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二爺的娛樂生活 虞家兄弟 青豆
盛國綱最愛逗弄虞光廷。雖然這位虞二爺在馮公子那裡是位男版天仙,不過在盛國綱的眼中,也就只是個樂子罷了。
虞光廷這人很“鮮嫩”,一雙赤腳紅紅白白的,雖然拼死了去蹬盛國綱,可真落實到了對方的大腿上,卻是根本算不得重擊。盛國綱見他累的氣喘吁吁,就忍不住咬着菸捲大笑起來,笑夠之後他伸手握住對方的一邊腳踝,擡起來用力向後一搡:“小二爺,別跟我沒完沒了!”
虞光廷是真生氣,氣的呼哧呼哧的。一翻身重新爬起來,他像個小野獸似的一撲而上,從後方抱住了盛國綱拼命捶打,一邊打一邊語無倫次的大喊:“你欺負我……壞蛋……你和馮希坤一起拿我取樂……”
盛國綱隨着他的力道前後左右的搖晃着,毫不在意,偶爾取下菸捲往地上磕磕菸灰。
他生的魁梧高壯,虞光廷的泄憤在他這裡不過是蚍蜉撼樹一般的舉動,他不和對方一般見識。
一根菸抽完,他將菸蒂扔在地上,用皮鞋鞋底碾了一下,而後側過臉去笑問道:“你這是打累了?”
虞光廷氣喘吁吁的伏在他的肩膀上,一條手臂還環繞着他的脖子:“累了,今天饒了你!”
盛國綱擡手攥住他的小臂,漫不經心的扯開向後一甩,而後起身走到衣帽架前,一邊將禮帽拿下扣到頭上,一邊回身向虞光廷緩聲說道:“後天,塘沽碼頭,一船坯布,好的,我記下了。”
虞光廷見他說走就走,不由得跪坐起來:“你……你不再坐一會兒了?我不急着睡覺。”
盛國綱單手插進西裝口袋裡,見虞光廷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眉目神情中帶着一點楚楚可憐的稚弱,就走回牀邊,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你不是在發燒?早點睡吧。”
虞光廷仰頭望向盛國綱——電燈光影渲染烘托出一張棱角分明的面孔,盛國綱其實相貌很不錯,五官標準端正,看起來充滿男子氣概,卻又隱隱帶了一點斯文態度,絕不粗蠢。
“我明天晚上去回力球場,你去不去?”他滿懷期望的問道。
盛國綱笑着收回手,慢騰騰的轉身向外走去:“不一定啊。”
盛國綱這個人,不好賭。
他的頭腦向來是井井有條的,手裡攥着自己的整個小世界。他希望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計劃來走,一步一個腳印;而賭場裡驚濤駭浪的,讓他心亂。
所以翌日傍晚,虞光廷在意租界的球場中並沒有看到盛國綱——不過這也並沒有影響到他娛樂的心情。獨自坐在看臺上,他手裡捏着一把票子,饒有興味的睜大眼睛望向球場。
場中的回力球賽進行得正激烈,看臺上的觀衆各自下了注,故而也格外關情,吵吵嚷嚷的集體激動。虞光廷腰背挺直的端坐在角落位置上,虎視眈眈的盯着球員使勁,手裡的票子都攥溼了——正是緊張之際,身邊忽然擠擠蹭蹭的坐下一人,而後一個聲音響起來:“子俊!”
子俊是虞光廷的字,他萬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呼喚自己,立刻覓聲扭過頭去,結果卻近距離的看見了馮希坤。
十分意外的挑起一邊眉毛,虞光廷一邊把臉轉回球場,一邊愛答不理的說道:“是你啊!”
馮希坤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西裝打扮,一身濁世佳公子的氣派。用胳膊肘杵了杵虞光廷,他沒話找話的問道:“你買了幾號?”
虞光廷伸手一指場上一位身材高大的意大利運動員,頭也不回的答道:“三號。”
馮希坤向虞光廷靠近了一些,主動去拿對方手中的票子,一張一張的打開來看:“喲,沒少買啊,五百塊。”
這時三號正式上場了,虞光廷聚精會神的觀望賽局,徹底忽視了馮希坤。馮希坤也不惱,很有耐心的替虞光廷拿着票子,一直到三號運動員敗得落花流水,那五百塊錢打了水漂爲止。
虞光廷本來就窮,結果這無緣無故的又沒了五百塊錢,真是堪稱雪上加霜了。球賽散後他垂頭喪氣的隨人流走出球房,因見馮希坤笑模笑樣的只是跟着自己不離開,就停住腳步問道:“你還有事?”
