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監牢像一座魔窟,鐵柵欄門一道道的在雲華面前打開,發出“咣啷咣啷”的悶響。血腥味與惡臭混雜在一起令人窒息,耳邊還不時地聽到隱約的慘叫,是什麼樣的刑法能讓人發出如此淒厲的叫聲,雲華難以想象,只是越向裡走,越發得毛骨悚然。
來到一間囚室前,雲華看到昏暗的牢房中躺着一個人,渾身的衣服幾乎都被血染紅,死了一樣的一動不動,雲華回頭看了看跟在身後的御井,眼中充滿茫然。
御井點點頭:“就是他!你跟他說說話吧!時間不多了!”
雲華緩緩地蹲了下來,嘴脣哆嗦着輕聲叫道:“……柱……柱子哥……柱子哥……”
那個人方纔還人事不省,此時彷彿是被這呼喚聲拉回了人世,他慢慢的擡起頭,頭上流了又幹幹了又流的血結成一層層的血痂,令他的臉看起來十分可怖。
柱子好不容易纔看清那是雲華在呼喚他,立刻拼命的撐起身體,艱難的爬向雲華的方向。
只有兩三米的距離,竟像是一輩子都完不成的路程,終於……終於……手拉在了一起。隔着鐵欄,雲華泣不成聲,眼前的人遍體鱗傷,站都站不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腿被打折了。
“……柱子哥……我……是我害了你……”雲華緊緊握着柱子的雙手哭道:“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找季震鳴……沒想到反而害了你……”
柱子垂下眼簾,苦笑道:“你何嘗是成心想害我的……既然我選擇了這條路……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
“……不會的……我……我再去求他們……無論如何我都要……”
柱子聽了猛地一瞪眼,死死抓住雲華的手:“你……你要去求誰……我不許你去……聽見沒有……我不許你……不許再糟蹋自己……聽見沒有!”柱子吼着,渾身一用力,又是一陣猛咳。
咳了一陣之後好歹平息了下來,柱子忽然故作神秘似的低聲對雲華說道:“我在這兒,他們用了所有的大刑,呵呵……可是沒從我嘴裡……掏出半點有用的消息……呵呵……把那個日本軍官氣得哇哇大叫……呵呵……你柱子哥厲害吧?佩服不佩服?呵呵呵……”
雲華的淚水淌進翹起的嘴角里:“厲害!厲害……柱子哥……是最有骨氣的漢子……”
“哼……只是沒想到……”柱子忽然咬牙切齒道:“那個趙師槐……竟挨不住打……當了叛徒賣國賊……可恨……”
“你是說那個老趙?”雲華問道。
“沒錯……只可惜……我沒聽見他露的是什麼消息,有些機密是連我都不知道的……恐怕……在外面的兄弟們……要遭殃了……”
雲華哭泣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着別人……你自己怎麼辦……該怎麼辦?”
“呵呵……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呵呵……”柱子一幅視死如歸的模樣。
兩人執手相對淚眼,只有無語凝噎。
然而無常已經來催命了。
十幾個日本兵氣勢洶洶的走過來,自牢房中搭出一個個人來,向外走去。
來到柱子面前,一把拽着他的胳膊,要向外拖去。
雲華似乎意識到會有什麼不祥的事情發生,隔着鐵欄他拼命的抓住柱子的手臂,哭喊道:“你們要幹什麼?你們要帶他去哪兒?不要……不要……”
柱子看着雲華淚流滿面失魂落魄的模樣,心痛遠勝於身上的痛楚。他拼了命的掙脫開抓他的手,猛撲過去,再次死死抓着雲華的雙手,卻面帶微笑着說道:“小云……別哭……給我笑一笑……我喜歡看你笑……”
淌滿了淚水的臉上,終於……綻放了一朵比春風還要美麗的笑……轉瞬之間……恍如隔世……
“……柱子哥……你將來演霸王……我就演虞姬……”
冥冥天籟,那輕靈的聲音……迴旋在耳邊……
柱子突然使出全身的氣力,捧住雲華的臉頰,狠狠的吻下去……隔着道道鐵欄……這一吻……火熱之後是寒徹心骨的冰冷……自此天人永隔……
柱子被強行拖拽出牢房,雲華再怎麼用力也無濟於事,眼睜睜的看着緊握在一起的雙手就這樣被生生的扯開。
柱子被拖出牢房,經過雲華的身旁。
“不要……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雲華撕聲哭喊着,試圖抱住柱子的雙腿,卻被帶倒在地上。“不要啊!柱子哥!不要!求求你們!放了他!柱子哥……”
