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時節,各處都是蕭條的景象,午後街邊小販也都撤了攤,只餘一兩個還在叫賣着。
女的道,“相公,我們今天夜市就不出來開攤了,不過幾月就是年關,我們也是時候回去看看爹孃了。”
男的就應聲好,“那我們買些酒食帶上。”
平日精明幹練的婦人面上染着溫婉的笑,幫襯着她老實巴交的相公,兩人一塊挑着物什走了。
晏清潭立在子休樓的木窗前,看着一對夫婦有說有笑收好了攤子,臉上不知是何表情。
展蒼莫負手立在她後頭,脣上還帶着一絲笑。
“看來我真是小看你了。”
晏清潭把頭轉過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清潭不知道少主在說什麼?”
展蒼莫坐到小桌前,給自己斟上一杯酒,一飲而盡。酒味辛辣,餃子已經照他的吩咐上了子休樓最烈的酒,他卻沒有任何不適,甚至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烏樶?我的確是小看你了。信手拈來?真不愧是月老先生的徒弟,爲了幫助雲初夏,你真是什麼樣的彌天大謊都撒的出。”
晏清潭心裡微驚,到底還是鎮定如常。“原來你都知道了。”
展蒼莫冷哼一聲,“成葳蕤中的什麼毒,你心裡清楚得很。那樣毒藥說不定還藏在雲初夏他們幾個人身上。當然,他們也不會那麼不思量。只是你這一招混淆視聽,徹徹底底幫着他們洗脫了嫌疑。”
“可就算我編出個烏樶,少主也一樣有法子不是麼?”晏清潭笑笑,也就靠了過去,親自替他倒上一杯酒,“即使我再怎麼給你節外生枝,在你看來都不過是小把戲罷了。”
展蒼莫並不飲下那杯酒,反倒捉住她的手,問,“你現在很想殺了我吧?”
晏清潭愣了一下,居然直言不諱,“是,我巴不得在酒裡下毒,或者是將匕首深深插進你的胸膛去。又或者,讓你同我娘一樣,墜下懸崖去。”
她明明是笑着的,說出來的話確是無比令人膽寒。展蒼莫卻不以爲意,緊接着又是一飲而盡,“可是你還沒有這個本事。”
晏清潭垂下眸子,道,“是,要不然我也不會還待在少主身邊,連逃也無處可逃。”
展蒼莫覺得一把錐子直直戳到心裡去了,一種鈍鈍的痛蔓延開來,但他還是擡起頭,道,“你永遠都不能逃脫我的,所以還是別費心了。”
晏清潭沒答話,也再沒舉動。良久她才定定道,“少主大話不要說得太早,以前的步子是按照你的部署來的,以後可就不會了。”
展蒼莫是她的相公實在不假,可他同時也是她的仇人。而且在背後操縱了這麼多年,看着她和雲初夏分明是親人,卻要互相背叛。更還負着她娘一條命。
她恨嗎?就像她說的,她恨不得殺了他。可她現在卻如同被他捏在手裡的螞蟻。螻蟻而已,微不足道,甚至他一個不順意,殺了她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她已經失了利用價值。
可是她就是敢於同他叫板,絲毫不擔心其他問題。也或者說,知道了這麼個天大的秘密,她實在是無力承受。在想着報仇的同時又巴不得他連她一塊殺了。
展蒼莫卻絲毫沒有爲此惱怒,他淡然道,“那也是日後,方纔吃也吃飽了,戲也看夠了,是不是該回府了?”說完他朝外頭道,“墨敗,墨隕,送少夫人回府。”
晏清潭知道現今自由被他禁錮着,也輪不到她來發表主張。只悉聽尊便,開了門就往外走。
“等等。”
還沒走兩步,就聽到熟悉的聲音。晏清潭轉頭看去,展蒼莫已是走了出來,將錦白的披風披到她身上,再仔細繫好帶子。
看她擡頭還在疑惑地看他,就順手摸了摸她的額角髮髻,“走吧。”
晏清潭心下一動,就死命把那種悸動壓了下去,轉身頭也不回地跟着墨敗墨隕走了。
方纔他的舉動讓她想到四年前,可那又如何,他那時候就是存了利用的心思靠近她。他是她的仇人,她應該殺了他的。
“看來你果真對她動了情。”
看晏清潭走遠了,藏青袍子的斯圖纔打拐角走了出來,他狀似嘆息,眉眼裡卻掩着笑,這下子“紅葉瓊漿”到手了。
展蒼莫皺眉,並未答他,“見着包子不在餃子後面跟着,就知道你來了。”
包子打斯圖後頭露出個頭,慼慼惶惶,“屬下參加少主。”
斯圖爽朗一笑,“剛纔那齣好戲我居然也有幸看到了,幾日的下毒事件包子也同我說了。我只是有一事不明,你小子分明是月夜的大徒弟,醫術比她可高明多了,怎麼這時候裝傻充愣起來了?”
