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覺得濟陽村多災多難完全是我們自食惡果。”二叔眯着眼睛說道。
我沉默着不說話,有些事並不是我說什麼就是什麼,那隻不過是從我的角度出發的片面之詞。
二叔笑了笑,然後目光呆滯地遙望着光禿禿的山頭。
他摩擦了幾下自己的臉頰,而後又拿出了一支菸遞給我。
“不好意思,我戒了。”
他詫異地看着我,隨即一笑收回了煙,然後給自己點了一支。
嚓……他點燃火機,火光四溢照得他那有些許生老的面容開始通紅。
“呼……”他愜意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眯着眼睛把菸圈吐了出來。
“你知道嗎,我們村本來不是這樣的。那時候,雖然沒有現在富裕,但是我們起碼時常坐在樹下乘涼,這樣蹲着抽菸,老人下棋打牌,孩子們打鬧遊戲。”他的語氣不緩不急,連帶着嘴裡的煙氣一塊吐了出來。
“那現在呢?”我問。
他呵呵地笑了一下,依舊凝視着遠處的山頭:“大家每天都各自忙碌,農活放不下,心更放不下,就像風中止不住的幡,片刻都止不下來。”
“我跟你說個故事吧。”他半眯着眼睛打開了話匣子。
每個地方都有故事,它們存在於每個世紀,無從消逝。
就在二十幾年前,濟陽村四面環山,綠蔭相抱成羣。村子的人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可是有一天,村子裡來了人,那個人身懷異術,說村子是塊聚財的風水寶地,並且他能幫助村裡人發家致富。
“他的目的是什麼?”我問。
他揮了揮手:“先別急,等我說完。”
於是他吸了口煙接着往下說。
村子裡有兩個親兄弟,模樣脾性都一樣。
他們從小就很重情義,不曾有過爭吵,就算是急紅了臉的時候都沒有。
可是,世事會變,包括人心。弟弟發現,哥哥和那個突然來到村子的人接觸的越來越多。
後來他才發現他們之間開始了交易。
“什麼交易?”我問。
他嘆了口氣,晃了晃手上的煙:“改變了村子,改變了兩兄弟的交易。”
有一天,哥哥帶來了一大羣的人,告訴村民要開墾茶山種茶,那些村民自然不願意,但是那個先生的神通誰都對付不了。
漸漸地,村子的山頭開始光禿禿的,越來越多的人要找哥哥討個說法,但是最後都不得善終。
弟弟也因此和哥哥幾乎反目。
沒過多久,第一批茶葉被賣了出去,卻收到了意想不到的驚喜,濟陽村海拔高,土壤特殊,種出的茶品質很高。
於是那個哥哥開始把茶山分給村民,大家自己謀營生。
“這不是還好麼?”我說道。
“嗨………世事難料。真正讓村子開始出現厄運的是村民的私心。”
是的,瓜分了能夠發家致富的茶山之後,村民日以繼夜地忙碌起來,不再抱怨那個帶頭開墾山林的哥哥和先生。
但是事情到這一步纔算真正的厄運降臨。那個先生早有預謀,他這麼做是看上了這塊風水寶地的龍芝。
世上各處各山皆有龍脈,龍脈是風水的根基所在。影響子孫祖祖輩輩。龍脈因地而異,有的是龍脈樹,有的藏在水底成了龍珠。而這濟陽村的龍脈,長成了一株龍芝草。
據那個哥哥所透露,他們村的龍芝不在別處,要想找到並非能靠風水堪輿。
這就是那個先生的高明之處,把山林變成茶山,龍芝就自然找出來了。
“後來龍芝被挖走,不過,這件事村民並不知道。風水破了之後,村子靠着茶山富裕了不少。那個與先生合作的人成了首富。”他說完,靜靜地看着我,想知道我聽完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我接着他的話繼續說下去:“再後來,鬼瞳來到了這裡,厄運也就開始不斷出現,於是鬼瞳就成了詛咒厄運的惡魔。”
他笑着點了點頭:“不錯,的確如此,這件事村民都不知道。”
“那個出賣了村子,把龍芝賣出去的就是二哥的父親,也就是你的哥哥吧。”我說。
他怔了一會兒,然後抽動了一下嘴巴,把最後的一點菸都吸完了,然後吐了一口唾沫,順便把菸頭一併吐了出去。
“我自私了二十幾年,不過是爲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轉眼看了看後面的別墅。
他沒把真相說出來,應該是爲了他的父親。如果讓村民知道禍害了整個村子,把老祖宗留下的土地破壞了的人是自己的哥哥的話,只怕村民不會放過他們,而且他知道自己的父親一旦知道這件事就會承受不了的。
“況且,大家每天上山種茶,生活日益富裕,不是都挺開心的嗎?”他一邊說,一邊苦笑。
是啊………就算再有什麼天災**,只要財源滾滾,對村民而言這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那個奪走了龍芝的先生是誰?”我問。
他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從沒有透露過自己的來歷和姓名,他的身份十分神秘,不過模樣我倒還記得,一個老者,七八十歲的年紀,不過手段倒是狠,當年村民和他衝突的時候,十幾個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看來,又是一個心術不正的老傢伙,諸如申屠千齡的老傢伙,爲了自己的利益害了那麼多人。
不過,我倒是覺得好奇,龍芝雖然是神物,但是並沒有什麼其它的用途,這老傢伙費盡心機來到這裡奪龍芝是爲了什麼?
