下方的那一幕奇景。
白鶴尖叫長鳴,雙翅再振,藉着俯衝之勢,陡然向上迴旋。
翻騰不休的熔漿中,也偶爾夾雜着幾聲‘嘶嘶’厲叫。
蛇身,狗頭。呂光腦海中只能想到這兩樣動物來形容此時所見到的怪物。
這熔漿深處竟然還隱藏着這般可怖的惡獸!
蛇身頭頸處有一狗頭在狂吠嚎叫。
是狗,還是蛇?
未知的事物,更能使人感覺到可怕!比起恐懼來說,呂光更在意的是那株奇異之花的命運,它被翻涌的熔漿給擺弄到哪裡去了?
嘩啦啦!
熔漿好像流動的泉水。煙霧繚繞,熱氣騰騰,待到呂光能稍微看見下方情況之時,心中的驚訝頓時變成了驚愕!
蛇身從熔漿中砰然而出,彷如通天石柱,矗立不動,威武生風。只不過那具狗頭,使它看起來稍作有趣,死寂中也有了幾許生氣。狗在炎熱之時,總會吐着舌頭,大口大口喘氣,以此來緩降體內高溫。而在這熾熱異常的熔漿洞**,這怪物卻半點不受熱浪侵襲。鼻口中所噴出的氣息,竟如萬年寒冰。
咯—咯—!
白鶴輕輕揮動着羽翅,在熔漿怪獸頭上,不停飛旋。一片綠葉緩緩從熔漿中升騰出來,是那株神奇堅強的生命之花!
呂光匍匐在光圈中,目力所及,每一寸空間都逃不過他眼睛的逡巡。九片綠葉顯得愈加青翠,在滿是燥熱的世界中,唯有它看上去是那麼的涼意沁人。
哧~~
熔漿翻滾不斷,發出着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怪獸一直也在嘶叫不斷;那白鶴更是唳聲不停。整個巖洞裡亂糟糟有如鬧市販賣之所。可在這輕微的響動發出之後,竟似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輕微的摩擦聲,恍若越過了重重阻難,纔到達呂光耳朵。雷雨天,電閃雷鳴。總是先看到閃電來襲,才能聽到雷動轟鳴。然則此刻,呂光卻是先聽到了這聲音,接着才知道這是何物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