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的消息在一日後便傳到了房陵。同時也被曹洪送到了隨縣和新野。此時襄陽到江陵的沿途城池如宜城、當陽等縣雖然依舊是由荊州軍駐守,可是他們沒事絕不出城,看到曹軍也只當沒看見,任由曹軍斥候、信使自由來往。遇到膽子大的還主動與曹軍打招呼、套近乎,甚至還會提供食物、飲水、草料等便利條件。因爲他們都知道,荊州已經從姓劉改爲姓曹了,老闆換人了,打工仔也要在新任老闆未到任前討好一下新老闆的屬下。
張遼這段時間在房陵確實悠閒,除了幾次南征得失研討會和每日例行的軍營巡查,剩餘的時間張遼全部用來登山狩獵。此時正是六月,大部分野生動物的生產期已經過了,母獸也恢復了身體,正好是狩獵的好時機。張遼倒也遵循着獵人自古傳下來的規矩,幼獸不殺,母獸酌情。便是如此,每日張遼回城時也是收穫頗豐。
張遼的悠閒並不代表着曹軍上下都能夠悠閒,各處的軍情依舊在不斷彙集、分類、分析,軍營裡的訓練也沒有停止,新補充了數千荊州兵的曹海需要在部隊向襄陽進軍之前將讓新兵至少能跟上老兵的步調。
曹軍將士這樣的狀態讓龐山民等世家子弟很是不解,在他們的認知中,一支強軍首先就要又一個盡心稱職的主將。房陵曹軍的情況讓他們感到幾十年的觀點被歪曲了。也只有親身體驗過曹軍實力的蒯祺隱隱感覺到張遼這樣做的用意,同樣已經經歷過荊州內部不同派系間的相互傾軋的蒯祺也對張遼此舉頗爲讚許。
別人的看法張遼是一向不在乎,但軍報中發現新的變化才能使張遼暫時進入工作狀態。
“這就是江陵的軍報?”張遼接過司馬懿送到面前的書信問道。
司馬懿回答道:“正是。軍報中言及曹洪將軍已經接管江陵防務並將江陵的荊州軍暫時收繳武器,派兵看管起來。”
“還有呢?對軍報中劉子揚的分析,你們有何看法?”張遼還是在詢問衆人的意見。
“將軍,如今屬下等正在推演孫權是否會進攻荊南四郡的可能性。”徐庶回答道。
張遼看着徐庶,眉頭一擡問道:“有結果嗎?”
“有!可能性超過七成。”徐庶回答。在徐庶身後,還有曹泰等人滿臉掛着興奮之色,這一次可以算是突發事件,他們的推演完全依照了實戰。
張遼看着身旁的衆人,觀察着他們的神態。從司馬懿、蔣濟等人的神情中,張遼看到他們肯定的回答。而在曹泰、曹馥等人的眼中,張遼卻看到部分人還是不能堅定這一觀點。
“經驗大家差不多,看來差距還是在天賦和閱歷上。天賦我解決不了,但是閱歷……嗯,有必要再戰爭告一段落後針對這一點去訓練他們。”張遼表面上在關心軍情,實際上還是關注着後備人才的培養。
“將軍,您的意見……”司馬懿見張遼一直沒有說話,便直接開口詢問。事實上司馬懿雖然低頭接受了徵北將軍府長史的任命,也在任職期間任勞任怨、一絲不苟的完成了張遼交給的任務,可是他的心裡始終對張遼強徵一事有所不滿。雖然這段時間內張遼對司馬懿的信任和重視讓司馬懿的情緒多少有所緩解,不過遇到問題是司馬懿也不介意難爲張遼一下。
可是司馬懿卻根本就打錯了算盤,如果說朝堂爭鬥張遼依舊還算是外行,但推測孫權的舉動就絕對是張遼的長處。對於漢末三國那些著名的人物,張遼心中都有一個清晰的認識,這種認識可是綜合了一千多年間的著名學者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學科對這些人物的分析、推理。就說孫權。張遼甚至比孫權自己都清楚孫權的心理狀態。