晃了晃沉重的腦袋,看來自己還是想多了,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只怕那老傢伙早就已經死了。
“如果,你的兄弟出賣了你,你會怎麼做?”二叔問道。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爲我知道我的兄弟不會。”
他呵呵一笑,然後起身向後走去,走沒兩步回過頭來跟我說道:“他是我親兄弟。”
當我回過神的時候,二叔已經走遠了。當年,二哥的父親爲了得到財富出賣了村子,二叔爲了老父親保守了這個秘密。
因爲這個梗,所以二叔一直對二哥的父親耿耿於懷,甚至在我來到村子的時候,不經意提起二哥的父親,他也會面露不悅之色。
我想,正因爲如此,二哥的爺爺住別墅,而二叔在旁邊的小磚房守護着他。
我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在我來到村子的那一晚上,二叔並不是沒有目的地叫我出去。
他是發現我是陰陽先生,故意告訴我鬼瞳的事,想讓我解決這個孽緣。因爲他知道害村子的人並非是鬼瞳。
不過,二叔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鬼瞳能夠在村民們的打壓下活下來,並非完全是靠自己,二叔在暗中應該也幫了他不少。
就拿剛纔,二叔叫鬼瞳孩子,並非像是陌生的語氣,而是像叫慣了一樣,鬼瞳也並不排斥,十分聽話地躲到了一邊去,這不是兩個對立或者陌生人該有的默契。
至於他告誡我的,無非是想說,即使是親兄弟都不能完全相信。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卻發現鬼瞳在一個人自言自語。或者正確地說應該是跟鬼在說話。
此刻,這孩子的童年彷彿在我的眼前慢慢浮現,就像是放電影一樣歷歷在目。
從小無父無母,四處漂流,最後來到了濟陽村。但是因爲自己的一雙眼睛,被人視爲來自地獄的惡魔。
於是他學會了不孤獨,他和那些鬼說話,他會自己療傷,吐一口唾沫就能痊癒。
在痛苦的歲月中成長起來,學會了沉默,一雙白眼看透人心,不再對人有任何的表情。
“孩子,你過來。”我說道。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在猶豫要不要過來,但是過了一會兒他還是過來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說話是因爲不再相信人,也對,在這個世界上,或許有些人比鬼還要可怕,所以你寧可和鬼打交道,也不願露一點表情給旁人。”
他依舊沉默地聽我說話。
“你知道嗎?你跟某個時候的我很像,我會開始不相信人,包括自己,我覺得可怕,每個人都失去聯繫,空間中有一道無形的牆壁把人與人阻隔。”我頓了頓,然後擡頭望了望月亮。
他跟着我擡起頭望向夜空。
“孩子,記住。有月影的地方,就有黑暗。”我說道。
他好像明白了似的點了點頭,然後呼出幾個十分生硬,氣息十分微弱,就好像完全是靠擠出來的幾個字。
“謝謝你…”他低着頭。
我驚喜地看着他,沒想到他竟然開口跟我說話了,早知道這孩子,就算在火場裡連救命都不喊,就算是徐小夕也不曾和他說過話,但現在,他竟然開口和我說謝謝。
我笑着點點頭:“挺好的,剛開始和人打交道是不習慣,但我希望你慢慢適應,要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能夠理解的人的。”
我摸了摸他那刺蝟似的頭:“你放心吧,明天我帶你到錢叔那兒,錢叔一定待你像自己的兒子一樣。”
他沒有繼續說話,但是我依稀看到,他那黑乎乎的臉龐好像綻出了一抹生硬的笑容,雖然轉瞬即逝,但是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這樣挺好,我想象着這孩子未來一定能夠重新打開自己的心扉,去接受和理解他人,在溝通與相處中逐漸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