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心如刀割1
徐成亮的聲音猶如最堅硬的長矛,直插至我的心底。以我對他的瞭解,不會在這些事情上與我開玩笑。
隔着電話,我似乎能感受徐成亮的緊張。深呼吸,然後擡頭看着頭頂的大樹,我忍不住自嘲說:“我爸走了?他這次又去哪裡了?我沒有去煩他呀,爲什麼要走?”
“小夢……”徐成亮的語氣滿懷憂心,聲音逐漸變小:“冷靜一點……你爸中午突然暈倒,送到醫院也沒搶救過來。你的繼母打不通你的電話,幾番輾轉以後找到了我。”
我的雙腿一軟,無力地坐在田間小路上,眼淚忍不住滑落。“怎麼會這樣?徐成亮,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徐成亮沉默片刻,才憂心地問道:“你現在在哪裡,我馬上過來接你,現在趕去增城還來得及參加他明天的葬禮。”
一小時後,我和徐成亮踏上了前往增城的高速公路上。
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二次踏足這個陌生的城市。第一次是一年多以前,詹佑成陪我到增城尋找失蹤多年的父親,而這次,想不到是參加他的葬禮。
當日與他見面的情景歷歷在目,他罵我的那些話語言猶在耳。我知道自己恨他,恨他的冷漠,更狠他的絕情。
可是得知他離去的消息以後,我的心爲何會這麼痛?
即使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畢竟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個年頭,即使是石頭也能捂出感情了。更何況,我們是有血有肉的人。
十八年的相處,早已從心底生出了感情。即使知道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可是我仍然感謝他在那十八年光景,給予我的養育和照顧。
在進入市區等待紅綠燈的時候,徐成亮突然扭過頭,輕聲勸說:“節哀順變。”
我仍然困在悲傷中無法抽離,腦海中浮現的都是爸爸很多年前對我萬般寵愛的情景。擦了一把眼淚,我緩緩擡頭對上徐成亮關切的目光,強忍心中的痛楚問道:“他好好的爲什麼就走了?我以爲過幾年他就能看透,選擇原諒我和媽媽,可是……”
“你繼母在電話裡說不清楚,只說他這段時間的病情反反覆覆的,中午突然在店裡暈倒。可是送到醫院以後,已經搶救不過來。”徐成亮看着前方的紅綠燈,神色也變得凝重。
爸爸的新家位於市區的自建樓,徐成亮帶着我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來到了一戶粉色外牆的獨立屋。門口點燃了白色的蠟燭,我知道本地人有一個風俗,家裡凡是人離世就會點燃一盞,爲亡魂點燃一盞回家的亮燈。
院子裡站了不少人,徐成亮扯住我的手臂往屋子裡走。爸爸的黑白照擺放在客廳的桌子上,身穿亞麻色孝服的中年婦人和小孩正跪在地板上燒紙錢。
中年婦人和小孩我見過一次,是一年前我來增城與爸爸見面的那一天。
徐成亮把紙錢遞給我,輕聲提醒說:“給他上香燒紙錢吧。”
我木訥地接過徐成亮手中的紙錢,心情沉痛地照着他的說話去做。桌面上那張黑白照的笑容,對於我來說是那麼的熟悉,卻又那麼的陌生。
往事如黑白電影般在腦海中重複播放,那些快樂的往事清晰地浮現。爸爸怎麼就這樣走了?他不是說讓我別打擾他平靜的生活嗎?我已經接受了現實,打算一輩子都不再出現在他的面前,爲何……爲何他還會丟下我走了?
“你就是小夢吧?”婦人擡起頭,雙眼腫成了核桃,聲音也變得沙啞。“你可以叫我瓊姨。”
我含淚默默點頭,想要安慰她,卻發現說話卡在嗓子眼,無法吐出來。我走上前把她扶起來,大概跪得太久的緣故,瓊姨的雙腿也變得僵硬,咬牙扶住我的肩膀勉強站了起來。
她擦了擦眼淚,輕輕把小男孩摟入懷中,蒼白的臉容上盡是悲傷。“你們的事我也聽說過……我通知你過來,是希望你能送他最後一程。”
“謝謝你。”我捂住胸口的位置,壓抑而難受。
“扶我到那邊坐坐吧。”瓊姨神色憔悴,無力地揮了揮手說。
徐成亮小心地攙扶瓊姨走到角落裡椅子坐下來,我想也沒有想就跟了上去。
我們並排而坐,她就像受了極大的刺激,自言自語地說:“他走得太突然了,我現在還覺得他還在身邊……早上還說好過幾天帶小健到海灘玩,中午就突然暈倒了……”
“節哀順變。”除了這句話,我已經想不到其它安慰的話語。抽了抽鼻子,我垂頭不說話,陪着瓊姨一起默默掉流淚。
“他前幾天到海市看病的時候,還說在醫院見過你。只是沒來得及打招呼,你已經衝進電梯。他在心裡惦掛着你,說當時對你說的話太狠了,後悔不已。”瓊姨心情沉重地開始回憶,邊說邊哭,聲音也哭得沙啞。
我擦乾眼角的淚水,隨口問道:“他的身體不舒服嗎?爲什麼要到海市看病?”
