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介意,唯是擡手一比,苻生和言道:“你煮的茶香,朕特意應了法弟,賞他一杯茶。”
怔然,顏兒回眸凝着苻生,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出神間,宮人已悄無聲息地奉上了茶具。
苻法淺淺噙笑,斂着眸光,目不轉睛地凝着亭外的木槿。蔥蔥郁郁間零星幾點花骨朵分外扎眼,苻法打破僵局地奉承道:“每日一祭,定是皇上孝感動天,這木槿分明要六月纔開花,如今未及五月卻開了苞,真真難得。”
漫然瞟了眼亭外,苻生凝着垂眸擺弄茶具的顏兒,輕柔一笑,竟柔聲道:“跟孝心有何關係?顏兒喜歡木槿,朕便要這玉堂殿常年都木槿盛開。”
自己幾時喜歡木槿?他又幾時做了花匠?這滿院木槿原本便有,和自己有何關係?他這番說話竟是爲何?銀箸夾着薑片一滑,顏兒蹙了蹙眉,不作他想,掀開壺蓋,送入薑片,轉眸扯開話題道:“王爺……可曾見過我哥哥?”
面色幾許尷尬,苻法低眉,餘光瞥了眼身側明黃,微微點頭,卻不正眼看顏兒,唯是凝着滋滋作響的茶爐,道:“子峰去了涼國,這會該在涼都了。”
一怔,指間一根銀箸滑落……
苻生呵呵一笑,伸手抽出顏兒手中另一根銀箸,擱在石桌上,寵溺地責道:“你啊……就是粗心大意。”
又是一愕,他這般做戲竟爲什麼?眉尖兒一揚,一絲忿意疑惑拂過星眸,顏兒移眸回望苻法,急切問道:“哥哥去涼國做什麼?”
苻生凝着娥眉黛玉,瞥了眼苻法,脣角浮過一絲魅惑笑意,截語道:“不是你說,夜夜夢見外公,於心難安嗎?你哥哥此行是奉朕手諭,接外公回家的。”
心咯噔,疑雲霧簇,他竟修書向涼國施壓,討要外公的頭骨?爲討自己歡心?還是,以此要挾?顏兒定定地瞅着明黃,看不透他的用意,一瞬,餘光瞥到苻法錯愕的眼神,回想方纔一句,雙頰不禁浮起一抹緋紅,心底涌起小陣慌亂,這話着實曖昧,若叫他聽見,他會怎麼想?
旋即,心底暗暗苦笑,入了未央宮,還奢望冰清玉潔嗎?這一身白裙指不定哪日便不配穿了……急急垂瞼,顏兒竭力振了振,擡手去拎茶壺。
“手上的傷可馬虎不得,朕來。”笑,柔得酥骨,苻生輕輕拂開柔荑,執起壺,習慣使然般先爲顏兒斟茶,再爲自己,繼而爲苻法。面容萬分窘迫,苻法恭恭敬敬地雙手捧杯……
眸光穿梭於二人之間,苻生笑得愈發暢快,刻意揚了揚聲線,道:“法弟,你這回敬獻的美女,朕……是不需要了。倒是堅弟,朕聽說他一回雍州,便新納了兩房妾侍。”
咯噔……心間隱隱聽得玉碎之音,眸光蒙着茶霧分明漾了漾,嗓際一瞬哽住,心似螞蟻細細啃食,淺淺一點疼一瞬蔓延,竟噬了心扉,顏兒極力鎮了鎮氣,唯望做到面色不驚,卻禁不住耳根騰起一抹潮紅,手肘暗暗輕搐。
凝着雲淡風輕的玉靨,苻生笑開了懷,道:“法弟,就勞你把美女帶回雍州吧,當朕送給堅弟的賀禮。”
強扯一絲笑意,苻法幽幽起身,拱手,道:“臣替堅弟謝皇上。”
擡手隔空按了按,示意苻法落座,苻生斜睨一眼顏兒,道:“堅弟兩夫妻還真是夫唱婦隨,堅弟與樵夫雍水垂釣、把酒言歡,居然還學折簸箕,呵呵……弟妹隨農婦下田養蠶。這般世外桃源的生活,如何不叫人羨慕啊?”
苻法垂眸凝着茶具,淺淺一笑,附和道:“堅弟自幼嚮往田園,如今總算得償所願了。”
“哈哈……好!”苻生端起茶杯,抿了抿,移眸凝着顏兒,道,“朕也得償所願了。”
人散盡,天幽謐……
顏兒孤零零地呆坐亭中央,茫然地望着遠方,眸光竟是空洞無神。別後不足一月,他竟……不,他不會,他不會,刀懸於脖頸,朝不保夕,他怎有閒情納妾?掩人耳目而已,而已……可,爲何心竟還是疼的?隱痛,竟是如此有苦難言,便是當下空無一人,自己也不敢落一滴淚。當淚順着嗓際嚥下,灼了喉燒了心,心底竟騰起一絲恐懼,即便納妾不是寄情山水的幌子,而是兩情相悅的相守,自己又能如何?他……不是自己的誰,再不會是了,自己……當真是他掌心的硃砂嗎?便是磨不去,當日,當日,自己卻忘了說……這枚硃砂是獨一無二的,自己爲何竟忘了說?
夜,承明殿……
“皇上,苻法既來長安送死,機不可失啊,不如讓臣……”董榮擡起手,揚着手刀隔空抹了抹脖頸,低眉奏請。
冷笑,苻生展開雙臂,旋了旋脖子,悠然道:“不急,把信鴿殺了,誰給朕送信。”
眉頭一皺,董榮碎步邁近,弓腰復請:“他此行的目的,皇上心如明鏡。怎能……萬一……”
眸子冷厲,狠剜一眼,苻生冷哼道:“在朕這兒,從來沒有萬一。苻堅以爲籠絡個山野村夫,便能翻天?哼……朕拭目以待。苻法……手足情深,不惜隻身冒險,念他重情重義,姑且讓他多活幾日。朕倒要瞧瞧,他滯留長安能否如願以償。”
琤……
指尖撥着琴絃脆聲一響,七絃瞬即模糊,顏兒長吸一氣,幽幽移眸燭光,涼亭只顧心傷,竟不曾計較苻生今日爲何做戲、苻法爲何來了長安。苻生全然不是隻懂揮刀的屠夫,卻是手握權柄、性格暴戾又心思縝密之人,鬥智鬥勇自己恐怕都敵不過,便是以情相困,縱能困住他,也終會困了自己,也恐害了……心窒悶,顏兒默默地伏在古琴上,臉頰貼着琴絃,心方得須臾安寧。
琤……幽幽天際似蕩來一聲迴音,蹭地坐直,琤琤淙淙……琴音嘈嘈,時近時遠,心懸至嗓子眼,九霄環佩?莫愁?顏兒騰地下了輪椅,循聲疾步邁向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