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漸漸散了。
鋪天蓋地的靈雨頓時斂去,天光明媚。
這條靜巷再度沐浴在燦爛清朗的陽光裡,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的安寧祥和,彷彿剛纔那場波詭雲譎的真道大戰,並未發生過似的。
捆仙索。
饒是修得神魂的白鬼和呂光,這時也無法從這條紅繩的束縛下,掙脫開來。他們現在中毒已深,體內血氣不住翻涌,面色慘白,奄奄一息。
在這世上,能夠剋制道人神唸的奇物,委實不少。
像先前那天下第一奇毒‘十步踏黃泉’,和這條加之在身的‘捆仙索’,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兩樣東西,竟完全是爲道人準備的一樣。
呂光不禁心中暗歎,即便成就了鬼仙,可如今看來也並不能算是天下無敵。怪不得三百年前,大周王朝可以將修道者殺戮的七七八八。
因爲,修真者似乎天生就是道人的剋星。
這是一艘豪華精緻的靈舟。
呂光和白鬼,站在一羣由修真者組成的包圍圈當中。
“咦,這就是那位長生殿之主?怎麼看上去不太像啊。聽百草園的人講,那人長相清秀,乃是一個氣度不凡的翩翩少年。”
“莫非府君大人看錯了,被毒霧困住的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是那兩個妖道?你看,他們確實一點也不像修道者嘛。”
“噓,噤聲,府君大人過來了!”
一陣竊竊私語的議論聲,在靈舟之上,隨風飄散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呂光的身上,滿目好奇的盯着他,倒是對白鬼不太關注。
說來也是,畢竟今時今日,呂光的名頭的確要比白鬼大一些。
天嬋微微擺了擺手,靈舟如破空之箭,霍然向天際飛去。
快如奔雷。
朵朵浮雲在呂光眼前疾速閃過。
雲彩深處緩緩露出一張他無比熟悉的臉龐。
天嬋依然還是那麼美。
旁邊有名身着銀色盔甲的年輕男子,低聲向天嬋稟告道,“府君大人,鍾家的人並沒前來追趕。”
天嬋眸中泛起一抹疑慮。
“那鍾無陵帶着衆多族人,確實只在下方目送着靈舟飛離,並無有所動作。”又有一人補充確定道。
天嬋沉默半晌,淡淡的道:“好,知道了。”
呂光凝眸直視着她。
天嬋也在望着他。
過了良久,天嬋冷聲道:“你以爲戴着張人皮面具,我就認不出你了,是嗎?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圍聚在四周的衆多銀甲護衛,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兩個道人易容喬裝過。於是,他們看向呂光和白鬼的眼神裡,開始閃爍出濃濃敵意。
在這些人看來,凡是修有道術的妖人,都該斬盡殺絕。
呂光泰然自若,紋絲不動。
白鬼也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那位精神矍鑠的顧老從天嬋背後走出以後。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極其複雜,甚至其中還帶着一絲憤懣怒意。
靈舟上瞬間安靜無比。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嘆息。
這聲長嘆裡充斥着一種散不開的惆悵和悲傷。
衆人的視線不由得落到發出哀嘆的那人身上。
有人忍不住開口問道,“顧老,您怎麼了?”
顧老並不理會其他人詫異的目光,他徑直走向白鬼,靠近她,看了她許久許久,忽而臉上顯出一絲笑意。
白鬼冷冷的道:“你是在笑我現在狼狽不堪?”
顧老搖搖頭:“我笑你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
白鬼立刻閉上嘴巴,看向他的目光裡充滿厭惡。
顧老挪了下腳步,立定在呂光面前,道:“你就是呂光?”
