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還算有驚無險的躲過一劫。
經過一番折騰,柱子的傷勢有些沉重起來,雲華見狀連忙把柱子安置在牀上。
雲華正打算去拿藥箱給柱子治傷,卻被柱子一把拉住了手腕 。
“小云……你先別忙……我……有話問你……”
雲華怕柱子着急,就只得坐在牀邊,等待着柱子的發問。
柱子想了半晌,似乎很難開口,但最終他還是張口問道:“你和季先生……到底怎麼回事?”
雲華抿着嘴脣,低頭不語。
“你……跟他……不對勁……我看得出來……”柱子不由得緊緊抓住雲華的手腕,瞪着眼睛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快告訴我!是不是……他對你……不……好……咳咳咳……”
柱子急火攻心,忽然猛烈的咳嗽起來。雲華連忙拍打着柱子的後背,沉默良久,雲華低聲說道:“我……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了!”
說罷雲華站起身去取藥箱,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屋門。
柱子望着雲華瘦削的背影,眉頭緊鎖,他知道自己不該問及這些,無端端的觸碰到雲華內心的傷痛,柱子雖不清楚這幾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雲華必定是受了不少的苦,連當初那般刻骨銘心愛過的人如今都已經形同陌路,甚至從兩人的對話中還能夠隱約聽出某種仇恨的意味。
到底是什麼讓他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柱子得不到答案,心有不甘,但奈何雲華什麼都不肯告訴他,最終他也還是無計可施。
日子就這樣戰戰兢兢的過去了數日,柱子在雲華的悉心照料下傷勢也有了明顯的好轉,只是外面的局勢仍是緊張,柱子整天只能藏在雲華家中不能出門。
這天晚上雲華給柱子的傷口換藥,收拾停當了以後,雲華將帶血的藥棉紗布丟入火盆中燒掉。
火盆中星星點點的紅光映照着雲華如玉的面龐,爲他蒼白的臉色增添了些紅潤。柱子愣神的看了半晌,良久他輕輕嘆了口氣,對雲華說道:“小云……”
雲華擡起頭看着他。
“我得想辦法離開北平城,一直在這裡呆着早晚我會連累你的。”
雲華聽着,沒說話,重又低下頭撥弄着火盆裡的灰燼。“柱子哥,你覺得我會怕你連累我嗎?在你眼裡我就是那麼貪生怕死嗎?”
柱子一聽,連忙解釋道:“不……不是的!我……我是一定要回去的!這次沒能完成任務,還死了那麼多兄弟,我要回去有個交待的!”
雲華聞聽,沉默良久,他儘管心裡是捨不得的,但他不會阻止柱子去做大事。
“這樣的話……你先養好傷,要我幫什麼忙的話你儘管說。”
柱子鬆了口氣:“你不多想就好。是這樣,明天你替我去趟天橋,幫我找一個賣香菸的人,那個人左手上有一道很長的刀疤,你先問他‘大前門多少錢一盒?’,他若是回答你‘大前門沒有了,有哈德門要不要?’,你就告訴他:‘我的朋友只抽大前門。’他若是對你說:‘你的朋友在哪裡?我三天後把煙直接交給他。’這樣的話暗號就對上了,你就告訴他地址,三天後他就會來找我。”
雲華暗暗記下,點了點頭。
第二天,雲華安頓好了柱子,便起身前往天橋。
來到天橋地界,仍是那般喧鬧得有些混亂的景象,擺地攤練雜耍,做小買賣的,爲着一家的生計在奔波忙碌。雲華看着這片景象心頭不由得涌上一股暖流,回想起少年時跟隨師父師兄們在天橋搭臺子唱戲,那時雖苦,卻是快樂的,如今自己已不再到天橋這裡來,並不是嫌棄這裡,而是不願再回首那曾經快樂的時光,每回想一次都會心痛一次。而自己這日益骯髒墮落的身體和靈魂也不配再到這裡來,這裡雖貧窮,卻很乾淨,每個人用血汗賺來的錢都是乾淨的,而他自己早已經不屬於這裡。
雲華穿梭於街市上,也沒心思看這看那,只專門找賣香菸的人,先看看手上有沒有刀疤。
找了半日,竟沒看到左手上有刀疤的人,雲華有些着急,再加上心裡緊張,出了一身的大汗。雲華走得累了,便找個乾淨的臺階坐下來歇一歇。
正在擦汗的時候,頭頂上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先生,買盒煙吧!”
