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砰”的一聲轟然關閉,小云的心也在這一聲中碎成千千萬萬片,他死死的抓住被角,拼命堵住自己幾乎衝口而出的哭喊,只有淚水無聲的滑落,沁溼蒼白的臉龐。
……你休想離開我……你永遠也逃不開……永遠也逃不開……
今時今日方纔知道……愛到瘋狂的地步原來也可以殺人於無形……
小云默默地哭了一陣,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醒來後已是傍晚,季震鳴當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一如既往的給他端茶端水,悉心呵護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
只是有一點異樣,小云發現自己的房間外面開始一天到晚都有兩三個人把守,他若想自己走出房間根本是不可能。
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囚禁,他說過不會讓他離開他的身邊。
小云不甘心,他決定要回北平,決定要離開他,心意不能改,即便心中仍有許多許多的不捨。
小云開始以絕食來抗爭,本來就什麼也吃不下,這一回更是滴水不進,沒兩天整個人就虛弱得奄奄一息。
這天小云昏昏沉沉的聽到耳邊有人低聲說話,聲音雖小但卻很真切。小云強打精神仔細聽着。
“季先生……我建議您還是儘快把他送到醫院去,畢竟醫院的治療條件比家裡好,再這樣拖下去恐怕會……”這是季震鳴的私人醫生在說話。
“你的意思是……”
“季先生您是個明白人,不用我再把話挑明瞭說吧?”
一陣長久的寂靜。
小云又昏睡過去,再度醒來的時候,自覺身處一個搖晃不定的地方,原來是在汽車裡。季震鳴就坐在他身旁,緊緊地摟着他。終於……終於走出這個牢籠了!小云心中欣喜萬分,而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連笑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
漢口最大的教會醫院裡,數個醫生護士正圍着病牀忙碌不停,季震鳴坐在門外的長椅上抽着煙,緊皺眉頭,煙霧朦朧了他英俊的臉龐。
“這位先生,請您不要吸菸!這裡是醫院!”一個小護士走過來說道。
季震鳴擡頭看了看這個認真的護士,清麗而單純,眉眼之間恍惚竟有幾分小云的影子。他無奈的聳聳肩,只得將剩下的半隻煙丟到地上踩熄。
這時主治醫生走了出來,季震鳴忙上前問道:“醫生,病人怎麼樣?”
“噢,病人的身體現在極度虛弱,要住院觀察治療!請您辦一下住院手續!”戴着口罩的醫生悶聲悶氣的說道。
季震鳴猶豫了一下,只得扭頭吩咐隨從去辦。這時自走廊的另一頭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一個人,來到季震鳴面前:“老闆!碼頭那邊……”說着他湊近季震鳴耳邊低語了幾句,季震鳴臉色一變,轉而點點頭說:“好吧,我馬上去處理一下!”
季震鳴自長椅上拎起大衣,扭頭對隨行的兩個人吩咐道:“好好地在這兒守着,不可以有半點差池!”兩個隨從諾諾,目送着季震鳴高大的身影疾疾的離去。
到了下午時分,方纔的那個主治醫生走進病房,他輕輕的掩上門,外面的兩個看守只當是醫生查房,便也沒提防。
他走到病牀前,看着牀上躺着的虛弱蒼白的人,眼中不禁流露出心痛的目光。
輕輕摘下巨大的口罩,露出一張俊朗斯文的臉。
“小……小云……小云……”他輕聲地呼喚着。
一直處在昏迷中的小云竟慢慢甦醒過來,佝僂的雙眼中閃現出光芒,他費力的扭頭看着站在眼前的人,毫無血色的乾裂嘴脣翕動着,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是你……張……張……”
“噓!別說話!你現在太虛弱了!”張崇星說着坐在了牀邊:“沒想到我又第三次看到你躺在病牀上!我真的被你給搞糊塗了!哪有人這麼作踐自己的生命,除非……除非是不想再活下去!”
小云含着淚哽咽難言:“我……我……想活下去……可是……我倘若不能離開漢口……就只有死路一條……”說着小云竟強撐起身子意圖坐起來。
張崇星慌忙按住小云的身體,扶着他手背上輸液的針頭。“小心!小心針頭!”
小云卻好像沒聽見似的,仍舊拼盡力氣的想要坐起身來:“我……我要走……我要回北平去!”可是對於現在極度虛弱的小云來說,別說是回到千里以外的北平,他就連病房的門都出不去。
其實當看到了方纔季震鳴送小云來醫院時的情形,再連同前幾天的那次與季震鳴不愉快的初遇,張崇星對於這兩人的關係已經看出了一點端倪,所以他纔會一直戴着口罩沒有摘下來以免季震鳴認出他。而此時小云的激烈言行更是令他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張崇星硬是把小云按牢在牀上,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現在這個樣子出得去嗎?更何況外面還有人看守着!”
聽了這話,小云頹然的倒在牀上,無力的啜泣着。
張崇星見小云放棄了掙扎,便放下心來。“你現在首要的是先把身體養好纔有力氣走啊!到時候我會想辦法幫助你!”張崇星此言一出,連自己都爲之驚訝,自己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竟然這麼強烈的想要守護一個人,這是前所未有的一種心情,或許是因爲那雙含淚楚楚的明眸,自己竟不可救藥的陷了進去,自此義無反顧。
小云看着張崇星堅毅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震,轉而他又心灰意冷的說道:“不……不要幫助我……我不能連累你!”
張崇星爽朗的一笑:“沒關係!你先養好身體再商量以後的事情!”