呂光冷哼一聲,對待修真者,他從來就沒有什麼好感。更別說,白鬼還與此人相識,不消深想也能猜到,此人以前必定和白鬼有過無數過節。
顧老無奈一笑,轉頭與天嬋相視一眼,後者點點頭,道,“你們看好這兩個妖道。他們此時因爲中毒,肉身受創,無法順利驅動神念。但千萬不要大意。道術詭異莫測,防不勝防。”
“是!”一衆銀甲護衛躬身領命。
天嬋和顧老慢步走向船艙。
靈舟之上,即刻靜謐無聲。
……
午時,東屏城,鍾府。
庭院深處有間木屋。
“我可以出手殺死神魂鬼仙,但爺爺你不能!太虛三大鐵則,修真者不得斬殺修成鬼仙的道人。”屋裡徐徐響起一道淡漠清冷的聲音。
鍾無陵怔了怔,道:“孫兒,這算哪門子規矩?”
鍾神秀一身綠袍,薄脣濃眉,俊朗非凡。他聞聽此言,哈哈大笑道:“鐵律就是鐵律,無人可破。犯禁者,必遭天遣。”
“因此你纔想出下毒這一計策。”鍾無陵想了一會兒,茅塞頓開。
鍾神秀搖頭道:“也不全是。孫兒是想讓白鬼知難而退,不再破壞我們正在密謀進行的那件大事。”
鍾無陵臉色沉了下來,冷聲道:“但你‘殺死’的那個呂光,此時竟然沒死,他一定會再向鍾家尋仇。”
鍾神秀譏諷嗤笑道:“神魂鬼仙的名頭雖大,但在我眼裡,不值一提。我若再想殺他一次,輕而易舉。只是眼下,我們的時間已不多,不能再分心他用。當務之急,還是抓緊籌備,召喚域外天神這件事。”
鍾無陵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接着問道:“莫非除了‘天行者’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斬殺鬼仙?”
鍾神秀颯然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鍾無陵目露古怪之意,道:“爺爺我啊,是有點兒想不通。若真如你所說,修成神魂的道人,不能死於修真者手裡,那麼,當初周文王又是怎樣掃平消滅那些道門的呢?”
鍾神秀負手而立,不再回答。
他臉上浮起一層揶揄玩味的笑容,口中喃喃道,“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域外天神,降臨大周,澄清玉宇…”
……
一望無垠的天空裡,一艘白色靈舟,融於浮雲之中,凌空飛行。舟首向北,卻是在朝着中州馳去。
荒州並不與中州接壤,其中還間隔着一個宣州。
但此時此刻,這艘由靖道司天工坊精心製造而成的‘出雲飛舟’,毫無疑問,就是要飛回中州,飛回京城。
陽光透過窗櫺,落在天嬋那張清麗純美的臉龐上,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比在百草園時,要清瘦了不少。
她是靖道司中州監察府,身份最爲高貴的府君大人,同時她也是百草園千年以來,第一真傳弟子,她天生擁有修真靈體,在氣功修煉一途上,從始至今,都暢通無阻,並沒遇到過一絲難題。
然則,這時,她卻碰到了一個令她難以決斷的問題。
她很頭疼。
顧老坐在船艙角落裡,一臉笑意的凝視着她。
天嬋無意間對上顧老的目光,心神忽然更亂。
顧老神色悠悠的道:“那個少年就是‘呂六十四’吧?”
天嬋聳然動容道:“顧老,您怎麼……”
顧老滿面悵然,嘆息道:“朱雀大街的呂氏族人,均用數符爲名。有姓無名,這也是文王爲了時刻警醒呂氏一族的囚犯身份,提醒他們不要心存幻想,妄圖復辟大禹王朝。”
他停頓稍許,目中泛起追憶之色,繼續道,“世間姓呂的人,固然不少…但說實話,我之所以認定呂光就是那個自朱雀大街逃走的前朝餘孽,只因我曾在未央宮見過他。”
天嬋長長的嘆了口氣,道:“蟬兒知道瞞不住顧老。”
顧老道:“你很爲難。”
天嬋承認道:“是。”
顧老挑眉道:“這不像你。”
天嬋面露苦澀,勉強笑了笑,道:“我也不知爲何會變成這樣。”
顧老微笑道:“你心裡怎麼想?”
天嬋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