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雲因沒有再能懷孕生子過,所以對兩個孩子都相當疼愛,而權文不聽綺雲的勸告,只是一味寵愛權卓爾,即使權懷信長得頗似權文,但權文每當看到他,就會想起元昔,心裡就生出一股莫名的厭惡之情。
一日,兩位王子從圍場回來,到朝日宮向國王請安,權文看到權卓爾便笑道:“我兒今日收穫如何?”
權卓爾閃着清澈的雙眸,道:“兒臣不如大哥,只得了兩隻雁。大哥還獵到了一隻小鹿呢!”
“已經很好了!將來一定能和朕一樣,一箭雙鵰。”權文笑道:“朕賞你一支金箭。”
“謝父王!”權卓爾開心地笑道。
一旁的權懷信羨慕地看着權卓爾,心突突地跳,權卓爾打了兩隻雁便可得金箭,那自己能得到什麼獎賞呢?他心中好不期待!
可是當他期待的目光看着權文時,權文卻不問他任何話,也不提他的獎賞,甚至對他視而不見,只是望着權卓爾,權文道:“你母后在流雲殿等你,我們等會兒去流雲殿用膳。”
“是!”權卓爾和權懷信同時道。
權文這時才瞥了一眼權懷信,淡淡道:“你還在啊!你回去吧!”
權懷信一愣,眼淚差點衝了出來,但是他忍住了,道:“兒臣遵命!”他慢慢地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那倆父子的笑意融融,失落地離開了朝日宮。
用膳時,綺雲問:“懷信呢?怎麼沒來?”
權文笑道:“就我們三口之家不好嗎?朕不想有外人。”
綺雲嗔道:“懷信也是我們的孩子!陛下,不要在卓爾面前亂說話。”
權文不語,綺雲吩咐宮人,去乘風殿把權懷信接過來。半晌,宮人回來道:“大王子說已經用過膳,不過來了。”
晚間,權文留在流雲殿教權卓爾讀書寫字,綺雲一路來到乘風殿,剛剛走進去,就聽見極其壓抑的一陣哭聲,她慌忙走進殿內,看見權懷信正伏在案頭抽泣,綺雲忙走過去,撫摸他的背,道:“懷信,你怎麼了?”
權懷信擡眸,滿臉淚水,他問綺雲:“母后,父王爲何不喜歡我?是不是我什麼地方做得不好?我到底哪裡不好?我可以改的?父王怎樣才能喜歡我呢?”
綺雲心中一酸,把他摟在懷裡,道:“我的好孩子,你父王怎麼會不喜歡你呢?他只是對你嚴厲一些而已!你是長子,你父王自然對你期望大,期望大,便會嚴厲,但這不代表他不喜歡你!”
“母后,我不喜歡這樣的嚴厲!我希望父王待我和待弟弟一樣!”權懷信哭道。爲什麼他和弟弟長得相似,且他處處比弟弟強,父王待他和他弟弟卻全然不同呢?
“懷信,你父王對你和對你弟弟是兩種不同的愛,但是你要相信,父王和母后都是愛你的!”綺雲輕輕替他擦拭了淚水,道:“晚膳吃得好嗎?母后給你帶來了你愛吃的一些小菜。”
綺雲走後,權懷信的奶孃道:“別信她的話,她說得都是假的,她不是你的親孃!是她害得你親孃不能入宮成爲王后的!”
“奶孃,這話你不要再胡說了!你說了很多次了!我念在你是我奶孃的份上,才一次又一次饒你!”
“殿下,我說的都是實話!你是讀過書的人,你的名字和二王子的名字差別在哪裡,你應該知道!”
權懷信自然知道,他的名字出自《楚辭》“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意思是人要懷抱忠貞誠信之心;而弟弟權卓爾的名字出自《論語》“如有所立卓爾”,是表示優秀卓越,超出常人的意思。
這其中的差別,他又何嘗不知呢!他已經十一歲了,他當然明白!
奶孃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道:“殿下,請過目,這是你親孃給你寫的信,你看了便會明白了!”
奶孃已經不止一次把這封信放在他面前了,他從前不肯去看,這一次他終於忍不住接過了信。
這日,宮人們把權卓爾抱回流雲殿時,他已然奄奄一息,綺雲從玉蘭堂趕到流雲殿,太醫已經在替權卓爾把脈,不一會兒權文也來到了流雲殿,抓起一個太醫就問:“怎麼回事?”
“陛下,二王子中了劇毒!”
“那快點給他解毒啊!”權文急道。
綺雲擡起淚眼朦朧的眼睛
,對權文道:“陛下,太醫說此毒他們無解!”
