繫着素色圍裙的女子正在廚竈前忙活,聽着外頭的響動不禁莞爾一笑,“回來了?”
可是今天卻不像往常一樣,成問心唧唧喳喳的聲音沒有從身後傳來,她下意識轉頭一看,成葳蕤神色不似往常,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成大哥,怎麼了?莫非外面出了什麼事?”平靜生活了這兩年,反倒讓她降低了警惕。一個人一旦熟悉了安適的生活,對着外界的紛擾就顯得不那麼在意,晏清潭亦如是。
成葳蕤搖搖頭,遞過去那隻簪子,“你看,這是不是你的簪子?”
晏清潭忽而默然,拿過簪子隨手丟在一處,轉身過去又是接着炒菜。對着這隻精巧獨特的簪子,語氣顯得漫不經心,“你怎麼找到的?這根簪子,丟了很久了。”
成葳蕤卻不答她的疑問,遲疑了片刻還是開口,“清潭,我今次出去尋問心,遇到少主了。”
晏清潭手上的動作就頓了一下,卻仍是不停,將炒好的菜堆疊到一個小盤子裡。
“問心呢?這丫頭跟着你回來了麼?不是一直都嚷着說餓麼,怎麼不過來吃飯?”
“他來了。”
“你說什麼?”鍋鏟終究是沒拿住,掉落打在鍋沿上發出“嘭”地一聲。晏清潭整個人都有些恍惚,手指捏在裙襬上,有些無措,“問心……是……被他殺了麼……”
成葳蕤走到跟前去,抓住她蒼白盡顯的指尖,覺察到一陣涼意。就道,“你放心,問心並沒有事。相反是他,似乎血氣逆行,命不久矣……方纔我將他扶到我房間去了,問心去看着了……”
話還沒說完,晏清潭已經快步跑了出去。成葳蕤嘆息一聲,只是兩年,平靜的生活就不復了。此番巧合,不知是註定還是孽緣。
晏清潭一步一顫,心如刀絞一般,又回來了,又是那種久違的感覺。
離着成葳蕤的屋子越來越近,她卻越來越感覺到一種可怕。甚至無措。
成問心兩手在胸前緊握着,站在門口就等着成葳蕤來了。可是她還沒看見成葳蕤的身影,就看見了臉色極其蒼白的晏清潭,立馬就下意識擋在門前,“清潭姐姐……你怎麼來了?是來找哥哥的麼?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晏清潭喘了口氣,也不向屋裡看,直接問道,“展蒼莫是不是在裡面?”
成葳蕤一路沉思着走過來,就看見兩人在門口僵持着,道“清潭……問心,讓她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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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哥哥……”問心還想說什麼,被成葳蕤一把拉到一邊去了,晏清潭已經一閃身就進去了。不由委屈道,“哥哥,你明明知道清潭姐姐心裡還有少主……這下可倒好,哪有把喜歡的女人往外推的道理?”
成葳蕤摸摸她的頭,輕聲道,“不管怎樣,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清潭若是不同少主做個了斷,這一輩子心裡都存着他的影子。”
成問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一步步走過去心底都甚是煎熬,再怕相見,都始終是要見到。晏清潭心下一狠,直接撩了簾子。
縱使時光荏苒如此,自始至終未變的,都是那人的一身如雪白衣。那個平日孤高自傲的人,平躺在木牀上,睡得並不安穩。
他的脣跡還帶着未乾的血跡,染得胸前的衣服也是點點殘紅。
晏清潭退後兩步,冷然道,“這怎麼可能,展蒼莫的武功如此高深,普天之下也難找到幾個敵手。命不久矣?指定又是誆人的把戲。”
成問心察覺到她態度的驟變,心底暗暗帶喜,卻也明白晏清潭對展蒼莫的感情,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清潭姐姐,那你打算,怎麼辦?”
“把他丟出去。”晏清潭搖着頭,根本不打算近前。只怔怔看着他,忽而道,“成大哥,快把他丟出去,丟到後山喂狼!”
成葳蕤面有難色,拉住晏清潭的肩膀,“清潭,你冷靜些,他現在是受了重傷。你若是真把他丟到後山去,即使不被狼吃掉,也是會死的。”
展蒼莫依舊陷在昏迷中,對一切置若罔聞,安然如斯,從容如斯。晏清潭越看越覺得心痛如絞。她像是對着一個怪物,根本畏懼靠近分毫。
“你忘了嗎?是他,最終害死我孃的,也是他,徹底毀了我的家。我這短短几年,卻都是按照他設定的步數走……而且,他還要殺我……我怎麼能不恨他!”晏清潭伸出手指指着牀上的人,面上雖是堅韌,淚水卻是忍不住簌簌而下。
成葳蕤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神情崩潰的晏清潭,當即心更軟了幾分,勸慰道,“好,你先別急。既然你說不救,那我們不救便是。我起初只是……怕你自己捨不得。”
“哥哥,你快別說了,快把少主丟出去吧……!”成問心也是見不得晏清潭半分傷神。兩年時間,已是讓他們真正的親如一家人,她實在不希望,晏清潭再因爲展蒼莫,陷入到以前的陰影中去了。
成葳蕤到底是私心佔了大頭。終究是應了一聲,就進屋去接着扛起展蒼莫,就依言出去了。
堂堂楓舞山莊少主就像麻袋一般被人扛在肩上,哪有平日裡的不可一世。此時只是任人宰割的魚肉而已。
炒好的菜色香味俱全,青筍木耳,簡簡單單,是問心最喜歡的。可是隻輕輕動了幾筷子。三個人圍坐在一桌,跟往常一樣,卻似乎每個人心裡皆裝着滿滿的心事。
唯有晏清潭神色不同,她拼命往嘴裡扒着白飯,吃得比平時還要香甜幾倍。吃着吃着,擡頭疑惑地看着他們倆,打趣道,“怎麼了?你們怎麼這樣看着我?難道是飯菜不合胃口?我覺得還可以啊,問心,是不是在外面吃得多了,就覺得姐姐做飯難吃了?”
