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歲月過往,因困苦的生活而顯得蒼老的容顏,但五官面目仍舊是熟悉的。
蔣天龍看到雲華和季震鳴驚訝愕然的表情,不無得意地笑道:“小云!季先生!很意外是嗎?哼!當年廢了我的一雙腿,可你們沒想到我還能活到今天,連我自己也想不到啊!”
說罷蔣天龍忽然露出兇惡的面目,咬牙切齒道:“堂堂的頭牌武生給生生打斷了腿,這幾年我只能靠討飯活着,還不如一條狗!可是老天幫我,小云,那天在天橋讓我遇見了你,我本來是想跟着你回家討要點好處,沒想到被我發現你窩藏了周石柱這個抗日分子,我天天躲在你家門外盯着,可是發現了不少事情,你還跟季震鳴商量好要救周石柱逃出北平城,我豈能讓你們這麼如願……”
季震鳴忽然“哈哈”大笑,打斷了蔣天龍的話。
“我道是誰告的密,原來是你這個卑鄙小人!我一時疏忽,竟沒發覺身後這一雙賊眼!”季震鳴咬牙切齒道,目光中怒火焚燒。
雲華臉色越發蒼白的可怕,天橋,自家門口,那個叫花子,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是我沒錯!”蔣天龍高聲叫囂着:“如今被我抓到證據,你們兩個都是抗日分子,一個也逃不了!哈哈哈!”
雲華恨得牙癢,瞪着得意洋洋的蔣天龍,恨不能立刻將他碎屍萬段。
而此時更恨自己疏忽大意,害柱子枉送了性命,而今更是錯怪好人,幾乎鑄成大錯!
御井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難以捉摸,語氣中似乎是隱隱的惆悵,“震鳴……爲什麼?我一直把你當做是我的知己……可是你……”
季震鳴緊鎖眉頭,沉吟良久之後,他輕輕一笑道:“你我的路……始終是不同的!請吧!”說着他一身凜然正氣的走到御井面前,擡起雙手,示意讓御井給他戴上手銬。
御井躑躅片刻,咬咬牙,剛要伸手,卻做夢也沒想到,眼前一個黑影忽然一閃而過,自己還未反應過來,頸後就被重重的一擊,頓時幾乎喪失了意識。
季震鳴趁御井低頭的一瞬間,突然發出搏命一擊,手臂一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御井擒在身前,待衆人剛剛反應過來的時候,季震鳴手裡的槍已經死死抵在御井的太陽穴上。
“季震鳴……你……”御井自知已被挾持,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季震鳴的雙眼射出鷹一般的凌厲光芒,低聲道:“去或不去,都是一死!倒不如放開手搏一搏!也比被你當做跕板上的肉任意宰割來得強!得罪了!走!”
說着季震鳴將眼神遞給了雲華,跟不跟他走,他在問他。
雲華咬緊了嘴脣,終於絕然的走到季震鳴身後。
他,始終放不下這個男人,而如今更是分不清自己對他,是愛?是恨?
