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呦呦就站在他身後, 隨着她手腕一下下地用力,幾絲烏髮撩拂着他的臉,他今日已是第二次, 被她弄得心緒不寧了。這樣的情況真是糟透了, 他不禁難過:做人二十多年, 定力不必以前了。
他睜開眼, 仰視着她。
胡呦呦被他忽然的睜眼弄得心裡小鹿亂撞, 她回視着他的眼睛,卻瞧見他眼底微微的怒意。
“把你頭髮紮好,不要亂搭着。”文昌的語氣冷若冰霜。
胡呦呦委屈地站直身子, 擡手解開發帶,一瞬間青絲如瀑。這情形, 讓文昌覺得十分熟悉, 帶着淡淡的溫暖。似乎曾經有無數個日子, 她也是這樣,臨睡之前解開頭髮, 光着腳跳到牀上,鑽進他的懷裡。
記得以前,他還是趙里仁的時候,他曾勸呦呦道,“娘子的髮式不需要每天拆, 明日起來, 稍微整理就好。”可呦呦卻吐吐舌頭, 倔強地說:“不。”一問她爲什麼, 她說:“我喜歡相公給我梳頭的時候, 從窗外照過來晨光。”他捏捏她的光滑稚嫩的臉龐,“是喜歡爲夫, 還是喜歡陽光啊?怎麼這幾天變得這麼委婉了?跟誰學的?”
“陽光和相公,呦呦都喜歡。”她笑意盪漾着撲進他的懷裡,“跟相公學的 。”
回憶像她近身的香氣,越靠近越清晰。
“你的香囊爲何換了?”趙里仁指指胡呦呦的腰間,方纔她衣袖擋着,他還沒有注意到。現在她舉起手綰頭髮,他就看見了。她把手舉的高高的,一段雪白的小臂露出來。
她裡面竟然什麼也沒穿?文昌眼裡一汪死潭忽然波濤洶涌,到底提醒還是不提醒呢,他掙扎了一下,沉聲道:“已經進入秋寒了,你姨娘沒教你天冷要加衣裳嗎?”
“哦。”胡呦呦單調地哦了一聲,她因爲被他嫌棄頭髮亂,還有點小小的生氣。
文昌見她反應平平,竟然發覺自己有些失望:小屁孩兒,知不知道本仙是在關心你?
胡呦呦捯飭了一番,頭髮竟然比最初還要亂!
“還是亂。”文昌不禁鄙視道,這和天上每日衣着光鮮,梳戴整齊的仙女們簡直沒法比。他不禁埋怨,天庭居委會處理案子,讓他吃了大虧。
胡呦呦目光殷切地看着他。他更加鄙視了,心裡嘀咕道:傻丫頭,這點小伎倆以爲本仙看不出來麼?故意弄亂頭髮,等着本尊親自動手,是麼?
他選擇無視!
“你爲何換香囊了?”文昌問。
胡呦呦見他對她的髮型不理不問,重新爲他揉捏肩膀,話語有些泄氣,“驅魔粉用到瞎子少尊身上了,空香囊看着傷心,所以我把它收起來了,這個是一個桃仙送的。”
“一個桃仙?”文昌心裡打鼓,男的女的?不過他沒好意思問出聲。只是師徒關係囉,沒必要那麼緊張嘛。不過,如果妨礙了這小妮子修仙,本仙君第一個將他扇飛。他虛開眼縫,瞧了眼桌上的扇子。
“夫君……”胡呦呦忽然開口道,“今天小孟公子也來了呢……”
“嗯。”文昌應了聲,那小傢伙顯而易見是來弔唁過了,可提這個做甚?
“他問了你‘阿杳在哪兒’是嗎?”胡呦呦說。
文昌頓時坐起來,一臉陰雲,“你聽見了?”
胡呦呦點頭,“你說阿杳先一步回甘州老家了,可是相公……你知道‘甘州’只是桃爺爺的一個謊言,我和阿杳沒有那樣甘美的老家。你救了我出來,可她……她現在還在魔界吃苦。夫君,殷瞎子心狠手辣,我們不能不管阿杳……”
“你先出去吧,本仙要休息了。”文昌極不悅地說。
“神仙不是無情,可神仙並不是萬能的。”他心底自我辯解道,“救了這個,又讓本仙救那個。真以爲本仙善文善武,天下無敵了嗎?”
他向小孟撒謊,一個仙君向一個小孩子撒謊,多麼無恥。可這樣無恥又無能爲力的他,竟然被她瞧見了,他有些生氣。
陶家酒肆裡炊煙裊裊,廚子正在準備胡呦呦和還真兩人的飯食,寶硯忽然跑來問,“廚子你確柴火嗎?廚子愣了愣,但見寶硯和文昌已經走進來,手裡擡着個木箱子,一打開裡面全是書。文昌把以往趙里仁的著作都找出來燒了。
“君上,您燒了這些,可別人手裡還有,而且書局的庫存也有吧?這樣燒可是燒不完的。”寶硯擦擦額頭的汗。
“不要緊,把這裡的燒了就好。陶家這個宅子,過兩日也要拆了 。”文昌坐下歇息道。
“啊?”寶硯吃驚道,心想:這裡就像一個桃源仙境,大家住得正舒服呢,爲何要拆?
