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云仍在昏昏沉沉之中,忽聽外面有人吵嚷喧譁。
“你們不能進去,病人剛剛醒,還需要休息,你們會打擾他的!”張醫生的聲音說道。
話音未落,病房的門已被衝開,醫生護士們攔阻不得,十幾個人,架着照相機手持記錄本如狼似虎的衝到病牀前。小云慌亂的爬起身,向後退縮着,恐懼的望着這羣不速之客。
閃光燈噼啪作響,令他張目欲盲。
“你是福慶班的小云老闆吧?我們是《××報》的記者!有幾個問題要……”
“我們是《××晚報》的記者,請您回答幾個問題……”
“常家的大少爺常玉德被人刺傷,據說這和您有關,您能否詳細談談……”
“您和常家大少爺是什麼關係?之前您好像跟常家的義子季震鳴關係很曖昧,請您談一下……”
“常家大少爺……常家的義子……和您是什麼關係……是什麼關係……什麼關係……”
小云只覺得有無數張嘴在面前晃動,但是聽不到說什麼,閃光燈如同一把把利劍刺進他的心臟,他只覺得一陣陣眩暈,窒息,極度恐怖的窒息,胸口幾乎要爆裂……
“不要!不要!不……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小云嘶喊着:“求求你們……放過我……放過我!”小云瘋狂的掙扎,抓起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全身篩糠一樣的哆嗦着。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小云聽到外面的喧譁一下子寂靜下來,片刻之後,一個人的手狠狠地扯下小云身上的被子,小云還未從剛纔的驚恐中醒過來,眼前已經站着四五個巡捕模樣的男人,站在小云面前的一個人滿臉橫肉,不由分說拽起小云的胳膊將他拖下牀來。
“小云老闆是吧?”那人面無表情地問道:“跟我們走一趟吧!”說着將小云向外拖去。
“不行!”素來文文弱弱的張醫生竟勇敢的擋過來:“他還是病人,不能出院!”
那個巡捕惡狠狠的瞪了張醫生一眼,晃晃手中的一張紙,“看看,這是拘捕令!走開,別擋着路。”說着他伸手一把將張醫生推了個踉蹌。
見張醫生還要攔阻,小云用眼神制止了他,無力的笑笑:“您放心,沒事……”沒等說完,幾個人便推推搡搡的將小云帶出了病房。
一開始小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常家怎會放過他,總之柱子平安的逃走了,他多少安了心,想至此,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龍潭虎穴,只他一人赴死便足夠了。
審訊室裡,灼目的燈光直射臉上,脖頸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審訊官,一個黑瘦的男人,聲音同他的眼神一樣都是陰陰的:“你最好考慮清楚,早點說出兇手的下落,我們好辦事,你也少遭罪,怎麼樣?”
“你讓我說什麼?”小云冷笑道。
話音未落,一記耳光扇下來,臉頰火辣辣的疼。
“乳臭未乾的小子!跟我玩花樣。”審訊官點上了一支菸,藍色的火光一明一暗,他衝手下使了個眼色,幾個人上來就將小云從椅子上踢翻在地,拳腳,皮帶,雨點般的落在身上。小云咬牙忍,嘴角滲着血跡,直至昏死。
一盆冷水潑下來,被激醒,小云無力的喘息着。又被提起來摁到椅子上,審訊官湊近身來,小云雖昏昏沉沉,卻分明從他眼中看到……那曾經在常玉德眼中看到的……慾望的眼神。
不……不……不要……不可以……
小云掙扎着想要逃,然而卻被死死按住。
“哼哼,小云老闆,常家的權勢誰都得罪不起,”審訊官陰涔涔的笑道:“你好好想想。”說着他湊得更近,臉對着臉。
“常大少爺爲了你,這回差點連命都賠進去。我倒真是見識了,小云老闆果然是美人中的美人啊!”說着他捏起小云的下巴,嘔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小云全身的神經猛地繃緊,他感覺到那男人的手開始向下遊走,探到了兩腿之間,開始肆意的揉捻玩弄。小云只覺得身上像粘了只癩蛤蟆一樣的噁心,渾身顫抖着掙扎,哭喊着:“不……不要……放開我……放開……放手!不……不……啊!”
