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竟也能化作利刃？若不是親眼瞧見那薄脣張張合合，如何會信這話是出自他的口？腦子轟然，裂了一道細口，不是痛，卻是驚，卻是怒，顏兒雷擊般縮手，木木地跌退一步，分明聽見牙牀咯咯顫慄，迎面的眉峰搖曳在淚湖愈*緲，脣角卻勾起一抹傲然冷笑：“妹……夫？難不成，你還要告訴我，李代桃僵是你的主意？”
冷凝眉宇微露怔色，唯是一瞬，劍眉變得莫名孤冷，苻堅直視，冷漠道：“不錯，都是孤的主意。不僅如此，留你在太后娘娘身邊，和涼國沒關係。孤待你好，無關情意，不過是看厲王對你有意，你若爲孤所用，孤大事可成。阿房宮，孤不惜豁出前程性命，孤注一擲，只爲搏得你的信任。正如孤所料，你深信不疑，更不惜隻身犯險，入宮爲質，救了東海王府。”
“你……說謊，說謊。”
不，不是這樣的，桃紅落英間的相視而笑，怎會是假？玉堂殿梓宮前擦肩而過的不捨回眸，怎會是假？摞成小山的曲譜，怎會是假？阿房宮的衝冠一怒，怎會是假？東海王府的相擁，怎會是假？雍山觀日，怎會是假……周身輕搐，顏兒捂着耳，淚淌了滿面，連連避退，怯聲喃喃。
眉角不過微微一蹙，苻堅反倒逼近一步，雙眸似蒙了嚴霜，面色卻愈發冷漠，道：“對！孤是說了謊！古往今來，成大事者不惜小費，爲了這招美人計，孤做足了戲碼，謊話連篇。若不是你與雙兒水火不容，若不是怕你的倔強勁傷了雙兒，孤本不願道出真相，更不願撕破了臉。說實話，孤沒料到你會情深若此，不惜自傷給孤通風報信，孤……也曾有片刻感動。可較之雙兒——”
啪……
唯想止住他，止住他……手心麻辣辣地疼，低瞥一眼蒼白髮顫的五指，再擡眸瞧那古銅左頰，心竟是暗悔，不是怕，是悔，夾着一絲疼意的悔，顏兒哆嗦嗦地抿了抿脣。
揚指捻了捻脣角，俊逸的臉不帶一絲表情，幽幽瞥了眼顫巍巍的淚人，苻堅冷冷扭頭，倒似對着憑欄道：“孤的確虧欠了你，這一巴掌，當是孤還了你。往後，你我……互不相欠。”
不及回神，明黃一晃，已擦肩而過……噠，噠，噠，緩緩騰下石階的沉悶之音響起，震得雙膝一軟，膝蓋磕着石磚生生一疼，顏兒癱倒在地，木然僵跪着，仰望着陰沉沉的天，淚如泉涌，心不在，清明亦不在了……
怎麼被哥哥抱下譙樓送入馬車的，顏兒半點記不得。緊閉着眼，縮在車廂一角，分明初秋卻冷得瑟瑟發抖，顏兒環抱雙臂，臉深深埋入逼仄的角落裡。只聽得見車外哥哥忿忿的低語，只覺到小草緊挨着自己，手臂傳遞的那一點點暖意……心倦怠無蹤，盈盈的唯剩痛楚，腦際卻是一片混沌，耳際嗡嗡然，全是他的話，甜言蜜語、海誓山盟還有方纔的……悶聲抽泣，顏兒死死地搖頭，於心底默默喃喃，靜，靜，靜……車軲轆軲轆響起，頭竟當真越來越沉，靜靜睡去了。
噗……臉頰突如其來的潮潤冰涼，驚醒，迎面眸光狠戾，恨不得吃掉自己，顏兒屈膝挪退，嘭……頭磕在了背後的樹上。
“嗤……沒用的東西！”若海直起身子，繫好腰間的水囊，再不瞧顏兒半眼，唯是朝身後睃了個眼色。
循着她的目光，那瓣褐黛鐵面！影子殺手？冷風！驚恐地又是挪退，頭貼在了樹上，顏兒摁着泥土想爬起身來，卻周身綿弱無力，腦子沉若千鈞，這是中了迷香？小拐呢？環顧四下，杳無人跡，幾丈開外的雍水籠在陰沉沉的暮色裡，潺潺如泣，似死神召喚。
褐黛鐵面越逼越近，那冰冷的眸殘忍無比……幾尺外若海雙手叉腰，陰着眸子，狠狠咒罵“這就是你自己挑的男人！自作聰明！沒用的東西！沒用就只有死！月影宮不留廢人！”
領口一緊，渾噩中被拎空着提了起來，腳尖磨着泥土刺刺地硌人……雲龍門的痛意未褪，蝕骨的懼怖涌起，顏兒晃着肩掙扎，卻怎也擡不起手，張着脣要辯解，聲音卻悉數淹在嗓子眼。
幽冷的水面倒逼了過來，一瞬便要貼在眼簾了，不，不，掙着要逃，領口卻是猛地一緊，撲通……頭栽進一片冰冷，後腦勺被死死摁住，咕嚕咕嚕……水灌入了鼻，倒入了喉，眼痠疼，隱隱瞧見魚尾慌亂逃竄，卻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