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他不停地喊她綺雲,從頭到尾,她都未出過聲,只是滾滾熱淚溼了他臉,溼了他的肩頭,溼了他胸口,溼了他雙手。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清晨,他頭痛欲裂,卻心滿意足,起身看見她坐在案邊,背對着他,看着她的背影,他霎時臉紅,心中萬分歉然和愧疚,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知道昨晚他把她當成了綺雲,喊了她一夜。
正在躊躇之間,聽見哈努的聲音,“王爺,王爺,元昔姑娘要生了!”
權文回過神來,立馬披上衣服站起來,尷尬地開口道:“雲奴姑娘,我——”
綺雲回眸,淡然的面容上分明淚痕斑斑,道:“王爺快去吧!”
綺雲決定等權文再來找她的時候,她要把一切都告訴他!她再不能忍受兩人相見不相識!昨夜她感受到了權文對她如初的愛戀和深情,他對自己從來沒有變過,別的女子不過都是替代品,在他心裡,永遠只有古賀綺雲一人!即便她朱顏改,他依然能在她身上感受到綺雲!昨夜,她確信他不會在意她面容的改變!她要拋下一切顧慮,告訴他一切!
他失去的已經太多太多,因爲她,他失去了一切,一切權力和地位!因爲她,他從一國之君,變成了囚禁者!因爲她,他如喪亡妻,日夜沉浸在懷念和痛苦中!因爲她,他時時刻刻在生與死之間掙扎!
昨夜,她在他的呢喃中明白了一切,他的痛苦,他的思念,他的掙扎,他的情深!她不能再自私地隱藏自己,她要告訴他一起,重新和他真正地再在一起!再也不能讓他獨自承受這一切痛苦!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愛妻,他們應該一同進退!
綺雲沒有等來權文,卻意外地,再次遇見權旻!當已是術江國王的權旻走進她的香潤堂時,綺雲心中涌起強烈的各種的情緒,憤怒、驚異、悲憤……這些極端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使綺雲面對他,無話可說。
權旻身着便服一人來到香潤堂,似是微服,看到綺雲又驚又喜,“朕四處尋你,沒想到消息無誤,在離島找到了你!朕一上離島就打聽,聽人說這裡有女容堂,朕知道一定就是你!果然是你!綺雲,自你離開後,朕日夜都在想你!”
綺雲眉目間糾着恨意,不發一言,權旻繼續道:“你知道嗎?朕這個國王當得好沒意思!朕不喜歡做國王,是爲了母親纔沒有辦法!一直以來,朕只想擁有自己的所愛,平淡生活!這宮裡的一切都不是朕想要的!朕不喜歡初楠,也不喜歡清如,看見她們整天明爭暗鬥,在朕面前賣弄風姿,朕只覺得煩透了!”
綺雲看着他與權文頗爲相似的雙眸,卻無一絲好感,想起伊克比的死,她對權旻便全是恨意!
權旻邊激動地對綺雲訴說着衷情,邊情不自禁地靠近她,綺雲手中緊緊握着一支簪子,權旻越是接近自己,她眼前伊克比深邃的雙眸越發清晰,心裡的痛就越發深沉。那一個雪夜,權旻把對綺雲來說無比重要的人帶走了!
“我恨你!你根本不該再來找我!我恨你!”
“綺雲,你別恨朕,朕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的!你跟朕走吧,跟朕回去!”
“做夢!”
權旻嘆息道:“你爲何來此?不去其他地方偏偏來離島,朕心裡是知道的,因爲權文在這裡,所以你纔來到離島,對不對?”
綺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厭惡地轉開頭,權旻道:“綺雲,你不要逼朕!你若不肯跟朕回去,朕會忍不住的,朕不能保證會對權文做什麼?”
綺雲由冷冰的表情轉爲失笑,一點都不顯得恐懼和驚詫,道:“我歷經種種,難道還怕這些嗎?我早已將生死看透,相信權文也是!權文若是死了,我不會再活在這個世上了!你知道嗎,當初是我自己一把火燒了玉蘭堂,爲的就是求死,要不是爲了冒死救從火場中救出我的伊克比,我是不會活下去的!如今伊克比因我而死,權文也死了的話,我倒可以真正解脫了!所以你沒必要拿權文來威脅我!我和他的生死,我不畏懼,他更不會畏懼!也許死,對我們來說纔是解脫!”
“綺雲——”權旻未料綺雲如此反應,顯出無可奈何的震怒。
“我真不明白,你竟然還敢來找我,敢獨自面對我!”綺雲舉起簪子便朝權旻胸口扎去,“我要爲伊克比報仇!”
權旻難以置信地看着滿眼仇恨的綺雲,“朕,朕竟然連伊克比都不如?”