“七成?你們的分析是綜合了軍情司蒐集的孫權的情報和孫吳如今的軍事態勢得出的,對嗎?”張遼問道。
在得到徐庶肯定的答覆後,張遼說道:“你們的分析沒錯,但是可能性不是七成,而是十成。孫權一定會趁機對荊南四郡下手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十成!”徐庶他們雖爲張遼肯定了他們的分析而高興,卻驚訝張遼爲何將可能性增加到十成。要知道,他們集合衆人之力分析了能拿到手的數年內的情報才得出七成這個結果。
就連司馬懿也感到奇怪,即便是他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敢如此肯定孫權會攻擊荊南。看着張遼的微笑,司馬懿意識到自己肯定疏忽了什麼。
“對了!將軍曾經作爲朝廷敕封孫策的使臣去過江東,與孫吳衆人有過接觸。以將軍謹慎的個性,必然藉機對孫策兄弟和孫吳臣屬有過一番深入瞭解。而孫權作爲孫策的二弟,也是少年時便委以一縣之任的重要人物,將軍沒理由不多加關注?必然是如此,將軍對孫權的個性肯定比軍情司更加清楚,故而做出十成的判斷。”司馬懿如是想。
司馬懿的想法到也不能算錯,不是誰都能有張遼這樣兩世爲人的經歷。張遼也不會告訴別人他此生最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將是他能夠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的最終保障。
“將軍曾出使孫吳,必是考量過那孫仲謀了。”司馬懿說道。
此時徐庶等人這纔想起張遼的任職經歷中曾有一段出使江東的經過,不由得暗自埋怨自己的疏忽,以張遼的眼光。當時必然能夠看出孫權的本性。
張遼此時卻因爲司馬懿的話回憶起他與孫策、周瑜見面時的情景。豪爽大度的孫策,儒雅俊秀的周瑜,還有可愛的孫尚香……呃?張遼自己也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到孫尚香的。但是算算時間,此時的孫尚香也已經是二八年華,到了出嫁的年齡了。不過如今的劉備雖然看似狼狽,卻沒有歷史上那般到處流浪。在曹軍的壓力下,孫權也不用擔心劉備不與其合作,如此一來,這位歷史上的孫夫人估計就不會再有嫁入劉家門的經歷了。
張遼眨眨眼,微微甩了甩腦袋,將剛纔腦子裡的想法拋開,此時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孫權一旦突入荊南四郡,卻是會給曹軍帶來極大的麻煩。
“孫權我見過,印象很深刻。不同於其兄孫策的爽朗,孫權更多的是一種深沉。如果說孫策時奔流而下的瀑布,那孫權就是一言望不到底的深潭。”張遼將他對孫權的印象大致向衆人描述一遍,免得日後算計孫吳時有所誤差,然後張遼頓了頓,讓衆人又一個思考接納的時間,這才接着說道:“荊南四郡人口不多,但是隨着北方流民大大量南下,荊南四郡也漸漸被開發出來。雖然有越人、蠻人的騷擾,但是因爲其水源豐富,氣候適宜,這四郡漸有糧倉之像。同時荊南山脈衆多,地形複雜,一旦被孫權佔據。便等於多了一個糧倉和一個兵力來源。以孫權和他手下的能力,我相信他們甚至可以拉攏當地土著從軍。這不但會增加孫吳的兵力,熟悉山地作戰的土著也會抵消我軍山地步兵的優勢。同時複雜的地形也會讓我軍在攻擊中難度大增。”