受此凌辱,小云只求速死。心一橫,正想要咬舌自盡,忽然闖進來一個巡捕,這才逃過一劫。那個巡捕衝着審訊官耳語幾句,審訊官很泄氣的撇撇嘴,回頭盯着小云看了半晌,一揮手:“先把他關起來,明天再審。”
陰暗的牢房中,蟲鼠橫行,惡臭撲鼻。小云蜷縮在牆角,周身疼痛。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命運,是痛痛快快的一死,抑或是更加不堪的折磨與侮辱。
天色漸入黃昏,耳邊忽然聽到鑰匙與鎖頭碰撞的叮噹聲,小云擡頭望去,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進來,小云並不認識他。正在疑惑,看守說道:“這位先生把你保出去了,你可以走了。”小云遲疑着不敢跟隨他,萬一是常家派來的人,那豈不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那人似乎看出小云的心事,只是笑笑說:“小云先生,請吧,我們老闆在等着您呢。”
小云從他的話中似乎聽出了什麼,但是又不敢確定。索性跟他走一趟,反正自己這條命已經白撿了兩次。
走出巡捕房,天已經盡黑了,小云還只穿着單薄的衣褲,寒意襲來,小云不由得打起冷戰,那人見狀,便將手臂上搭着的大衣披在小云身上,送他上了車。車子緩緩開動,向黑夜深處駛去。
車子終於到了終點,小云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地方,夜色掩映之下那座青灰色的兩層洋樓,仍是那個樣子,絲毫沒有變。
小云走下汽車擡頭望向這幢樓,他知道那裡面有一個人在等待他,此時他只覺得自己頭腦發漲,心跳越來越快,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然而小云在門前卻止住了腳步,他遲疑着,或許他不應該再見他,這一見是福?是禍?自己的命運又會如何?
“請上樓吧,小云先生,老闆已經等得很久了!”身後的人催促着。
小云再次遲疑,但是他最終還是跟隨那個人走進這房子,這座曾經殘留着他幸福但是卻及其短暫的記憶的房子。
來到樓上,房門打開,幽暗的房間之中,蒙了細塵的地板空空蕩蕩。落地窗前的青色紗簾輕輕揚起,掩映着如水的月光,一個高大偉岸的背影佇立在落地窗前,銀色的月輝灑在他寬闊的肩上,泛起一層曖昧朦朧的光暈。
依舊是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小云輕輕走進房間,身體不可自制的發抖,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個人回身看到了小云,仍是那一雙堅毅冷峻的目光,此時正飽含無限憐惜深情地注視着眼前的人。
就這樣注視着彼此良久,沒有一句話。不過是月餘時間的分離,卻恍如隔世一般,早已經是物是人非,欲說還休……
小云的嘴脣翕動着:“……震鳴……”
忽然季震鳴大步跨過來走到小云面前,猛地一下將他緊緊地抱在懷中,幾乎要碾碎筋骨的力度令小云幾近窒息。
“震鳴……”小云輕輕呼喚着,眼角緩緩的淌下酸楚的淚水。向他許下的誓言自己沒能堅守,爲了他而誓死守護着的清白也眼睜睜看着被人糟蹋的殘破不堪,如今的自己已是傷痕累累,遍體污穢的失身受辱之人,自己能以何面目來回應他的一片深情?
季震鳴的身體微微的顫抖,他在小云耳邊低語着:“……對不起……對不起……我……本該早些回來的……你……受苦了……”
聞聽此言,小云單薄的身軀猛地一震,他擡起淚眼望着季震鳴,幾乎是語不成句的問道:“你……你……都知道了……”
季震鳴深深的呼吸着,他輕輕的點點頭,溫暖有力的手撫上小云素淨的臉龐。眼中滿懷着無限憐惜與心痛。
小云低垂下頭,此時他只覺得自己已經毫無顏面再存身世上,他無力的搖搖頭,推開了季震鳴的懷抱,扭轉身背對着他,滿懷無盡的淒涼。“震鳴,我……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小云……我已經無法面對你……”
沉默些許,小云定了定神,又開口說道:“不過……能與你再見上一面,我死而無撼……我們自此就天各一方,請你忘了我吧!”
