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壓抑的斗室之中,只有灼目的燈光炙烤着自己的靈魂,避無可避。
此種境遇,從前也曾經歷過,當初,如今……越想越淒涼。
負責審訊的是好幾個人,輪番上陣,問得不外乎是那幾個問題,只是一連兩三天不讓雲華睡覺,純粹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雲華咬牙忍着,但有時頭疼起來,昏昏沉沉的會想要往牆上撞,有時心想索性一頭撞死也就完了,還免得受這些罪。
然而云華沒有尋死,他心裡始終裝着一件事,倘若沒有個滿意的交待的話,自己就算死也只能做個遊魂野鬼,投不了胎,也做不成人。
“……三七年七月十六日晚上,你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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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日本人的革命黨被抓,是不是你告的密?”
“……你在御井上目家裡住了多長時間?你們都做過什麼?”
…………
起初還能答上幾句話,但此時雲華只是緊閉着眼睛,緊閉着嘴,他幾乎聽不清楚審訊官的問話,只覺得一陣接着一陣嗡嗡的悶響在腦袋頂上盤旋。
一連幾日的折磨已經讓雲華幾乎到達極限,消瘦的臉龐沒有一絲血色,連站起來恐怕都沒有力氣。
“別以爲你不說話,我們就拿你沒轍!”一隻手伸過來猛地揪住雲華的頭髮,迫使他不得不仰起頭來。
不知道是不是過度疲勞和精神緊張的緣故,似乎連痛感都變得異常遲鈍和麻木,雲華對頭上的疼痛沒什麼過大的反應,只是輕輕的悶哼了一聲,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會兒便又閉了起來。
“還他媽裝蒜!”那人被惹火了,以爲是雲華故意跟他作對,他火冒三丈,仰起手就是一頓耳光。
噼啪響亮,巴掌無情的摑下來,臉頰上除了燒灼般的疼痛,再沒其他感覺。
嘴角似乎有腥甜的東西淌了下來,接着自己的下頜被人捏了起來,一股灼熱的氣息吹到臉上。
“秋雲華,你瞧瞧你現在這副樣子!哼!人不人,鬼不鬼!你還當自己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名角啊?告訴你,這兒不是戲園子!你少給我耍角兒的臭脾氣,沒你的好果子吃!給我放聰明點!”
雲華又勉強捱了半天,正在昏昏沉沉,門被打開,進來幾個陌生的面孔,又是不由分說將自己帶走,帶到哪兒去,雲華也不知道,他也根本沒力氣問。
車子載着雲華慢慢駛入黑夜,最終停在一座歐式公館門前。
雲華被兩個人架着帶進了公館之內,隨後公館的大門砰然關閉,這一聲轟響於暗夜之中愈發的令人心驚膽寒。
被人狠狠地推入一個房間,昏昏沉沉,站立不穩,腿一軟跌倒在地。
待勉強擡起頭來,四周是如此陌生。心中的惶恐驟然蔓延開來。
“小云!好久不見啊!”頭頂上響起一個聲音,似曾熟悉,不,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仇人的聲音。
雲華頓時瞪大了眼睛,擡頭定睛望去,果然,是蔣天龍,幾年沒見,如今竟也衣着光鮮人模狗樣,不過手裡仍舊柱着拐,仍舊是那付邪相。
“怎麼?不認得我了?”
雲華看了他半晌,方纔咬牙道:“認得!怎麼會不認得?就是燒成灰我也認得你!”
蔣天龍見狀,輕輕嘆口氣道:“小云,過去的事莫再提了!何必呢?都是梨園行的苦命人嘛!”說着他伸手要去攙扶雲華。
雲華自己掙扎着踉蹌的站起身,一扭身甩開蔣天龍的手,仍舊恨恨的瞪着他。
“別繞彎子了!你把我弄到這兒來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蔣天龍笑道:“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是要幫你嘛!”
雲華想了想,便冷笑道:“貓哭耗子假慈悲!我還不知道你,你從來也不會做沒好處的事!要殺要剮痛快點!少廢話!”
“啪啪啪!”
雲華心中一驚,難道這裡還有另一個人。扭頭望去,心頭又是一陣揪緊。
拍掌的人慢慢踱步走過來,趙師槐!
“佩服!佩服!秋老闆果然是個爽快人!”趙師槐皮笑肉不笑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雲華。“既如此,那我就直說了吧!”
趙師槐走到雲華身後,悠悠然的點起了一支菸,他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享受一番,又將一口煙霧全吹到雲華腦後。雲華被嗆得忍不住連連咳嗽。
“當年我所在的組織將一筆用於抗日的鉅額款項存在了香港的瑞士銀行裡,只有幾個最高層領導者知道這個密碼,其中就包括……季震鳴!”