說到這裡張遼再度停下,他看了看衆人,吸了一口氣說道:“不管怎麼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孫權舒舒服服的拿下荊南四郡。這一點子揚便做的十分好,他不但阻止了子廉伏擊黃忠的企圖,也等於給孫權在荊南按下了一顆釘子。以黃忠的個人經歷,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投降孫權的。這便給不能分兵南下的我軍提供了一個延緩荊南四郡落入孫權之手的機會……”
張遼說着,又閉上了嘴,他在考慮着若是孫權一旦將他們的猜測變爲現實時,他究竟該如何想曹操建議。
“將軍,此時我們是否要稟報丞相?”蔣濟也意識到一旦蔡瓚的謠言一語成讖而讓張遼和衆人的推測成爲現實,曹軍將會在未來遇到多大的麻煩。在張遼這裡權限不足的情況下,將問題上交是最好的選擇。
張遼沒有猶豫,他也確實是無能爲力。不說他如今只是西路軍主將,但就是他手下不過一萬出頭的兵力,又遠在大山中的房陵縣,自然無法對遙遠的荊南有所幫助。
“子通,文書有你草擬,將你們根據江陵軍報得出的分析結果一併報上。”張遼知道一曹操和曹操身邊謀士的能力,自然不會疏忽劉曄報告中的問題,但是自己的態度也是必須的。否則就真的成了來戰場度假了。
“對了,本將軍還是西路軍主將,佔領江陵的也是我西路軍的部下。仲達,你幫我起草一封書信,送給江陵子廉與子揚,告訴他們:盡一切可能,支援荊南抗孫戰爭!即便零陵、武陵、桂陽三郡皆不能保全,也一定要保證長沙不被孫吳攻陷。”張遼扭頭對司馬懿說道。
司馬懿眼睛一亮,說實話,他也想到了這一點。雖然張遼遠在房陵,可是張遼的直系部下卻就在與荊南一江之隔的江陵城。而且江陵城的投降還讓曹洪直接多出了三萬步軍和數萬水軍。同時還有荊州近半的糧草軍械儲備。除了糧草之外,軍械和士兵的補充對曹軍而言都是十分嚴格的,否則房陵一戰後的數萬戰俘也不會僅僅挑選出兩千餘人補入軍中。以對曹軍形同雞肋的軍械甚至士兵支援長沙,這絕對屬於慷他人之慨,可是也絕對是一招好棋。至於糧草,農田裡的糧食已是收割季節,長沙不會缺糧,實在不行,相信劉曄、曹洪也不會坐視不理。有投降的荊州水軍,在孫吳水軍被甘寧牽制住時,向長沙運送糧草還是比較安全的。
“將軍,咱們在房陵還要待多久啊?”
這是曹海的問題。在張遼離開司馬懿等人,準備回去休息時,曹海追了上來。
張遼看了曹海一眼,那略帶討好的諂媚笑容讓張遼心中好笑。“怎麼,坐不住了?你的新兵都已經訓練好了?”
張遼連着兩個問題,頓時讓曹海啞口無言。第一個問題倒不算什麼,武將好戰,這個士人眼中的缺點在張遼這裡卻根本就是優點,用張遼的話說,這體現了尚武的精神,是武將本色。然而第二個問題卻沒那麼好回答,新近補充的兵員無論如何也趕不上自家的老兵,尤其是配合上始終存在不合拍的現象。而這一點卻又是張遼最爲關注的,張遼最重視的就是全軍的綜合戰鬥力。
看着曹海訕笑着撓頭,卻不做回答的樣子,張遼嘆了口氣說道:“道理早就給你們講的很明白了,打仗不是你們一個人的事,最重要的還是全軍戰鬥力的提高。房陵一戰,你部戰兵就陣亡了兩千三,佔戰兵總數的近三成。接下來雖然大戰短期內不會發生,可是很難說你們將會被主公安排到哪個方向。不趁這個好機會抓緊時間訓練,讓新兵加速融入全軍中,難道要等主公給你分配了戰區後你再開始大練兵?”