雲華仰起頭看着對方,不過三十多歲,肩膀上挎着小小的煙攤,眉宇間頗有英武之氣,卻不像個做小買賣的。雲華忙站起身,看了看那人的左手,卻發現那人的左手上纏着厚厚的繃帶。
雲華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剛想回絕,轉念又一想,倒不如試一試。
“大前門多少錢一盒?”
“大前門沒有了,哈德門要不要?”
雲華看見他的煙攤裡明明有大前門,他卻說沒有,看來八九不離十。前兩句是對上了,雲華繼續問道:“可是我朋友只抽大前門。”
那人眼中放射出光芒,他看着雲華,輕聲地,卻一字一頓清清楚楚說道:“你的朋友在哪兒,我三天後把煙直接交給他。”
看來是沒有找錯人,雲華有些緊張,也有些激動,身體微微的顫抖。雲華輕聲告訴了對方自己的住址,那人點點頭記下了,剛要走開,雲華卻叫住了他。
那人回頭看着雲華。雲華猶豫了半天,支支吾吾的開口道:“能不能……給我看看你的左手?”
那人一笑,利落的解開纏在手上的繃帶,雲華一看,果然,手背上一道五六寸長的刀疤,雲華這才放心的點點頭,兩人便各自走開,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雲華因爲擔心柱子在家裡出什麼事,便一路小跑的想快點回家。
因爲速度不慢,雲華也沒看清腳底下,忽然一個踉蹌,差點被絆倒摔在地上,幸虧手腳靈活,撐住沒倒下去。雲華忙穩住自己,定睛一看,街邊坐着個叫花子,渾身污穢骯髒不堪,頭髮亂草似的擋住了多半張臉,加上這暑熱天,一股股惡臭味冒上來,身邊飛舞着很多蚊蠅,更加令人作嘔。雲華低頭一看,原來是那個叫花子的柺杖橫在路邊,差點將自己絆倒。
這叫花子原本在陰涼處躲着將將要睡着,雲華這一下把他吵醒,他倒嚷嚷起來:“你他媽的長眼睛了嗎?往哪兒走啊?把老子的棍兒踩折了老子怎麼走道啊?”
雲華皺了皺眉,不想與他耽誤時間,便從衣兜裡掏出幾張鈔票丟到破碗裡,那人見了施捨,立刻眉開眼笑的:“嘻嘻嘻……謝謝……謝謝……先生……”
叫花子擡起頭看到雲華的臉的時候,竟徵住了,直直的蹬着雲華不說話,雲華覺得奇怪,被他看得也很變扭,更不想跟他多糾纏,便轉身急速離開。
剛纔那個叫花子說話的聲音,彷彿有些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雲華心裡惦記着柱子,便也沒多想別的。
回家之後,柱子聽說雲華很順利的找對了人,甚是高興。
三天很快過去,這天上午,雲華安頓柱子在廊下坐着透透氣,自己則在院中練功,雪白的水袖上下飛舞,走圓場腳下輕盈如水上飛,一會兒工夫雲華的額頭上便沁出薄薄的一層細汗,燦爛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終於露出了鮮有的笑顏,連雲華自己都不記得上一次笑是在什麼時候。
柱子看着雲華的身影,再一次沉浸在往事之中,倘若一切還能重來,倘若……他們或許是另外一番境遇。
正想着,一串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思緒,雲華忙收起身段,回頭看着柱子,柱子低頭想了想,便起身回到屋中。
雲華並未急於開門,他在院內高聲問道:“誰呀?”