問心立刻委委屈屈道,“清潭姐姐,哪有這回事!只是……你真的沒事麼?”
“我能有什麼事?”晏清潭白了她一眼,道,“我吃飽了,現下天也黑了,沒事就不要在山谷裡到處亂跑了。”
成問心看看成葳蕤,兩人在各自的眼裡看到擔憂。
晏清潭一下午的表現皆是再正常不過,直到入了房間熄燈,成家兄妹纔算是舒了口氣,她總算是放下了。只是這樣一來,展蒼莫就凶多吉少了。
窗敞着,夜深了,月光就宣泄下來。
凜冽的風吹了進來,晏清潭在牀上輾轉反側,此時凍得一個激靈,展蒼莫的面孔就浮現在眼前。
初見時,他雪白錦袍肆意,面上覆着奇怪的面具,就那樣自天而降,將她帶離了危險。又是劍斬雙狼,英武不凡。她一念之間記了這六年,怨了這六年。
稔記一角衣,空回百餘首。
她嫁他,他卻要殺她。這兩年以來,多少次午夜夢迴,次次都是他利刃穿透她胸口,她渾身大汗地醒來,再茫然看着一片漆黑,心裡透着碩大的窟窿,內裡鮮血淋漓。
現在情況卻截然不同,夜裡雖有月光,卻不甚明朗。他一人躺在荒郊野外,白衣上染了泥垢,或許尚在昏迷之中,或許早已爲人所救。又或許……野狼分食,屍骨不剩。
她越想心裡越是揪得緊,就好像絃斷之前的那種緊繃,不禁使人心情壓抑。她強逼着自己閉上眼睛,卻全然現出他白衣染血的場景。
她攥緊手心,察覺到手心裡已是汗跡涔涔。
晏清潭,你真是狠心,他曾經救你一命,使你擺脫狼口。現在你卻恩將仇報,將他置於那樣危險的境地。
她猛的搖搖頭,不,這一切都是展蒼莫害得,他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辯駁:晏清潭,真的就一了百了了麼?這兩年來,你無時不刻不想着忘記,可是,你騙得了他們兩個,騙得了自己的心麼?你終究一直心心念唸的,還是他……
救他!救他!
她心底的聲音越來越想,她不再遲疑地起身開門,她要去後山,她要去救他。
可她不知道成葳蕤究竟把他丟在了後山何處,任夜路崎嶇,她也不點燭火,不帶燈籠。只一味地向着後山走。
溫熱的液體滑落在臉頰上,她不清楚那是什麼,也不管不顧。只是用手背全然擦去。。可是那物什還是滑下……她就不停地擦,邊擦邊走,不自覺就有些哽咽。
野狼的叫聲一聲接着一聲,她心裡毫不畏懼,腳步也是半點不停。大致的搜尋也沒看見熟悉的身影,她驀然有些慌了,展蒼莫,你在哪?你在哪?你究竟在哪?
圍着後山的林子徒勞地轉着圈圈,可惜就這麼賣力,依舊沒有半點蹤跡。難不成,展蒼莫……已經被狼……吃了?
“怎麼可能,不可能的!”她魔怔了一般,發了瘋似得左右環顧。最終仍是尋不得,居然就掩面痛哭了起來。
“你哭什麼?”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身後響起,晏清潭心裡驟然欣喜。
她轉過頭,迎着的卻是一把劍。
“的確,她同你一般心狠手辣,將我丟來後山喂狼更是想的出來。可是,她卻不會來找我,更不會像你一般,因之落淚。所以……你不是她。”展蒼莫徐徐道。
晏清潭詫異地看着他,卻敏感地發現他周身內力涌動地厲害。
“所有模仿她的人都該死。”展蒼莫如是道。
晏清潭以兩指捏住殘楓劍的薄刃,使它離自己的脖子遠了幾分,淡然道,“展蒼莫,要殺便殺,不用找這麼拙劣的理由。”
他身上涌動的,分明是殺氣。她生長於楓舞山莊四載,再熟悉不過的殺氣。
她戚恍一笑,璀璨至極。
果然。她心急如焚趕來救他,他仍是要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