胡呦呦來摧飯,剛好聽到,着急跑過來問,“爲何要拆?”一看廚子正把趙里仁的舊書往火坑裡丟,更着急了,一把拉住廚子道,“爲何燒書,這些都是相公的寶貝啊……”
文昌見着是她,嚴聲道:“忘了本仙給你說的了?現在,你是本仙的徒兒。”
“哦哦,君上仙福。”胡呦呦行禮說。
文昌趁機對寶硯道,“小寶,以後你別叫隨便叫人‘君夫人’知道嗎?”
“可是……” 寶硯爲難地看看胡呦呦。
胡呦呦別開臉說,“小寶仙君,你聽君上的,我沒關係。”
“君上……”寶硯又轉頭看着文昌,想要勸勸。文昌沉着道,“小寶,你跟了文曲仙君那麼久,應該知道本仙與陸將軍之間的過節,陸將軍至今尚未答應許配女兒給本仙,所以現在這麼稱呼過早。”
寶硯點點頭,“君上說的極是。”他還是轉頭同情地看了看胡呦呦。
胡呦呦眼下最關心的還是書,“君上,不要燒好不好,你不喜歡送人也可以啊。”她擡起頭來,看着他,“就留着送給晏公子吧?”
文昌許久不答,廚子看看他,問:“仙君,那這些書到底燒不燒了?”文昌輕嘆了口氣,“罷了,就送給東橋。”
胡呦呦連忙把書從廚子手裡搶過來,護寶似的按在心口處。寶硯笑眼彎彎地看着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哎,又要搬書回去了。”
“小寶嚴峻,力氣了得,這點東西算什麼!”胡呦呦誇耀道,說着抱了一壘書塞給他。箱子裡的書所剩無幾,兩個人剛剛一趟就能搬完。
“放着。”文昌輕描淡寫道。
兩人都回頭看着他,他扇柄敲敲桌面,“你先過來,讓寶硯多跑一趟就好。”
“這……”胡呦呦猶豫地看看寶硯,寶硯衝她點點頭,笑嘻嘻道,“你聽君上的。”
“哦。”胡呦呦這才答應,走過來把書放到一邊。
“今日可背下來了?”文昌毫不避諱,直勾勾地看着她,有意證明他心無旁騖,若是做賊心虛,像胡呦呦一樣心有雜念的,根本不敢看他一眼。
“被下來了,可呦呦想背熟一些,免得到時候又忘了,浪費君上的精力。”胡呦呦收着下巴道。
“比爲何不看着本仙說話,本仙有這麼可怖嗎?”文昌像個老師一樣教導,“擡起頭來,你又沒做錯什麼。”
胡呦呦心臟咚咚直跳,慢慢擡起頭來,努力克服心裡的羞怯。她接觸到他的目光,先抖了一下,稍鎮靜了會兒,漸漸適應了這樣的感覺。他的目光清澈,所以並立刻就讓她停止了想入非非。
“從頭開始背。”文昌吩咐道。
胡呦呦擺出一副端正的姿態,開始背書……
等她咿咿呀呀地背完了。忽然聽到一個掌聲,“君夫人厲害!”
文昌丟個白眼給寶硯,寶硯立刻改口,“呦呦小姐真厲害!”
胡呦呦羞斂地笑笑。
“你笑什麼?被錯了八處知不知道?你將來念心法的時候,想要因錯走火入魔嗎?”文昌劈頭蓋臉數落一頓。眼看胡呦呦眼淚又要掉出來,趕忙改口說,“時間這麼短,有錯也情有可原。算了,你準備吃飯吧。”
胡呦呦朝廚房裡看看,果然廚子快燒好菜了。
“我來我來。”她跑過去,端起了一個托盤。廚子連忙制止,“呦呦姑娘,你端錯啦!這份不是你的,是道長的!你看都是純素,沒有肉。”廚子指着盤裡的豆腐說,又指指另一盤有蘿蔔變的紅燒雞塊的托盤,“那纔是你的。”
“小狐知道。”胡呦呦說,“就讓小狐給還真道長送飯吧,小狐還沒感謝過他的救命之恩呢。”
“本仙與你同去。”文昌站起來說。
寶硯隨即到,“我也去!”
三個人便一起上樓找還真。還真正在屋裡擦拭他師兄送的拂塵,和殷淳熙角鬥的時候,玉柄摔碎了一塊,他心疼地看着,想把它修復完全。文昌走在最前面,聽見屋裡的水聲,以爲還真正在擦洗身子,遂問了句,“還真,現在本仙進來你方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