權文瞬間震怒,四五位太醫一齊跪倒在地上,權文一腳一腳踢過去,道:“不可能!你們快點給卓爾解毒,不然太醫院統統掉腦袋!”
爲首的太醫顫抖着聲音道:“陛下,二王子中的毒是七種毒混合而成的毒藥,如果要解,要有時間去研究出是哪七種毒,屬下,屬下時間不夠!”
“怎麼叫不夠?你們即刻就開始研究!”
“陛下,二王子的命只能,只能維持七天,而我們研製出解藥最快也要十天!”
“混賬!”權文怒道:“你們都是一羣飯桶,一羣飯桶!”
綺雲道:“陛下,現在責怪他們也無意義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們的卓爾該怎麼辦?”
太醫道:“依臣之見,陛下貼皇榜,昭告天下,七天內重賞召天下名醫來解二王子所中的毒!”
綺雲聽罷,對着權文點點頭,道:“也許如今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皇榜放出去三天,有不少自稱隱士或名醫的人來過,都沒有解掉二王子身上的劇毒,權文和綺雲俱是又擔憂又失望,在此之餘,權文命人着手調查二王子中毒的事。
權文走進玉蘭堂,初秋的月色皎皎,他走進屋子,看見綺雲跪在偏廳,正在向一尊玉觀音像虔誠地叩拜。他擯去宮人,站在偏廳門口看她跪了半日,然後起身,回眸看見他,歉然道:“陛下來了!”
權文看着綺雲,她不再是那個圍場裡驕傲的貴族小姐,也不再是青春年少的絕色少女,歲月已經把她幻化成一個成熟超然的少婦人,雖然她今年已是三十有四的年紀,姿容亦是平平,但那份脫俗的氣質似乎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越發顯得飄逸超俗,臉上也似未留下一絲歲月碾過的痕跡,依舊平滑光潔。
當與她年紀相當的女子到這個時候都顯得豐腴過頭或者皺紋突顯時,她仍舊身姿纖細輕盈,肌膚白淨,那平淡的姿容竟比其他婦人耐看許多。
權文牽起她的手,走到院子裡,攬着她,望着天上的明月,道:“綺雲,你不必擔心,我一定能找人治好卓爾。”
綺雲眼中泛着淚光,道:“我相信夫君。我想也許是我過去作孽太多,可是老天不該把這些痛苦加諸在卓爾身上,要懲罰我就懲罰我一個人好了!”
“傻姑娘,這不關你的事!只是有人看不得我們罷了!”權文道:“我命人查了那日卓爾的飲食,三餐皆正常,有宮人先試吃。那日他唯一自己吃過的是一塊芸豆糕,只是宮人還未來得及問這塊糕點是誰給他的,他就中毒暈過去了。”
“芸豆糕?會是誰給他的?”
“能讓卓爾吃東西,定是他極爲相熟的人。”權文蹙眉道:“我已經開始細查了,想必很快就能得到結果!”
綺雲靠在權文肩頭,道:“我們這半世,聚少離多,苦難頗多,我日夜祈求我們能平靜地過完此生,唯願如此!”
第四日了,權卓爾依舊無藥可治,綺雲守在兒子身邊,每當看到他蒼白的臉,她就覺得萬念俱灰。午後,她聽到殿外有動靜,便出去問宮人:“怎麼了?”
“剛纔大王子來了,站在門口半天都不進來,奴婢們問他,他就跑了!”宮人回稟道。
這幾日爲了權卓爾,徹底疏忽了權懷信,綺雲嘆了口氣,守候在權卓爾桌邊半日後,便來到乘風殿,還沒有走進殿內,就聽見殿外的數株楓樹後面傳來權懷信的哭聲:“他怎麼不醒了?”
綺雲揮手讓身後的宮人退下,自己預備上前去安慰權懷信,卻忽然聽見一個壓低的女聲道:“你管他呢!”
“你說他只是會失寵而已的,怎麼他就不醒了呢?”權懷信哭着問。
“輕點,輕點!”女子低聲道,綺雲聽出這熟悉的聲音是權懷信的奶孃。
“你快讓我弟弟醒過來呀!母后哭得眼睛都腫了,父王愁得眉頭緊鎖,我也很難過,我要我的弟弟醒過來,你快去讓他醒過來!”
“傻瓜!他永遠都不會醒了!他不醒才正好!將來你父王就會疼你一個了!你不就希望如此嗎?”
“可是我不想弟弟永遠不醒!你說的永遠不會醒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他會死?是不是他要死?”