馮希坤向虞光廷放出目光,見他年輕愛俏,深秋時節也只穿單薄西裝,鼻尖耳朵都凍得隱隱發紅,且沉着臉,小模樣兒委委屈屈的,心中就十分憐愛,不由自主的放軟了聲氣:“子俊,現在這不早不晚的,我陪你找地方再坐坐?橫豎我是坐汽車來的,去哪裡都方便。”
虞光廷在秋風中瑟瑟發抖的思考了一下,因自己也不願回那冰窖似的虞公館,故而就猶猶豫豫的點了頭:“馮兄,你帶我去吃點晚飯吧,我又冷又餓呢。”
馮希坤是位有名的闊少,如今心上人開了口,他自然不會吝惜。引着虞光廷上了汽車,他湊到一旁也坐下了,先是指揮司機往皇宮飯店去,然後就掛念虞光廷未戴手套,雙手冰涼,定要讓對方將手插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裡去。而虞光廷見他對自己拉拉扯扯的,心中便有些後悔,可是既然上了賊車,自然也不能隨意叫停了。
馮希坤是很青睞虞光廷這位小老弟的,對方在他面前越是清高,他越迷戀得深刻。說老實話,他現在只要見到虞光廷,就想衝上去抱着對方親幾個嘴兒——當然,這只是個想法而已,目前看來,還沒有輕易實施的可能。
虞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一直在走下坡路,不過對待虞二爺,還是輕慢不得的。
及至在皇宮飯店門口下了汽車,馮希坤擡手摟住虞光廷的肩膀,像一對親親熱熱的好兄弟一樣緊挨着往裡走;然而還未等進飯店大門,忽有幾輛汽車呼嘯而來停到路旁,隨即一羣摩登先生蜂擁而下。雙方在飯店門前這麼一對望,登時笑嚷起來——原來這兩撥人乃是一羣酒肉朋友,這時卻是正巧相遇了!
對面有一位李公子,往日最愛玩笑,如今見馮希坤摟着虞光廷,就忍不住大聲調侃道:“喲,馮大爺,虞二爺,你們這關係瞧着不一般啊,難不成我去了北平幾日,就錯過了你二位的喜酒?”
馮希坤聽聞此言,嘿嘿發笑:“老李,承你吉言,要真是有這麼一天,我非請你——”
這話沒說完,虞光廷那邊可是氣白了臉:“李王八蛋,嘴別那麼賤!”
李公子捱了罵,尚未回擊,馮希坤卻是很慈愛的一拍虞光廷肩膀,態度無比和悅的說道:“子俊,脾氣怎麼這麼大?他是開玩笑嘛!”
虞光廷彎腰向後一躲,瞪着馮希坤怒道:“你也給我把嘴閉上!胡鬧什麼?非逼着我和你翻臉嗎?”
李公子的老爹不是督軍,人緣相貌又比不上虞光廷,故而此刻雖然受了斥責,可也不甚在乎,笑嘻嘻的就改了話題:“你小兩口就不要外面打架家裡和了,現在這大冷的天氣,不如先進去吃點喝點,然後開個房間打上幾圈小牌,這不比什麼都強?”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附和。虞光廷還想發火,然而馮希坤將他拉住,連哄帶逗的就把人撮進了門中。
吃飽喝足後,這幫紈絝子弟因嫌此地房間逼仄,故而商量一番後便一鬨上車,前往日租界的同文俱樂部去快活。
虞光廷一沾上玩兒,那就把一切煩惱全部忘懷了。稀里嘩啦的端着一盒子籌碼,他擠在人羣中大筆下注,眨巴着眼睛專盯荷官那一雙手。他贏得少,輸得多,不過他贏了高興,輸了也不在乎。
時光易逝,轉眼間到了深夜時分,牌桌周圍的賭徒們也都漸漸散去了。馮希坤哈欠連天的不知從何處走過來,從後方伸出雙手摟住了虞光廷的腰:“子俊,還玩兒?跟我走吧。”
虞光廷下意識的將屁股往後一拱:“甭管我,你先走吧,我自己坐黃包車回家。”
馮希坤生的細高,這時就微微低頭把嘴脣湊到了虞光廷耳邊,輕聲細語的勸道:“你要是想玩,明天我親自去接你出來,玩多久都可以。今天太晚啦,聽我的話,回家吧。”
虞光廷乾脆不理會他,把盒子裡最後幾枚籌碼也丟了出去。
馮希坤厚着臉皮笑問:“你這一晚損失不小啊,要不要我開張支票給你救急?你不要和我客氣……”
虞光廷側過臉橫了他一眼:“這是盛國綱的場子,他讓我賒賬,用不着你給我開支票!你——”
話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了。
他看見盛國綱帶着兩名隨從,正從大門口向自己這邊走來。天氣冷了,盛國綱加了一件薄呢短大衣,禮帽的帽檐壓得低,看不清眉眼,只能隱約瞧出他嘴角上翹,大概是微笑着的。
盛國綱無意與虞光廷多做寒暄,只在經過之時擡手摘下禮帽合到胸前,微一點頭輕聲喚道:“虞二爺,馮少爺,興致不錯啊。”
馮希坤越是當着人,越要和表現出自己同虞光廷的親密。緊緊環抱着對方的腰身,他向前方這位新貴溫和答應道:“原來是盛先生,好久不見。”
盛國綱將帽子重新扣回頭上,含笑看看馮希坤,又看看虞光廷,而後昂首挺胸的離去了。
虞光廷怔了半天,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輸掉了最後的籌碼。等他回過神來時,盛國綱已經走得無影無蹤。
他低頭望向馮希坤抱在自己身前的那雙手,忽然意識到了自己方纔是以何等姿態落入對方眼中的——馮希坤和他都快貼成一爐燒餅了!
他忽然惱羞成怒起來,將那個籌碼盒子往牌桌上一摜,他氣急敗壞的回身一把推開馮希坤,而後拔腿便往外跑。及至馮希坤莫名其妙的追出去時,他已然跳上一輛黃包車,一溜煙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