雖然很渺茫,但終究還有希望。
心中有所企盼,小云奇蹟般的慢慢恢復起來。
季震鳴對此頗感驚訝,但是心中的喜悅終究還是沖淡了疑慮。
住了兩個多月的醫院之後,小云的身體基本恢復了健康,但接下來季震鳴便開始催促他出院,小云也只得裝病拖延時間,或許離開的時候就要到了,每每想到此,小云都忍不住心中激動萬分,然而激動之後心中又無盡的空虛失落,難道自己還在念着他嗎?即使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自己也仍舊放不下嗎?
終於這一天來到了,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病房門口照舊守着人,看管嚴密。
張崇星向病房走來,他的身邊跟隨着一個年輕的護士,身材修長,面容姣好,眉眼間頗有些小云的模樣。
兩人走進病房,小云正坐在牀上看報紙,見兩人來了忙起身招呼。
張崇星關上門,外面的兩人只當是醫生例行檢查,也沒當回事。張崇星忙走近小云身邊,先是故意提高了嗓門問道:“今天怎麼樣?好多了吧?”接着他又壓低了聲音對小云說道:“你們兩個換一下衣服,快!”
小云驚訝的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她清靈的雙眼帶着笑意。
那小護士笑着點點頭悄聲說:“別耽擱了,張醫生跟我說你被壞人控制了,他想要幫助你,我也願意盡一份力!”說着她看了一眼張崇星,眼神滿是嬌羞。
小云一下子就明白了,倘若不是愛着這個男人,有哪個女孩子會幫這樣的忙?心裡很是爲張崇星高興,只爲他有個那麼愛他的人。
小護士轉到屏風後面,一會兒就扔出了自己的護士服,又撿起小云脫下的病號服利落的穿上。小云很快也穿戴妥當,又戴上了口罩。倘或不仔細看,任誰也認不出這身材苗條的護士竟是個男子。
小護士翻身躺到牀上。張崇星拉着小云的手正要往外走,小云又遲疑了,他看了看牀上躺着的人。“可……可是……”
“沒關係!我會想辦法逃脫的,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女孩爽朗的說道,解除了小云的擔憂。
小云就這樣跟在張崇星身後,大大方方的走出了病房,從兩個看守的眼皮底下逃出生天。
他走路的時候,仍不由得顫抖,雙腿幾乎癱軟無力,是因爲心中的激動,終於……終於……逃了出來……
兩人即將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季震鳴也來到了醫院門口,他打算今天把小云接出醫院,只是不想再拖延,以免夜長夢多。
兩人與季震鳴打了個照面,因爲都帶着口罩,季震鳴竟沒有絲毫的察覺,徑直走過兩人身旁。
好不驚險!小云的雙腿差點抽筋,勉勉強強的走到一個僻靜地方,渾身的衣服早已汗溼。
張崇星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男裝讓小云換上,然後他叫來一輛人力車,扶着小云一同上了車,往前奔去。
“現在去哪兒?”小云問道。
“那個人很快就會識穿這個調包計的,事不宜遲,我送你去火車站,先離開漢口再說!”張崇星說着,不自覺地緊緊握住了小云的手。
小云感受到手上傳來的熱度和力量,不由得低垂下頭緋紅了臉頰。遲疑片刻,小云咬了咬嘴脣,毅然將自己的手從張崇星手中抽了出來。
張崇星意識到了小云的異樣,神情奇怪的看着他。
小云仍舊低着頭:“……她是個好女孩兒……你不要辜負了她……”
張崇星明白了小云的意思,他沉默無語,兩人就這樣無話的,很快到了漢口火車站。
火車站人羣熙熙攘攘,張崇星從寄存處取出了行李,帶着小云來到站臺。
“再過十分鐘火車就要開了!你到了開封下車,照着這個地址去找我的朋友,他會幫你買到回北平的車票。”張崇星將寫着地址的信封連同車票行李都遞給了小云。“一路上多保重!”
張崇星拉着小云的手,眼中流露出依依不捨的神情。小云手提着簡單的行李,看着張崇星,不由得淚水盈眶,心中有萬分感激,只是此時不知如何開口。
“謝謝你!”小云伸出雙臂緊緊地擁抱了張崇星,此一別恐怕不能再見了。
然而,小云的擁抱瞬間被冰凍了一樣,他一動不動的直勾勾的看着前面,感覺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季震鳴站在面前,鷹一般的雙眼如一把利刃彷彿要把眼前的這兩個人立刻粉身碎骨。他的臉冷得足以冰凍一切,而他心中的仇恨之火又足以焚燬一切。
張崇星覺得小云不對勁,忙回頭一看,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知道季震鳴遲早會拆穿計謀而後追趕過來,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季震鳴的速度會有那麼快。
此時的張崇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勇氣,反身擋在小云身前。“季先生,小云想要回北平去,你就放他走吧,把他強留在身邊又有什麼意義呢?”
季震鳴惡狠狠的瞪着他:“你太多事了!”
張崇星見季震鳴根本不理會他的勸告,橫下一條心,咬咬牙,他扭頭對小云悄聲說:“你快走!我替你擋一陣!”話音未落張崇星扭身猛地推了小云一把,接着便以自己身單力薄的血肉之軀去阻擋季震鳴那十幾個虎背熊腰的手下。
一個斯斯文文拿聽診器的人哪裡是打架的料,立刻便被一幫人打倒在地拳腳相加,小云哪裡肯獨自逃生,他瘋了似的撲上去,替張崇星抵擋拳腳,季震鳴見狀忙揮手製止。
“我連累了你!”小云看着張崇星鼻青臉腫的樣子泣不成聲:“我……”
小云扭頭望着季震鳴哀求道:“我……跟你回去!求求你放過他!”
季震鳴冷冷的牽了牽嘴角:“你現在還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嗎?”
小云頓時整個心如同冰窖一般的寒冷,他不敢想象接下來季震鳴會怎樣懲罰他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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