說罷小云疾步向門外走去,彷彿是要逃離一個可怕的漩渦一般。
然而他卻是逃不掉的,季震鳴自身後追上來,一把摟住了小云,緊緊地不撒手。
“求你了!讓我走吧!”小云無力的掙扎着,泣不成聲。
季震鳴再一次狠狠地抱緊他,幾乎是嘶聲吼叫着:“不準走!不準走!你說什麼無法面對我!說什麼天各一方,如果僅僅是因爲你沒有了清白,我就不要你,那我季震鳴還算是個人嗎?”
小云掙扎的身體軟了下來,他扭回頭看着季震鳴,那雙依舊凜然的目光如月光般透徹心扉。
“……震鳴……你……”小云心中涌起無根無底的疑惑,吳湘琴不是說季震鳴只喜歡潔白無瑕的東西嗎,難道這只是吳湘琴的誑語,他只是爲了狠狠地打擊自己才說了這些謊言嗎?
“別再說那些孩子氣的話了,好嗎?”季震鳴深情地望着小云,溫暖的手撫上他的臉龐,心疼地說:“才這幾天工夫,你瘦多了!”
說着季震鳴緩緩俯下臉來,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小云的身子微微的有些僵硬,想要躲開但被他牢牢抱住動彈不得,小云不禁低垂下眼簾,顫抖着接受了季震鳴的嘴脣。
柔軟而火熱,隱隱的有些強硬的態度。
就這樣吻了許久,直到小云感到幾乎要窒息的時候,季震鳴纔不甘心的鬆開了自己的懷抱。他的雙手下意識的在小云的背上撫摸着,然而他卻忽然感到自小云的身體深處所涌上來的一種抗拒,那是彷彿要拒他於千里之外的抗拒。
“你怎麼了?”季震鳴發覺到小云的異樣。
小云垂下頭不作聲,細軟的黑髮遮擋了他大半的臉龐,令季震鳴看不清他的眉目神情。小云此時心中仍是無限酸楚,他無法告訴季震鳴,自從他被常玉德強暴之後,他就對所有的男人都產生了一種近乎恐懼的心理,連小云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在與季震鳴重逢之後他的心底又再次涌起那種莫名的恐懼,無根無底的,恍如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季震鳴心中不免有些許失落,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溫柔的扶了扶小云纖瘦的肩。“這幾日就住在我這裡,把身體養好,什麼都不要想!知道嗎?”
小云無從拒絕,只得隨他的意。很快季震鳴便找來一個似乎很相熟的醫生,讓他爲小云治療了身上的傷,之後便安排小云沐浴更衣,吃過晚飯之後,夜色已深,季震鳴將小云安置在自己的臥房內休息。
小云望着碩大而柔軟的牀發愣,季震鳴見他遲疑不前,臉上便帶着淺淺的微笑,摟住小云的肩膀,讓小云躺到牀上,還細心的將被角掖好,隨即他也翻身上牀,躺在了小云的旁邊。
即使是隔着衣服和被褥,小云也還是神經質般的感覺到一個成熟男性健壯的身體所帶給他的威脅,小云的身體立刻繃緊起來,下意識的向旁邊挪動,季震鳴的臉色閃過一絲凌厲,但他旋即淡然一笑,一把摟住了還在往外挪的小云。
“別動了,再挪就要掉下牀了!”季震鳴裝作生氣似的捏了捏小云的鼻子。“別怕我,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安心睡吧,我在這兒陪着你!”
小云在季震鳴有力的懷抱裡避無可避,只得讓他摟着。許久小云無法入睡,擡眼看了看季震鳴,他反倒是睡得很熟了似的,輪廓分明的臉龐此時竟帶着一種孩童般的純真,小云索性看得仔細,濃密的眉毛,細長的眼睛,睫毛還在微微顫動。
看着看着,小云不由得淌下淚來,恍如在夢中,這幾日的經歷恍如噩夢,而此時又像是置身美夢之中,越是夢越是易碎易毀,而這場夢到何時才能醒來呢?小云將自己的臉往季震鳴的懷裡靠了靠,忍着啜泣。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小云自己也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