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頤宣帝看完詩後,半晌沒有言語,文皇后不得不先溫和地說道:“果然都是名門之後,字好詩好,皇上你說呢?”
頤宣帝似乎纔回過神來,道:“確實!賞三人紅珊瑚各一串、金鑲玉如意各一枚!”他看着朱雲影,道:“念念君來收豔骨,句子雖好,但過於悲切了。”
除了文皇后,其餘的人看不出也聽不出頤宣帝這話是贊還是斥,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樂康擔心焦急地看了看朱雲影,又看了看文皇后,後者對他微微一笑,他才安心下來。
朱雲影的大眼睛滿是崇敬地看着頤宣帝,她是特意寫非宮體詩來賭一把的,現在看來至少沒有輸,她道:“民女受教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皇帝,那冷峻的臉龐、深不見底的眸子、穿着金黃色繡十二章紋龍袍挺拔的身影、磁性的聲音,都讓朱雲影深深感受到了天子威望和氣度,與之相比,年輕的樂康太子雖然也算長相清秀、氣質高貴,但竟然遜色皇帝很多。
朱雲影不禁覺得這個兒子和父親並不像,她知道樂康太子是皇帝過去一個愛妃所出,難道那個妃子不是花容月貌?那爲何皇帝對這個太子那麼喜愛?難道只是因爲他是長子?大珣歷來不是以長爲尊爲貴的,太子一直是立賢不立長,頤宣帝如今膝下除了樂康太子,還有五個皇子,頤宣帝卻最寵愛樂康。
上一回御花園賞花時第一次看見了太子樂康,朱雲影心裡就有一絲失望,在她心裡大珣未來的皇帝應該是具有天子之相的,但是樂康沒有給她這種感覺,而今天看見了頤宣帝,她卻一下子被震撼到了,這纔是她想象中的天子。
這個冷峻威嚴的天子對她來說頗有神秘感,特別是他對皇后和太子的態度。太子不算很出色,他卻很看重,想必太子的生母即便不美麗也有其過人之處,能讓皇帝愛惜,從而愛屋及烏,喜愛太子樂康;而文皇后在後宮肯定不算最貌美的,且年近不惑,但盛寵不衰。這個成熟寡言充滿威嚴的英俊皇帝給朱雲影留下很深的印象。
這日宴後,頤宣帝下旨讓邢詩逸與朱雲影當日開始便暫留坤寧宮陪伴皇后,差人去她們各自的府中取些細軟。衆人心照不宣,各自都清楚太子妃定是將在這兩人中產生了。
隔日清晨,朱雲影推開精緻的雕花松木門,走出房間,看到宮人們正在掃院子,宮人們看見她便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朱小姐萬安!”
只有一個徐娘半老、身形瘦高的宮女似是沒有聽見和看見一般,還在賣力地掃院子,一個宮女上前拍了拍她,她纔回身看到朱雲影,向她行禮,小宮女道:“朱小姐莫見怪,棋顏姑姑又聾又啞的。”
朱雲影笑道:“沒事。”
這時見邢詩逸從前面的穿廊走了過來,朱雲影一愣,邢詩逸竟比她起得還早,看樣子都已經去給皇后請過安了,朱雲影心裡不免一緊。
邢詩逸道:“皇后就是仁慈,這樣聾啞的宮女還放在身邊。”她鄙夷地看了一眼棋顏,清冷的目光又掃到朱雲影臉上,道:“朱小姐起得不晚呀!”朱雲影頓時紅了臉,朝她肅一肅,便立即去前殿給皇后請安。
東配殿內,文皇后身穿藏青色鳳袍坐在
鳳椅上,微笑地看着朱雲影行了禮,笑道:“快坐吧!想不到你們都起得那麼早。”
殿內散着一股沉香,朱雲影正襟危坐,含着淺笑,道:“民女本想與邢姐姐一同來的,沒想到她比我早得多。”
文皇后示意她喝茶,笑道:“有你們陪本宮,坤寧宮熱鬧了。”
朱雲影忙道:“能陪伴皇后是我們的福氣。”朱雲影心中並不喜歡這樣的束手束腳,依她的性子,束縛自己是頗爲難受的,但她知道在宮裡就是得如此,即便在朱府時,也不能按着自己的心任意而爲,不能想大笑就大笑,想說甚就說甚。
爲了報恩,朱家希望她是什麼樣的,她就要成爲什麼樣的,雖然她心底裡似乎有一個聲音總在說“我不該是這樣的!”但說到底,失去記憶的她也並不很清楚她原本應該是什麼樣的。
這時內侍稟告:“太子到!”
朱雲影站了起來迎接,樂康大步走進殿內,俯身向文皇后請安:“母后萬安!”
“快起來吧!”文皇后笑道:“難得你今兒也那麼早!”
樂康紅了臉,朱雲影也向他行禮,道:“太子萬安!”
“免禮!”樂康帶着笑意,顯然很高興一早就在這裡看見她,不禁脫口問道:“晚上睡得可好?”