敵人衆多,虎視眈眈的圍攏過來,雖不敢貿然出手,但情勢也是萬般危急。
季震鳴的右臂畢竟受了傷,此時疼痛已經蔓延到半邊身子,越發的清晰起來。他咬牙忍着,挾持着御井步步後退,退至書櫃跟前,腳底猛地揣了一下,觸動了一個機關,書櫃便發出“嗡嗡”的聲音緩緩移開,露出後面的一個暗門。
季震鳴一腳踹開了暗門,帶着御井退入門內,雲華則跟在他身旁,寸步不離。黑漆漆的暗道並不算長,走了一會兒,便隱約可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一走出暗道眼前便立刻豁然開朗,天色雖暗,但云華還是清楚的看到不遠處停着季震鳴的汽車,後面追兵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事不宜遲,季震鳴勒着御井的脖子,跌跌撞撞的跑到汽車跟前,定睛一看,坐在司機位子上的人早已滿臉鮮血,喪命多時了。
果然今日你們來是要取我的性命的!季震鳴恨恨的咬牙切齒。
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季震鳴回頭對着雲華,以命令式的口吻說道:“你,過來,拿着槍!”雲華愣了一下,然後遲疑的上前雙手顫抖着接過了季震鳴手裡的槍,仍舊頂着御井的額頭。
“他要是敢亂動,就立刻打碎他的腦袋!”季震鳴喘息着對雲華說道,他一手繳下了御井腰上的槍,然後一頭鑽進汽車裡,將死掉的司機推出車子,然後他迅速發動了汽車,還好,汽車並沒有壞掉。
“上車!”雲華用槍頂了一下御井的頭,厲聲命令道。
兩人一前一後鑽進汽車後座,還未坐穩,汽車便如離弦的箭一般飛馳出去,而後面緊跟上來的日本憲兵們已經高聲叫囂着開始放槍射擊了。
“砰……砰……砰……砰……”
雨點般的子彈四面迸射,打在汽車尾部叮噹作響,迸出四散的火花。而每一次被擊中,車身都會劇烈的抖一下,震得車上的人心驚膽戰。
悽悽黑夜,空曠荒涼的道路上,一輛汽車承載着三個人,正做着亡命的狂奔,然而逃亡的路何處是盡頭,這三人的心裡都空然無底,或許是就此逃下去,直到油盡路窮,或許會轟轟烈烈的做一場殊死搏鬥,而誰生誰死卻無人知曉。
自後視鏡中,雲華無語的看着季震鳴因緊張而略顯猙獰的表情,此時的季震鳴一心把車開得飛快,只從後視鏡裡輕輕瞥了一眼後面的兩個人,便又閃開眼神繼續沒命的驅車飛奔。
雲華緊握着槍的手此時手心裡已經沁出細汗,但他卻絲毫不敢懈怠,仍緊盯着御井,一個細微的動作乃至眼神都不放過。
“不要天真了!你們兩個連北平城都逃不出去!”御井忽然冷笑道。
雲華恨恨的瞪了一眼御井,又回頭看了看車子後面,成羣的日本軍車還在窮追不捨,刺目的車燈連成一片,將所過之處照得如同白晝一般,窮兇極惡的氣勢在天地間幾乎要驚動鬼神似的咆哮而來。
雲華重又將目光放在御井身上,看着他堅毅的側面輪廓,想起他曾對自己說過的話,自己曾經真的當他是個君子,可是……
“爲什麼……騙我?爲什麼……”雲華咬着牙問道,眼中已泛起了淚光。
御井無語,季震鳴也無語。
雲華明白,都是爲了自己,爲了自己這個並非紅顏的禍水,自己果然是個地地道道的禍水。
想到三年前被常玉德□□之後投河自盡,若是沒有被救起來就好了;抑或之後不甘受辱而刎頸自決,沒有救活過來也好;再不然被吳湘琴殺掉,或絕食而亡,或是……
總之自己早就該死,偏偏死了許多人,而自己卻還苟活於世上,骯髒而卑微的苟延殘喘。
而今更是……將眼前人逼上絕路。
不知逃了多久,季震鳴定睛看去,前方隱隱出現一個日本人的關卡,數個日本士兵正揹着槍來回踱着步子。
腹背受敵,進退兩難,季震鳴緊咬牙關,豁出去!
眼見着離關卡還不到一百米的距離,那些日本兵已經察覺到不對勁,紛紛端起手中的槍嚴陣以待。
季震鳴額頭上青筋暴現,雙手死死的抓着方向盤,猛地踩下了油門,被逼入絕境的人往往會有超乎常人的力量,踩着油門的腳力道之大,幾乎要踩碎了車底一般。
車子飛起來似的,硬是衝了過來,把守的日本兵放槍阻攔,一時間又是一陣乒乓巨響,子彈擊中了車前的擋風玻璃,頓時車裡面玻璃碎片橫飛,季震鳴定了定神,仍舊死死踩着油門硬闖關卡。
飛馳的車子沖毀了標杆和路障,弄得一片狼藉,又衝倒幾個攔路的日本兵,慘叫聲夾雜着聽不懂的日本話,都被漸漸甩在身後。
再回頭看,身後的追兵,數量更加龐大,氣勢更加迫人,他們是勢在必得!
雲華驚魂未定,握着槍的手劇烈顫抖着,仍死死盯着御井,而此時御井的臉上也出現了驚恐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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