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得很近,槍筒差不多頂到季震鳴的胸口上。雲華瞪大一雙眼睛,眼中那仇恨的火幾乎要搶在子彈前面結果了仇人的性命。
季震鳴沒有絲毫驚慌,他的臉上甚至沒有一丁點意料之外的驚訝神情,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雲華,和雲華手中直指自己的黑暗槍口。
“這就是你想好的下一個目標?”季震鳴的嘴角再次浮現一抹冷笑。
雲華握槍的手有一絲顫抖,他仍然強撐着,咬牙切齒道:“不殺你,我如何對得起枉死的柱子哥,我這就送你去給他陪葬!”
季震鳴不慌不忙,不藏不躲。“你殺得了我嗎?”凜然的目光如窗外的月色般清澄。
雲華的雙脣哆嗦着,淚水漣漣淌落,但他始終沒有放下手裡的槍。
“我告訴你!季震鳴!今天我若殺不了你,你就立刻結果了我的性命!你若不殺我,從今往後……只要我秋雲華活着一天……我就絕不會放過你……我這輩子都是你的索命無常……”
季震鳴鼻子裡“哼”了一聲道:“那你就開槍吧!我的槍在你手裡,現在殺我易如反掌!”說着他又向前邁了一步,胸膛死死的抵住槍口,猛一用力,竟逼得雲華不得不後退一步。
“動手啊!猶豫了是嗎?捨不得了是嗎?”季震鳴犀利的目光盯着雲華,他已經看出雲華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他知道,此時雲華的心裡已經是百味雜陳,翻江倒海。
雲華握着槍,手哆嗦得更加厲害,他咬牙硬挺着,含淚悽然地說道:“如今……我還有什麼捨不得的?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都被你給毀了……你害死了柱子!你毀了我!毀了我一輩子!”
嘶喊聲伴隨着一聲巨響,驚破了寂靜的暗夜,棲落在屋頂的鳥驚得“撲楞楞”振翅飛離。
槍筒裡冒着細細的一縷青煙,一滴,兩滴……猩紅色的,是血,匯聚在地面上,形成一個小小的血窪,俊挺的眉峰微微抽搐着,額頭上的冷汗涔涔的冒出一層。
季震鳴全身因劇痛而顫抖着,右臂幾乎無法動彈,子彈深深地埋入肌肉裡,大概已經傷了筋骨,血不斷的從傷口處涌出,沾溼了襯衫,粘粘的膠貼在皮膚上,起初還是溫暖的,但很快就變得冰冷,不過對於季震鳴來說,溫暖或是冰冷現在他都感覺不到,他的手臂已經麻木了。
雲華原本端着槍的雙臂,此時突然像脫臼了似的,無力的垂落下來,他此時全身顫抖的程度,甚至比季震鳴還要厲害,爲什麼,自己在最後一刻,會突然偏轉了方向,爲什麼?原本應該射進季震鳴心臟的子彈,卻劍走偏鋒,打進他的右臂中。
爲什麼自己下不了手?雲華不禁落了淚,難道真的是捨不得嗎?難道自己心中積聚了數年的仇恨,還是抵不上那片早已塵封心底的情,即便他做出那麼不堪的事情,即便他害死了自己唯一至親的人,自己仍是下不了手,好恨,好恨自己!爲什麼?爲什麼?
兩人無語對視着,時間彷彿凝固在此刻。
忽然,一個手下人闖了進來,一看到屋內的情景,嚇得叫了起來:“老闆……老闆……這……怎麼回事?”
季震鳴用眼角餘光遏止了手下人的喊叫,只是斥責道:“沒你的事!無端闖進來幹什麼?不懂得規矩了是嗎?”
那個手下忙低下頭,但他仍舊神情緊張的說道:“老闆……那個……御井少佐來了……還帶了很多日本憲兵……看樣子恐怕來者不善!”
御井?他怎麼這個時候會來?此時屋裡這幅場景,該如何是好?