朱雲影恭順地說:“回太子殿下,昨晚民女休息得很好,謝太子掛念。”
樂康盯着朱雲影,不願移開目光,笑道:“昨日宴中你寫的詩最好。”
“太子謬讚,民女資質平庸,寫得不好,只會讓皇上皇后和太子一笑而已。”朱雲影依舊恭敬地垂着頭,嘴角留一絲笑意,道:“邢姐姐的詩才大氣。”
“你在這裡多住些日子,陪陪我母后。”樂康笑道:“自從長公主出嫁後,母后一個人有些寂寞,母后需要女兒一般的人說貼心話!”
文皇后笑道:“沒見過你那麼懂事呢!”
樂康臉上又一紅,朱雲影起身向文皇后和太子行禮,道:“民女不叨擾皇后和太子了,先行告退。”她心有打算,不想久留,免得讓皇后以爲她故意在這裡勾引太子。
果然文皇后微微頷首,沒有阻攔,朱雲影弓身退了幾步,便轉身出去,等她身後蜜合色的裙裾消失在殿門口時,樂康才把失落的目光收回,正碰上文皇后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禁臉更紅了。
朱雲影留在坤寧宮的日子裡,樂康太子每日都來給文皇后請安,而且必定逗留很久,多半朱雲影和邢詩逸都在,彼此都說些客套話。
一日,樂康提早離去,待朱雲影出了皇后的配殿,準備回到後院自己的房中,剛跨進後院的月亮門時,傍邊就繞出了一個人,正是樂康太子。
朱雲影臉一紅,肅一肅身子,道:“太子殿下。”
樂康笑道:“這幾日雖然天天見面,但是從沒有機會和你單獨說話。”樂康走近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托起她低垂的頭,那黑蝴蝶般的長睫毛攸然展翅,星光似得眸子碰得他心旌搖動。
朱雲影對他的舉動似乎不意外,擡眼毫不怯懦地看着他,倒讓樂康一時說不出話來,哪一個女子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對高貴
的太子,還能這般冷靜從容的,這樣的女子他不曾遇見過,半晌他啞着聲音道:“你真是與衆不同。你該知道我的心思。”
朱雲影微微點頭,樂康心中大喜,道:“等着吧,很快你就能成爲太子妃了。”
朱雲影似是勉強地露出羞澀的一笑,並不答話,轉身飛奔而去,留下樂康還在原地回味着她淡淡的繞在他心頭的久久不能散去的幽香。
這日樂康來到坤寧宮,發現頤宣帝在,忙請了安,文皇后笑道:“這孩子這些日子來得勤!”
樂康因頤宣帝在而不敢說什麼,只是紅了臉,頤宣帝面帶笑意,道:“你母后都對朕說了,你對朱雲影情有獨鍾。”樂康被頤宣帝的直言說得臉更紅,神情略帶緊張和興奮,卻依舊不敢說什麼。
“她的確與其他的女子不同,但是你選擇的是將來的皇后,還是要多觀察多思量。”頤宣帝說道。
樂康心理咯噔一下,忍不住開了口:“難道父皇覺得邢詩逸更好?”
頤宣帝坐在榻上,喝了一口茶,想說什麼,卻被突然傳來的一陣輕輕的琴聲所吸引,問文皇后:“是誰在彈琴嗎?”
文皇后笑道:“琴聲是從後面傳來的,想必是邢詩逸和朱雲影其中一個在彈琴吧!”
頤宣帝不再說話,洗耳傾聽那猶如天籟般的琴聲,文皇后和樂康也陪他不說話,靜聽琴聲。
頤宣帝的臉色忽然一變,黑眸的瞳孔驟然緊縮,手中的茶盅落在了金磚上,不顧旁人的驚異,驀然起身,衝出東配殿。
文皇后和樂康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只見頤宣帝循着琴聲到了後殿,猛然推開那扇傳出琴聲的房門。
隨着房門的開啓,琴聲戛然而止,裡面的人顯然嚇壞了,宮女頓時跪了一地,頤宣帝衝了進去,一把拉起亦跪在地上的彈琴人,問:“誰教你的琴?”
朱雲影被面前這個面色蒼白、雙眸透着混亂焦躁急切炙熱的天子給嚇到了,長睫毛不停地顫抖着。
“朕問你,你的琴是誰教的?”頤宣帝見她不語,大聲問道。
朱雲影驚詫於頤宣帝此時此刻的神情和舉動,她費力地嚥了一口口水,道:“是,是尚奴姑姑。”
“尚奴?是誰?在哪裡?她是誰?”頤宣帝抓緊她問道。
“她,她是民女家的女僕。”朱雲影眼中露出恐慌,此時跟過來的文皇后心裡已猜到幾分,忙走過來,道:“皇上,皇上把這孩子嚇壞了,坐下來好好問她吧,皇上這麼問,她恐怕也說不清楚。”
頤宣帝這才放開了她,眼中複雜的情緒也立即收了起來,雙眸又如深潭一般不可見其底,他掩飾性地咳嗽了幾聲,由文皇后扶着坐到了梨花木榻上,朱雲影也回過神來,急忙跪在皇帝面前。樂康則在門口被剛纔的情景嚇得一動不動。
“好孩子,你好好地說,說說清楚,皇上問的人到底是誰,說明白些。”文皇后溫和地對朱雲影說道,隨後又對宮女道:“都愣着幹嘛,倒了茶都退下去!”
宮女們忙往外退,樂康也準備迴避,頤宣帝卻道:“樂康,你留下來吧!”樂康只能走了進來,站在一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