曹海低下頭,也不再撓頭,一副乖乖認錯的樣子,口中怯生生的說道:“將軍。練兵的消耗太大,我擔心訓練量一上去,這士兵的身體就……”
張遼對曹海這個歷史上沒有記載,卻實實在在曹家一員能將的傢伙還是很照顧的,終究此人也是從他的麾下成長起來的。歷史上沒有記載很有可能是因爲此人出身家僕,也有可能在曹操創業初期戰死,但張遼的介入卻讓很多歷史上籍籍無名的人嶄露頭角。而且曹海可能是因爲自己出身不高的原因,對於底層士兵很是關心,除去治軍嚴格一條,和士兵相處時曹海很有些李廣的風格。
“好了,別的事不要多想,你如今要做的就是練兵,每日將那幫熊兵給我練得爬不起來,至於食物補充,我自會給你們解決。”張遼每日在山中打獵也不是單純放箭玩,他也在考察房陵附近山中的物產,其中就包括野生動物的數量。而且房陵旁邊就有一條河流,水中自然不會缺少魚、蝦、蚌等水產,擁有這個時代獨一無二的孜然資源的張遼當然有別樣的烹飪手段。何況糜家船隊不但帶回了中亞和南歐的珍寶,同樣也在南洋的島嶼上帶回了胡椒等香料,曹軍處理肉食的手法因此也增加了很多。
“諾!”曹海深知“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一至理名言,他此番找張遼爲的就是讓張遼想辦法解決士兵的食物,否則缺少油水的士兵絕對頂不住大強度的訓練。可是他卻不循常理向張遼報告,而用這種方式提醒張遼。事實上張遼在開口罵人之後也察覺了曹海的用意,然而能有人如此貼心的讓自己罵人,張遼也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這或許就是曹海出身家僕養成的習慣,即便他身爲軍中將領也無法改變那深刻的烙印。
打發了曹海,張遼不禁搖頭,“至少三代才能培養出貴族,這話還真是沒錯啊!”張遼苦笑着向自己的屋子走去。曹海的表現提醒了張遼,他需要在自家子女的培養中加入個人修養的培訓,將來的張家子弟一出門就必須讓人高看一眼。不過如何在培養貴族時杜絕後輩中出現袁術、孫皓之流,甚至是高衙內這等人物,這就需要張遼仔細斟酌了。
當江陵城的軍報送到曹操面前時,曹操也已經指揮大軍離開了新野,沿着淯水向朝陽前進。然而原本準備在朝陽佈防的文聘在得知劉表病倒的消息後立刻率兵出城,退至樊城建立防線。並大量蒐集船隻,準備隨時渡河退回襄陽。
在文聘率軍向樊城撤退的途中,曹仁所部並沒有出動,但是曹休卻率領虎豹騎出戰,虎豹騎首次在荊州出戰便贏得滿堂彩。曹休並未讓用於衝陣攻堅的虎騎出戰,僅僅率領兩千豹騎,以一千騎爲單位,輪流向後退的荊州軍發動攻擊,硬是在文聘的斷後之軍中截下五千餘戰俘,並殺傷荊州軍超過三千,給文聘造成了近萬人的損失。而文聘的前軍和本部的待遇也並不好,他遇到了早就虎視眈眈的夏侯淵。幸好文聘對夏侯淵的襲擊早有準備,也學着曹軍使用車輛作爲阻礙騎兵的防線,以弓箭擊退了夏侯淵的數次進攻。同時又得到了樊城守軍的接應,在損失兩千多士兵後,文聘終於帶着已經不足五萬的敗軍退至樊城。
隨即曹操優哉遊哉的帶着他的中軍進入朝陽城,曹仁率領前軍在樊城以北十五里外紮營。夏侯淵也與曹仁合兵一處,鬆開了對蔡陽、襄鄉等城的監視。這是曹操的命令,爲的就是讓出蔡陽到襄陽的道路,好讓蔡瑁早點回襄陽解決問題。
在劉表的生命進入倒計時後,曹操也不願繼續猛攻硬打,荊州已被曹操視爲囊中之物,此時能夠避免的損失將來都是曹操的東西,又了這樣的打算,曹軍只是出動騎兵教訓一下文聘就已經算是很仁慈了。否則依着曹仁的計劃,曹軍完全可以早早的越過朝陽設伏,全殲文聘所部與淯水河畔。
但是當江陵城的軍報送到曹操面前,曹操原本輕鬆的心態頓時被打破。劉曄關於孫權又圖謀荊南四郡的分析讓曹操鬆弛的神經重新又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