“求求你了!求求你!”雲華轉而抱住御井的腿,跪在地上苦求着。
御井不忍的看着雲華,旋即硬下心腸轉身急速走開。
雲華已經哭得氣短,踉踉蹌蹌的跟在後面,不停的哭喊着,哀求着。
院內,一堵牆,灰暗的顏色幾乎與夜晚融爲一體,到處瀰漫着殺氣,殺氣逼人。
雲華隔着淚眼看不清楚,只模模糊糊的看到方纔被帶出去的幾個人,被捆綁着都站在牆根底下,一排日本兵齊刷刷的站在對面,手持□□,神色兇惡。
御井站在不遠處的高臺上,那姿態彷彿是在主持着什麼儀式。
“轟隆隆……”天空中閃過一道猙獰的亮痕,伴隨着悶響,彷彿是要把天劈開一樣。
御井擡起手臂,喊了一句什麼,那排日本兵就齊齊的舉起了槍,子彈上膛的聲音令人心驚膽戰。
雲華跌跌撞撞的跑過去,不顧一切的登上高臺,拼命抱住御井的雙腿,聲嘶力竭的喊叫着:“不要……求求你……只要你一句話……只要你一句話……我什麼都給你……我的心……我的一切……都給你……求求你……不要啊……不要啊……”
這哭喊聲幾乎扯碎了御井的心,他咬着牙,閉上眼睛,猛地放下手臂。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
“砰……砰……砰……”
“轟隆隆……轟隆隆……”
衆人的吶喊聲,槍聲,雷聲,同時響徹天地,也徹底掩蓋了一個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雨很大,傾瀉而下,卻沖刷不掉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
雲華呆立在雨中,分不清臉上流淌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身體彷彿是被生生的切去了一半血肉,已然麻木的感覺不到任何痛楚。
窗外的雨勢漸漸小了下來,季震鳴站在窗前出神,香菸已經燃到了盡頭他還沒發覺,手指被燙到了,季震鳴吃了疼,忙丟掉菸頭,他低頭看着腳下那十幾只燃盡的菸蒂,眉頭緊鎖。
這幾日自己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聽到憲兵隊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要將那幾個抗日分子除掉,自己這時候就算想出手搭救恐怕也來不及了,弄不好還會……總之是凶多吉少。
正沉思着,一個手下推門進來:“老闆!有人找您!”
“是誰?”季震鳴立刻警覺起來。
“好像是……秋老闆,不過……”手下欲言又止。
季震鳴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雲華在那個手下的引領下來到季震鳴面前。
第一眼看到雲華的樣子,季震鳴的心不由得抽緊。渾身上下從裡到外都是溼透了的,頭髮一縷一縷的貼在臉上,仍在不停的往下滴水,臉色蒼白,嘴脣發青。
往日顧盼神采的一雙眼睛裡此時卻空洞無物,黑漆漆的眸子中似乎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的映像。
眼前的人不知在這冰冷的雨夜裡徘徊了多久。
“小云……”季震鳴輕輕說道。
不想雲華卻拖着步子上前,一頭紮在季震鳴的懷中,季震鳴一驚,半晌纔回過神來,遲疑着,輕輕摟住雲華冰冷的身體。
“我……我都知道了……”雲華仰起頭,怔怔的看着季震鳴。“御井都告訴我了……不是你做的……我……錯怪你了……”
季震鳴看着雲華蒼白的臉龐,輕聲說道:“別說這些了,換衣服吧,當心生病。”
雲華卻彷彿沒聽到似的,兀自伸出手撫摸着季震鳴的臉,淚水滾落。“我那天……罵你……還打了你……對不起……”
季震鳴握住雲華的手:“先別說了,快換衣服吧……”
話音未落,季震鳴整個人愣住了,雲華竟緩緩閉上雙眼,冰冷的脣貼近過來,覆蓋上自己的雙脣,舌伸了進來,主動糾纏着,甚至有些取悅的意味。
半晌雲華才結束了這個莫名其妙的舉動,眯悽着眼睛望着滿臉錯愕的季震鳴,良久,雲華再次將自己的臉伏在季震鳴懷裡。
“我……冷……你幫我……暖暖身子吧!”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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