“我是來送大前門香菸的!”是那個人的聲音沒錯。
雲華忙打開門,來人還是那天那一身老百姓的打扮,他一擡眼便看見雲華身上的粉色絹繡的雲衫,他一愣,微微的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雲華並未注意到這細微之處,忙讓道:“快請進!進來!”說着雲華將來人請到屋裡。那人一進屋,就與柱子打了個照面。
柱子立刻滿臉興奮的:“老趙!老趙……”
那個人也很是激動:“柱子!你還活着!太好了!”說着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上前一把緊緊的握住柱子的手。
柱子沒興奮多久,便轉而低下頭,聲音暗淡的說道:“對不起……我……沒有完成上面交給我的任務,死了那麼多兄弟……”
“不要傷心!這不是你的責任!”那人忙扶着柱子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說着那人回頭看着站在一旁的雲華,“這位是……”
柱子這纔回過神來,忙介紹道:“哦,他是我從前戲班裡的好兄弟,小云,這回幸虧了他我才能活命,否則我就算不讓日本人抓去槍斃,受了那麼重的傷我也撐不了多長時間。小云,這位是我的戰友兼老師,老趙!”
雲華淺笑着欠身道:“趙先生,失敬失敬!”
趙師槐擺擺手道:“不要客氣,也像他那樣稱呼我老趙吧!”
雲華點點頭:“你們倆先聊着,我去沏茶。”說着雲華扭身走了出去。
見雲華出去,趙師槐轉過臉來看着柱子,表情有些奇怪。
柱子疑惑的看着他:“老趙,你怎麼了?”
趙師槐忽然壓低了聲音對柱子問道:“你這位朋友我看着有些眼熟,他是不是叫……秋雲華?”
柱子笑道:“是啊,我也有三年多沒見到他了。這一回能碰上他還真是太巧了,他不但改了名字,而且還成了名角……”
趙師槐卻突然打斷了柱子的話:“你真的不知道?他……和那個叫御井的日本人來往很密切!前幾天我還在戲院門口看見他上了日本憲兵隊的汽車!你就不怕他去告發你?”
柱子一聽,立刻瞪圓了眼睛厲聲道:“這你就想錯了!小云絕對不是那種人!他要是想去告密早就去了,還能等到這會兒嗎?”柱子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那天我在日本人的宴會上看見小云的時候,也沒認出他來,還以爲他真的是漢奸呢,但現在想起來,小云一定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纔會跟日本人假意奉迎,他絕對不會……”
趙師槐鼻子裡“哼”了一聲:“柱子,你想什麼事情都是一根筋!你們畢竟已經三年多沒見了,你怎麼知道這麼長時間裡他會不會變呢?人心難測啊……你怎麼就沒想到他會不會是在等着大魚上鉤呢?”
柱子被說得一時無語。趙師槐見狀繼續說道:“想知道他真正的底細,不妨試一試他……”說着他湊近柱子耳邊低語了幾句。
趙師槐剛剛說完,門“咿呀”一聲被推開,雲華端着茶盤走進來,笑盈盈的上前。
“沒什麼好茶,將就着喝吧!”雲華將茶杯遞了過去。
柱子表情有些僵硬的看着雲華,看他的臉色如常沒有什麼變化,看來剛纔他和趙師槐說的話雲華並沒有聽到。
趙師槐面不改色的接過茶碗,喝了一口:“嗨,這年月有茶喝就不錯了!多謝您了!”
雲華仍舊笑着,沒有說話。
趙師槐又坐了一會兒,他對柱子說道:“現在風聲還很緊,你最好先不要輕舉妄動,具體下一步該怎麼辦我都告訴你了,處處要小心!”說着他按了按柱子的肩膀,眼神遞了過去。柱子看看他,神情顯得有些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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