瓊姨搖搖頭,解釋說:“他有哮喘病,一直無法根治,我猜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他聽說海市的醫院有專科醫生前來坐診,對治療哮喘特別有效,所以打算過去看看……想不到病沒看好,人就沒了……你說只剩下我和小健,以後該怎麼呀?”
“別太傷心,注意保重身體……”我輕輕握住瓊姨的手,輕拍以示安慰。“小健現在很需要你,他還小,如果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我。”
“謝謝你……”瓊姨掏出手帕擦眼淚,臉上按捺不住傷悲。“我是從清寧市遠嫁過來的,在這邊沒有什麼親人,我什麼都不懂,唯一想到的人就是你。小夢,謝謝你能過來……”
我能體會瓊姨此刻的心情,丈夫走得突然,所有的重擔壓在身上,兒子的年紀還小……我知道在這個時候,陪伴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這晚,我陪在瓊姨身邊爲爸爸守夜。她對我說了很多這些年以來,爸爸創業的艱辛。我一直以爲他現在變得風光,卻不曾想到這種風光背後,隱藏着不爲人知的艱辛和汗水。
瓊姨傷心過度,身體也不好。所以爸爸的喪禮,是我和徐成亮一手操辦的。
看着至親的遺體被推進火化爐的時候,我的眼淚就像缺堤了一般。事實變幻無常,浮浮沉沉的這幾年我早已看透了殘酷和現實,卻想不到仍然無法看透生死。
好好的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天災**、生老病死,雖然是最平常的事,可是我卻無法釋懷。
有人說得沒錯,這個世界上除了生死,其它都是閒事。沒有什麼比活着更美好,也沒有任何事比好好珍惜眼前人來得可貴。
我在永久墓園幫爸爸挑選了一塊墓地,背山面海,風景優美。這麼多年過去了,也許直到他離開的那一刻還記恨着媽媽,可是我知道,他們曾經深愛過,已經足夠。
年輕的愛情總是充滿欺瞞和傷害,只有死亡,才能讓所有的哀傷淡化。
傍晚時分,徐成亮安頓好瓊姨和小健以後,才帶着我離開增城。
車子飛馳在高速公路上,我一句話也沒有說,思緒也不知飄到了什麼地方。徐成亮很擔心我,一直努力尋找話題開解,可我卻一句也聽不進去。
因爲塞車的緣故,下高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半。
車子還沒駛進市區,手機開始不停歇地震動。我心情煩躁地掛掉,詹佑成又繼續打;我繼續掐掉,他仍然鍥而不捨地重撥。
我的情緒本來就很低落,忍不住按下接聽鍵,脫口罵道:“你到底煩不煩,我都掛了你好幾次電話,爲什麼還要打過來?”
“跟誰在一起?”詹佑成低沉的聲音傳過來,聽得出來心情並不太好。
我怒了,脫口罵道:“我跟誰在一起,與你有關係嗎?你這個時候不是留在醫院安撫你的媽媽、貼身照顧程思雅嗎?爲什麼還要找我?”
“我問你現在跟誰在一起?”詹佑成的壞脾氣終於爆發了,大聲吼了出來,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意。??⑧☆⑧☆.$.
大概徐成亮也聽到了,無奈地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自己不會說話。
可是,我與誰在一起,與詹佑成有半毛錢的關係嗎?如果他珍惜我心疼我,昨天中午在我離開病房以後,爲什麼沒有第一時間打電話安撫我?在我最傷心難過的時候,爲什麼陪在我身邊的不是他?
“林夕夢,你能不能冷靜點再說話?”詹佑成幾乎是吼出來的,隔着電話我也能聽到汽車剎車的聲音。“我到酒店找你,爲何前臺說你退房了?這麼晚你到底在哪裡?跟誰在一起?”
我也有脾氣,果斷掐掉電話,然後關機。
“你沒事吧?”徐成亮關切地問道。
我搖了搖頭,想要擠出一絲笑容,卻發現自己虛脫得就連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掉了。
“如果是你,會選擇相信我嗎?”我不自然地笑了起來,內心卻充滿了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