雲華渾身猛然一震,心下里對此事已經猜出個□□,但他什麼也沒說,仍舊傲然。
“如今抗日也勝利了,我和趙局長打算把這筆款子提出來交給中央政府用於剿滅□□所用,只是不知道密碼,所以……”蔣天龍插話說道。
雲華又是幾聲冷笑:“哼!你們怎麼就認定我知道那密碼呢?”
趙師槐似乎看出雲華的態度,他衝蔣天龍使了個眼色,蔣天龍會意,便復又笑意盈盈的對雲華說道:“季震鳴臨死總不會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裡去,你既然一直和他在一起,那你當然是最有可能知道這個密碼的人嘍!”
雲華只用眼角餘光掃了兩人一眼,冷冷的說道:“我……不知道!”
蔣天龍見雲華根本不上當,登時露出本來的兇惡嘴臉,惡狠狠地威脅道:“秋雲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乖乖的把密碼交出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雲華咬牙切齒道:“果然是狼子野心!怎麼?讓你們得到那筆鉅款以後,任由你們揮霍糟蹋嗎?若這樣我怎麼對得起九泉之下的震鳴!漫說我不知道密碼,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們!”
“別忘了,你現在還揹着個漢奸的罪名呢!這罪名可大可小,搞不好就要槍斃!如果你肯合作,我自然能想辦法保全你!否則的話……”蔣天龍威脅道。
雲華聞言瞪圓了眼睛,顫抖着擡手直指着蔣天龍的鼻子尖罵道:“我是漢奸?你們兩個纔是真正的大漢奸!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到哪兒我都是無罪的!用不着你來保全我!”
蔣天龍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啊!如今這種世道,只要有錢,黑的都能變成白的!我們倆是漢奸又怎麼樣?使點銀子,搖身一變就是新政府的好官員!哈哈哈!別說是你,就連季震鳴也被定爲大漢奸,如果他不是早死,如今也還是要做個槍下鬼!”
“蔣天龍!你這個卑鄙小人!我只恨當初震鳴爲什麼不把你一槍打死!”雲華氣得渾身發抖,破口大罵道:“你活該做一輩子瘸子……”
此言似乎觸到痛處,蔣天龍臉色一變,猛地揮舞起柺杖,狠狠的將雲華打倒在地。
雲華被打得差點背過氣去,伏在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半邊身子都是劇痛無比,只怕已經是一大片青紫瘀痕。
“你他媽還跟我裝死!”蔣天龍見狀更發狠的抄起柺杖又要打下去。
然而,柺杖卻在半空中被一隻手攔住。趙師槐突然抓住了蔣天龍高高揚起的棍棒,制止了一頓毒打。“你幹什麼?若是把他的臉打花了,那場慰勞演出怎麼交代?”趙師槐說着硬是把蔣天龍的柺杖壓了下去。
什麼慰勞演出?雲華聽了甚是迷惑。
趙師槐緩緩蹲下身,對雲華說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半月後在永平大劇院爲中央政府派來的曹專員舉辦慰勞演出,曹專員點名要你去唱幾齣拿手戲!你若是不好好伺候,只怕到時候就算死都沒那麼痛快!”
一旁的蔣天龍不耐煩的嚷嚷道:“半個月還早着呢!那筆款子怎麼辦?可是不少錢呢!”
趙師槐鼻子裡“哼”了一聲:“沒見過世面的東西!把曹專員服侍舒服了,還怕沒有高官厚祿嗎?手裡有了權力,幾輩子吃喝都不愁!”說着他忽然眼神一轉,盯着雲華的臉龐,冷冷的笑道:“當然,能不能把曹專員伺候舒坦,還要看秋老闆的本事了!”
雲華從趙師槐眼中看出某種曖昧的笑意,這種笑背後的含義令他不禁毛骨悚然。
“你說的伺候,是什麼意思?”雲華的聲音有些哆嗦。
“哼哈哈哈哈……你還不明白嗎?你又不是沒經歷過男人?”蔣天龍囂張的大笑起來。
雲華心頭像是被人狠狠揪緊,他愣了半晌後,眼神呆滯,用力搖着頭,牙縫裡擠出三個字:“我……不去!”
“如今可由不得你!”趙師槐冷笑道。
“……就是死……我也不去……”雲華咬牙決絕的說道。
蔣天龍“呵呵”冷笑道:“怎麼?你還想爲季震鳴守身如玉嗎?哼!別忘了,你經歷過多少個男人!一日做了□□,一輩子都甩不掉這污名!”
雲華的眼中滾下淚來,想起震鳴說的話,自作孽……不可活……如今這又何嘗不是自己做下的孽障。想至此,雲華咬咬牙,心一橫,拼了命站起來,猝不及防,猛地向桌角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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