“沒有人能和他相提並論!”綺雲還握着簪子,只見權旻胸口鮮血猛然往外流,權旻漸漸地吃不住力,捂着傷口往地上倒,綺雲這時才放開手,眼看着權旻和那一夜的伊克比一樣,身上的血液慢慢地流逝,悄悄地凝結。
“綺雲,你快走,你快走吧!他們很快就會來接朕的!你快走!”權旻白着臉,忍着極痛,看着她道。
綺雲此刻方覺驚恐和難受,她看了一眼滿身是血的權旻,流着淚跑了出去。
權文那一夜後一直不敢再去香潤堂,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讓他迅速“淪陷”的雲奴,對於那一夜,他依舊如在夢中!他依舊覺得那一夜在他懷裡哭泣的是綺雲!那種重溫鴛夢的感覺讓他無比懷念!他既想再見到雲奴,又不敢去找她!
元昔雖然眼睛形似綺雲,還有一把雙飛琴,但從未給他任何強烈的感覺,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他愈發對元昔沒有起初的那份期待,元昔和他過去所碰到的女子無二,造作虛榮,驕縱無知!帶給他只有煩躁和厭惡,沒有一絲繾綣溫柔,沒有一點共鳴和諧!即使元昔如今爲他生下了兒子——這是他如今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孩子——他依舊無法對元昔產生任何異樣的感覺,甚至有些後悔當初爲了一把雙飛琴而衝動地把元昔接入府邸。
倒是雲奴,縱然姿色普通,但從骨子裡透出的才氣和情思閃閃發光,讓她顯得那麼與衆不同,和她在一起,權文覺得如此輕鬆快樂,這是失去綺雲後很少有過的感覺。
就在權文爲雲奴糾結的時候,皇宮裡忽然來了國王的聖旨,立召權文回皇宮,權文頓覺陡然一鬆!他感覺到自己不用再糾結於私情了,被禁足的王爺忽然被召回,也許是要召回他的命了!他的內心突然變得異常平靜,終於可以從從容容地離開這一切紛繁,去另一個世界找真正的綺雲了!
權文沒想到他回到湘城皇宮後,等待他的並不是死亡。只見權旻躺在朝日宮的寢殿內,奄奄一息,內侍告訴他權旻微服離島,遇到刺客,權旻重傷,刺客至今逍遙法外。權文不明白權旻這個時候召他回來是爲何。
權旻把他召到跟前,低聲問:“她有沒有來找你?
“誰?”
“綺雲,她有沒有來找你?”
權文一愣,深覺他已是病入膏肓了,道:“綺雲?她不是死了嗎?”
權旻毫無血色的臉上忽然失笑,道:“原來她從來沒有找過你!”
“綺雲沒有死?她在哪裡?她在哪裡?”權文心頭頓時縮成一團,不知是巨痛還是狂喜。
“你若是見到她,必須要保護她!這是她做的,是她要爲伊克比報仇!”
“是她刺傷了你?”權文驚詫無比,隨即眼中閃過光芒,道:“你在離島遇刺,也就是說綺雲在離島?她在哪裡,告訴我,她在哪裡?”
“你們也許見過,你也不認得她了!你一定要保護她!現在還沒人知道是她,但朕依舊擔心她,外面這麼多人看着,早晚會知道是她做的,你要保護她!”
“她在哪裡?她在哪裡?”權文急切地問。
權旻還想再說什麼,卻劇烈地咳嗽起來,內侍和太醫忙把權文拉出去,權文急問:“她在哪裡?她在哪裡?告訴我,告訴我!”
權文被攔在了在牀幃外,他看見太后坐在一邊面無表情,默默不語,地上跪着初楠王后和清如,嚶嚶哭泣,在初楠王后擡眸的瞬間,他迅速鄙夷地側過頭,他不願意看到她們,更不願意和初楠相視。不一會兒,內侍走了出來,道:“王爺,你可以走了!”
“不,我還沒問完,他什麼都沒告訴我!”
“王爺,國王下旨,你可以離開了!”內侍冷冷道,說罷,侍衛們便上前把權文強硬地帶了出去。
權文在回離島的途中始終混混沌沌,心中百轉千回,千頭萬緒如何都理不清。綺雲沒有死!綺雲在離島!綺雲刺傷了權旻!綺雲,如今你又身在何處?小小的離島之中,你到底在哪裡?你爲何身在離島卻不來找我?
權文回到離島後,沒有回王府,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香潤堂,他自己都不清楚爲何會來到這裡,但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完全震住了。
香潤堂已成一片廢墟,黑色的焦炭雜物觸目驚心!那素雅的藥堂,那清清的池水,那未開的木芙蓉,那晚香玉和米蘭,那充滿綺思的花廳,那窗下的芭蕉……全都化作一片黑色的廢墟!
他問了周圍的人,才知道在他離開的日子裡,香潤堂有一天失火了,一夜之間,香潤堂什麼都沒有了,全都燒完了!好在是晚上起火,夥計們都回家了!但是主人呢?香潤堂的主人云奴呢?
誰都沒有見過雲奴大夫,有人清理過現場,也沒有發現遺體,什麼都沒有了!雲奴大夫好像塵煙一般,在香潤堂燒盡的時候,她也消失了!
權文心中大痛!綺雲找不見,雲奴也消失了!他縱馬回到王府,元昔和兒子還好好地在,好像只有他們才真實地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