頓時季震鳴的神色也緊張起來,他扭頭看了看被嚇呆了的雲華,二話沒說,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槍,別在自己的腰間。又回身進屋裡從牀單上撕扯下一塊長長的布條,緊緊地纏繞在傷口上,因爲用力,壓迫到了傷處,季震鳴咬牙忍着痛,冷汗冒了一層又一層。
纏了兩道,因爲單手不方便,季震鳴擡頭衝雲華喊道:“喂,快過來幫忙!”
這一聲喊驚醒了還在發呆的雲華,他看到季震鳴汗水橫流的額頭,又看到仍在淌血的手臂,終於咬牙上前,雙手雖顫抖,但還是十分利落的爲季震鳴纏好了傷處。
還未來得及擦拭地上的血跡,御井已經帶着一幫日本憲兵闖進屋來,氣勢洶洶。
御井環顧屋內,最終目光落在季震鳴的右臂上,那層層纏繞的布條上已經開始往外滲着殷紅的顏色。
“這是怎麼回事?”御井問道。
“沒什麼!”季震鳴不動聲色:“剛纔擺弄槍的時候,不小心走火,傷了自己。”
“哦,不要緊吧?”
“沒關係,不用擔心!”
兩個人彷彿說家常似的客套了半天。但云華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越發的不對勁,隱隱的有種彷彿火山即將噴發的態勢。
“這大半夜的,你來找我,應該不會是請我喝酒聊天吧?”季震鳴笑道。
御井也笑道:“呵呵,這麼晚打擾實在不得已,想請你到憲兵隊去一趟,也沒什麼,就是了解些事情,問兩句話就送你回來。”
雲華一聽,心裡猛然抽緊。
季震鳴沉吟片刻,而後目光異常凌厲的瞪着御井,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要是不肯去呢?”
御井也收起方纔的笑臉,聲音立刻冷了下來:“你最好不要讓我爲難!”說着御井一揮手,身後的日本憲兵分開站在兩旁,爲兩個人讓開了路,因天色黯淡,雲華還看不清楚走進來的那兩個人的面目。
待兩人走進屋裡,如戲中那樣擡頭亮相,雲華一眼便認出其中一人,老趙,也就是柱子說的那個叛變投敵的趙師槐,仔細看去他的臉上還依稀可見暗紅色的鞭痕,只是換了一身乾乾淨淨的軍裝,低頭貓腰的跟在御井身後。
雲華瞪着他,原本還覺得他眉宇間有些英偉之氣,現在再看只覺得是一付地地道道的奴才像,爲了活命而出賣自己的靈魂的狗奴才。
另外一個人雲華卻認不出來,身穿黑綢的衣褲,帽沿壓得很低,只是柱着一付柺的樣子似曾相識,但卻一時想不起來。
季震鳴看到趙師槐站在眼前,臉色一變,瞪着一雙眼睛不作聲,他似乎已經預料到即將發生的事情。
御井伸手指着季震鳴,對趙師槐冷笑道:“你認一認,是不是他?”
趙師槐的視線剛剛觸碰到季震鳴凌厲的目光,就嚇得立刻退縮回來,他低下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是他……”
御井追問道:“他是誰?大聲說!”
趙師槐躲閃着季震鳴的目光,聲音稍稍大了點,“季震鳴……就是他……”
“季震鳴是誰?”御井嗓門提高了八度,趙師槐嚇得渾身一哆嗦。
“他……是……是……華北抗日地下聯盟北平分部的特派員……代號……雪豹……”
此言一出,雲華驚得心跳都停跳了兩拍,他費力的扭頭看着站在眼前的這個男人,他到底是誰?他到底隱藏了多少秘密不爲人所知?雲華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男人,他,永遠也無法認清他。
御井滿意的笑了笑,轉而看着季震鳴道:“季震鳴!雪豹!很配合你的性格啊!”
季震鳴自知身份暴露,索性也不慌張失措,他也冷笑道:“你從哪裡找來的瘋子,說我是什麼抗日分子,什麼雪豹啊,我可是冤枉死了!”
御井收起笑意,目光森冷得可怕,他說道:“你不要想矇混過去!”說着他衝身後的另一個人遞了個眼神。
那個一直看不清面目的人邁步上前,摘掉了帽子,看清他的臉的同時,雲華發出了一聲悚然驚呼,這個人!
蔣天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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