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什麼法子？”小草一屁股落在了石凳上，夾着哭腔道，“自打你從宮裡出來，就一直愁眉苦臉。你若有法子，怎會甘心爲妾？要不，要不聽峰少爺的，隨他去戍邊，好不好？涼國邊境或許能躲得過——”
一把捂住小草的嘴，顏兒搖搖頭，無力地起身，望一眼刺眼的日頭，心緒零亂唯剩一絲清明，湊近小草耳邊悄聲道：“去，想法子找冷風，椒房殿……”
哐當……噗……王猛步出府門那刻，不料澆頭便是一滿桶水，玄色朝服貼了身，整個活脫脫的落湯雞。
“哈哈哈哈……”頑童拍着手，蹦躂噠地哼道，“叫你害我家表舅，活該你！”
“朗兒，休得無禮，還不過來？”苻雅款款踱來，輕喝兒子卻面帶笑意，“王大人，小兒年幼無知，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見諒。”
拂一把溼答答的臉，王猛皺了皺眉，分明有幾分動氣：“不礙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郭懷安徇私枉法，罪不可赦，當街鞭死乃國之法度。小兒頑劣，理應循循善誘。相信不肖臣多言，公主亦知孟母三遷的典故。這點惡作劇，臣自是不會放在心上，可公主您卻不能掉以輕心吶。”
“你……”苻雅憋得話都說不出，那人卻已行禮退去，回眸間，只得揪着兒子撒氣，“瞧你，乾的好事！”
朗兒撅着嘴，扯扯母親的衣襟，滿臉委屈：“娘，是你教朗兒的，我……”
天色空濛，夜露初落……
苻芸拂淚抽泣，胡亂地塞了幾件衣裳，狠一系包袱，甩將着便扛上了肩。
“公主，使不得呀，雲龍門早落鎖了，您出不去的。”
不耐地甩開上前拉扯的近侍，苻芸揚着嗓子，倒似唯恐天下不知：“攔我者死！和親燕國？休想！我纔不要嫁給那個糟老頭子！”
近侍們跪作一團，撥浪鼓似地磕頭，直求公主留下。
“滾開，滾開！”苻芸活脫脫地撒了潑，宮女們如何敢攔，片刻，人已到了殿門口。
“芸兒……”寵溺地一聲輕喚，苟曼青堵在殿門前，親暱地拽過苻芸的包袱，嗔道，“這是做什麼？燕國來使求親，陛下尚未答覆，這婚事還坐不得實。放心，來，快放下。”
狐疑地瞥一眼，苻芸不禁猶豫，眼見包袱被苟曼青扯了下來，沒來由地縮退一步：“皇后娘娘，求您只當沒見過我。即便沒有和親一事，我也非走不可。”
“你啊，莫不是看顏子峰要遠行武始郡，所以？”
苻芸臉一紅，緊着包袱，別過身子：“嫂嫂既知我心意，求你成全。”
“哎……”苟曼青端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你啊，叫做嫂嫂的說你什麼好？只因你當日領了顏顏進宮，他對你視而不見，當着宮人的面幾次三番抹你的臉面。如今，連句招呼都沒有，便舍了你，只顧領着妹妹去投奔苻柳。那苻柳可是厲王的胞弟，難保沒存忤逆之心。爲了這種人要私逃出宮，可值得？”
“值得！”苻芸一昂頭，倔強模樣，“當日是我糊塗，峰哥哥分明要我去請母后，我卻……害得顏兒……峰哥哥生我的氣，也是該的。顏兒落到如今這般田地，如何還能留在長安？做哥哥的心疼妹妹，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去哪兒，我便隨他去哪兒。”
“你……”苟曼青直搖頭，輕嘆一氣，耐着性子哄勸，“他若開口來求親，嫂嫂我自當盡力成全你。可……如今你一頭熱，哪兒成？聽我的，稍安勿躁，姑且再瞧瞧，哪怕是等他來求親也好。你說呢？”
苻芸似有幾分動了心，卻是撅着嘴狐疑道：“真的？”
“嫂嫂幾時騙過你？”苟曼青急忙搶過包袱，掠過一絲蔑意，邊入殿邊叨嘮，“依我看，遠走武始郡，也是顏子峰一廂情願。顏顏可不是省油的燈，哪裡容得千金公主這般糟踐？你直管瞧好了——”
“皇后娘娘……”苻芸一把拽過包袱，難掩怒意，“顏兒是我的妹妹，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容不得別人糟踐她。”說罷，怒衝衝地騰進了屋。
苟曼青尷尬地僵在原地，半晌，才解嘲般嘆道：“真是女大不中留。”
秋晨的朝露，晶瑩剔透，浮着寒光，幽幽地滑落枯黃的枝椏。顏兒倚着窗櫺，癡癡地凝着窗外。
“顏兒，你究竟擔心什麼？”子峰按着弱不禁風的削肩，幾許急切幾許憂愁，“縱有留戀，也聽哥哥的，隨我走，好嗎？”
朝露沾了星眸，顏兒回眸，笑綻作秋水芙蓉：“哥，我沒事。真的。我知，你舍了長安，舍了御前侍衛統領一職，更舍了芸姐姐，都是爲了我。有你這份情誼，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說的什麼傻話！”子峰掌着妹妹的肩，蹙眉訓道，“當日我中迷藥，你一個女子尚能擋在我身前，我這個做哥哥的，更能如此。你我一母同胞，這世上，你是我最親的人。爲了你，哥哥做什麼都願意。不許再說死，便是死，也有哥哥擋在你身前，別怕。”
笑愈濃，淚卻迷了眼，顏兒癡癡點頭，哽得不得一語，千瘡百孔的心似蘸了一點甘露，一絲甜伴着鑽心的疼。
“別哭，我最見不得你哭。”子峰亦幾許動容，強擠着笑顏，哄道，“去武始郡吧，一切從頭開始。若是你怕孤單，我們把外婆一同接去，可好？”
顏兒多想點頭，恨不得即刻逃離長安，又多想自己真是顏顏，即便她真是世人口中的天煞孤星，可……顏兒反手揪住哥哥的臂彎，釋然一笑，篤定地搖頭：“哥，不是我對長安有留戀，我只是不想你錯失良緣。芸姐姐對你一往情深，你不該辜負她。”
眼見迎面眸光分明輕顫，顏兒緊緊手，又勸道：“你該應下陛下的差事，御前侍衛統領迎娶芸公主，該成天下美談。尤是如今，燕國求親的傳聞不斷，你如何能走？我只望你們幸福。”
“顏兒，這些不該你操心，你——”
“哥，我沒事，真的！”顏兒捉急地扯了扯子峰的衣袖，“你先前擔心我嫁入陽平公府爲妾受委屈，這才動了戍邊的念頭。如今……你放心，我哪兒都不去，就賴在雅公主府，等哥哥你娶了芸姐姐，建了駙馬府，領着嫂嫂一同來接我。嗯？”
熠熠靈動的眸盡是祈盼，竟叫人不忍拒絕，子峰無奈地輕嘆：“顏兒，我不容你再留長安，武始郡非去不可。你再給我些時日，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們帶上芸兒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