展蒼莫拂拂手,無奈道,“不順着她的意思又能如何?再讓她知道自己謀劃的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嗎?她這樣倔強的人,怕是會癲狂吧?”
“若是換做我,會生生被你氣死。”斯圖轉身坐到一邊,打開壺蓋將酒壺湊到鼻尖,欣喜道,“好酒啊!真是好酒!”
“只可惜有好酒卻沒有好菜,包子這就去準備!”包子看他一眼,也就歡喜地跑出去吩咐了。
斯圖嘆口氣,“你這少主也不管管,自打幾年前她遇着我,可就沒消停地跟着我!”
展蒼莫對此置若罔聞,拿過他手裡的酒壺,似笑非笑地接着倒酒。
酒色清淺,乃是少有好酒不假,只是子休樓這樣的地方,怕也不會拿濁酒來應付權貴。
斯圖一把將酒壺奪了回去,叫道,“君子不奪人所好!平日你飲慣了也就罷了,今日看着可是有些不尋常。”
“有什麼不同的?”展蒼莫手上動作被迫停住,看也不看他,“難不成子休樓的這酒不好?”
斯圖晃了晃酒壺,將剩餘的一點倒進自己的酒杯裡,答道,“那倒不是,只是你尋常也並不像我這般嗜酒,怎麼今日喝了這麼多?難不成現在的局勢你也控制不住?”
展蒼莫放下杯子搖搖頭,半點醉態都沒有,“戚不寐野心誠然不小,現在都在子休樓找起茬來,有一就有二,日後也必定是會尋着藉口。但我倒不是怕他,眼下局勢一亂,會有很多人我並不顧得上。”
斯圖湊過去,試探性問道,“你說的是少夫人?”
展蒼莫沒肯定也沒有否定,只道,“歐陽知是隻狐狸,現在虎視眈眈也是不安好心,雲初夏壓根同我水火不容,想來也不可能幫着羿日國。若說信得過的人,靖賢王蕭絡倒是塊料子,怎奈爲人過於重義氣,反倒壞事。綺繡公主不輸男人,可終究是女人身。駱止謙爲人精明,又一心爲皇室,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你有何打算?”斯圖聽他說了一通,這才問道。
“總而言之,羿日國朝堂外還算穩定。說到底還是羿日國主蕭瑜,近來始終欠安,我懷疑宮裡興許有人對皇上不利。”
“宮裡?”斯圖沉思片刻,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麼似得,“我雖然久居山林,年初染玥國來的一個美人深受國主寵幸的趣事倒是聽得不少。”
展蒼莫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看來斯圖下山買酒的次數真是不少。”
斯圖聞言尷尬地咳嗽兩聲,直道,“哪裡哪裡,統共不過下山幾次。”
展蒼莫也不拆穿他,只言,“子休樓最近可都不怎麼太平。餃子處事我固然放心,可終究沒有權勢在手,怎麼也是落了短處。你憑着酒仙的名號,世人也是要敬你幾分的。”
斯圖心裡想着子休樓上百罈好酒,還有秘藏起來他從未品嚐過的,他可是覬覦了很久,這下可算是全了心願,不由得樂不自禁,“放心,子休樓我一定掌管地妥妥當當。”
包子在外敲了幾下門,聽見展蒼莫的吩咐,這才端着菜進來,“少主。”
展蒼莫點點頭,起身朝外走去,“斯圖,那你就在此吧。方纔我已是用過膳了,現下更有要事要辦,可就不奉陪了。”
包子看着展蒼莫走遠,才又活潑起來,拉着斯圖的袖子道,“少主方纔同你說的什麼?”
斯圖念着她終歸也要知道,就道,“子休樓近幾日少主交與我來打理了。”
包子樂得近乎一層三尺高,拍着手叫好。
“這下子你終於不再到處跑了,我也不用經常瞞着哥哥偷溜出去了。”
斯圖早就受不住她這麼吵吵鬧鬧的人,現下卻只得嘆息,看來這下子算是栽了,方纔怎麼只想着美酒,沒有想過後果呢?
包子纔不管他怎麼想,笑嘻嘻湊在他耳邊道,“斯圖斯圖,少夫人現在就居於秦沼王府。我日前一直想着,什麼樣的女人能成爲咱少夫人。現在更是好奇少夫人究竟是怎樣的人。”
“你又想幹什麼?”對於她各種古靈精怪的想法,斯圖也表示無可奈何,只好附和道。
“當然是想趁少主不在,溜進府裡去啦!墨煙姐姐從小侍奉她的,可我還只見過她一面,這怎麼能不讓我好奇?”
“所以呢?”斯圖繼續沒好氣道。
“你當然是陪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