“哎呀,我的小祖宗啊!你輕點!他死了纔好!你可千萬別出去亂說啊!他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綺雲頓覺天昏地暗,她扶着門走了進去,緩緩地走到楓樹後面,權懷信和奶孃看到她,大吃一驚,奶孃的臉瞬間僵硬,跪倒在地。權懷信撲入綺雲懷裡,道:“母后,讓奶孃救救弟弟,讓奶孃救救弟弟!她說給弟弟吃糕點,那糕點弟弟吃了就會失寵,父王就會喜歡我了,可是弟弟不醒了,母后,母后!”
這時候從殿外衝進來一羣宮中侍衛,權文大步走了進來,看到綺雲一愣,“你也在!正好,朕查到,那糕點來自乘風殿!來人!把乘風殿所有人都抓起來!”
“不用了!”綺雲道,看了一眼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奶孃,道:“陛下,是她做的,我都知道了!”
權文驚異地看着奶孃,隨即上前一腳,道:“賤人!給朕說清楚!”
奶孃渾身發抖,直磕頭,道:“陛下,陛下饒命!不是奴才的主意,是,是元昔姑娘的主意!”
“元昔!”權文和綺雲相視一驚。
奶孃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語無倫次地說道:“奴才出宮辦事時,遇到一個姑娘,說自己是大王子的親孃!給奴才重金,讓奴才替送封信給大王子,奴才瞧着她的模樣,大王子長得確實和她很相像,且,且又拿了許多她的銀子,就收下了那信!後來出宮又遇到她,她又給奴才很多銀子,說若替她辦事成功,她就能成爲王后!奴才,奴才一時糊塗就,就信了她!那毒藥是她給奴才的,奴才也不知道那是毒藥,她說讓二王子吃了這藥,二王子就會變癡,死不了的!”
“混賬!”權文怒不可遏,道:“元昔人呢?”
“她,她一直住在宮外的客棧內。”
權文即刻道:“馬上出宮去抓元昔!”他看了看奶孃,道:“抓到元昔後,把這賤人斬了!”
奶孃被侍衛拖下去,嘴裡驚恐地叫着:“陛下饒命!王后饒命!王子救我,王子救我!”
權懷信緊緊地躲在綺雲懷裡,權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權懷信害怕得瑟瑟發抖,綺雲忙道:“懷信什麼都不知道!”
“奶孃剛纔說一封信,你有沒有拿到過?”權文問權懷信道。
權懷信拼命搖搖頭,抱着綺雲,綺雲道:“陛下,懷信都受到驚嚇了,你別再問他了!”
之後在奶孃的房裡果然搜出了一封元昔寫給大王子的信,信中告訴大王子自己是他的親生母親,還說現在王后陷害了自己,使自己流離失所,無依無靠,信中要大王子替自己報仇,將來要接自己回宮之類的話,權文看後震怒,親自燒燬了此信。
侍衛們來到宮外的客棧時,元昔已經沒有了蹤影,權文下令搜遍湘城和離島,但元昔似乎從世間消失了一般,再也尋不到,權文不禁又氣又急。
權卓爾捱到第六日時,權文和綺雲都已經喪失了一切希望和信心,陪伴在權卓爾身邊,握着他的手,一刻不離開。
這日,宮人突然稟告說有一個人進獻了一顆藥,說這藥必定能解二王子身上的毒,但是此人在宮門口給了藥之後就離開了。
權文猶豫着要不要給兒子服下這顆藥,綺雲道:“不吃亦是無法,不如吃罷!”權文頷首,親自把藥送進權卓爾的嘴裡。
帝后兩人在流雲殿守了一夜,第七日,權卓爾竟然醒了過來,太醫把脈,二王子身上的毒已經解了。權文和綺雲兩人相擁而泣,久久不能釋然,他們在慶幸、驚喜、安心之餘,猜測送解藥的那人是誰。
綺雲心裡已有了答案,但並不向權文言明,這時她聽見牀上的兒子在喚她,她走至牀邊,把大病初癒的兒子摟在懷裡。
“母親,我死了嗎?”
綺雲一笑,道:“你沒有死,也不會死!我的孩子,你小小年紀就歷經了兩次重大的苦難,是母親對不起你!但是你要相信,連這樣的苦難你都熬過來了,你將來必定有後福!
權卓爾瞪着清澈的雙眸問她:“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那是棋顏姑姑告訴我的,一定不會錯,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綺雲笑道,她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月光灑進室內,她的夫君正從月光下走進來,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們。
(正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