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躺在地上幾乎是當即斃命,衆人還沒慌神,展蒼莫迅速撤了袍子一角,白色的袍角在寶劍的冷鋒上快速劃過,就此脫離了錦袍,落在了地上。
展蒼莫又是右手一擡,擦拭過的寶劍就極快回折收入了袖口。任是誰都只看過一面,沒有看得太真切。
衆人嘖嘖稱奇,雲初衡也感嘆道,“少主,這難道就是傳聞‘斷空回識’的殘楓劍?”
空氣也能斬斷,神識也沒抽回,能得這樣的形容,當是怎樣的一把寶劍?
伊兒一驚,心想少主從不輕易現出殘楓劍,難道是因爲小姐有危險,所以不按常理了嗎?
展蒼莫算是默認,他轉身看着晏清潭,那麼雲淡風輕的一個人,緣何現在變得這麼失分寸呢?伊兒當然可以救她,可是他卻不放心了,想也不想就衝到前頭來,甚至不管不顧動用了殘楓劍。
只想讓那個妄圖傷害晏清潭的人儘早死,死了,也就失去威脅了,也就不會出什麼意外了……
晏清潭卻是楞在原地,目光沒有注目點。她不可能認錯的,那確實是那把劍,無名氏的那把劍。她記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他曾經用那把劍,從兩條狼口中救了她一命。
四年了,人的記憶是有限的,別的細節她都不記得了,可只有這把劍,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裡,還從來沒有一把劍,能夠同它匹敵的。
她這時候才擡頭看他,滿腔莫名的委屈。原來,原來他耍了她這麼久。當初把她一個人拋棄在荒郊野外,他該是躲在背後,笑她傻的吧……
展蒼莫察覺到晏清潭眼神有些不對,以爲她是剛纔嚇到了,下意識就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鬢髮,低頭緩聲道,“沒事了。”
雲初衡見展蒼莫完全不搭理他,一面又發現自個六弟怔怔地立在原地,甚至悄然握了拳頭,不禁暗叫不好,上前道,“好了,既然偷竊者已是伏法了,此事還是待本殿回去稟報父皇吧!”
雲初夏卻道,“不,這不是真正的玉煌令。”
歐陽香雅拿起通體碧綠的玉牌仔細看過,才道,“這真真切切,是塊價值連城的美玉。”
“不,玉煌令這麼久一直在本殿身上。本殿很清楚,這不是玉煌令。”雲初夏看着吏部尚書道,“玉煌令現下失蹤了,此事涉及頗廣,御使府的人和尚書府的人暫時都脫不了干係。”
吏部尚書嚇得立刻伏在地上,“六皇子,此事跟尚書府並沒有關係啊!這人,分明是御使府的管家。”
晏歧山惱恨地瞪他一眼,也哆哆嗦嗦跪下,“臣實在不知情啊!”
一些女眷看着也要跪下,雲初夏已是甩了手,“還是等候父皇召見吧。”
雲初衡嘆口氣,也跟在雲初夏身後走了。
事已至此,壽宴也算是被攪和了,衆人隨即裝模作樣寒暄一句,也都作鳥獸散。嘴裡心裡怕是都在念叨,御使府和尚書府這一連枝,這次怕是都凶多吉少了。
幾年前學士府的事,縱使朝堂諸臣都在裝傻,穆學士也隨便被安插了一個罪名定了罪。實際都心知肚明,國主對玉煌令有多忌諱。這次公然出現在大家面前,這等罪責,實在是不小。
晏清潭也沒理會這兩家子人,也根本不在意若是御使府獲罪自己半點也逃脫不了。徑直朝外走去。
現在她不知道能去哪裡了,御使府她實在沒興趣,於她而言那根本絲毫沒有家的影子,六皇子府……要是他知道今日是被利用的,想來會是很傷心的吧……而楓舞山莊……她現在也不知怎麼對着展蒼莫了。
按照染玥國主的處事方法,御使府和尚書府怕是都難逃一劫。她報了仇,不是應該很輕鬆麼,可是她實在開心不起來了。
吏部尚書頹然坐在地上,心裡涼成一片,“這下完了,這下完了……”
御使夫人知道大事不妙,現在也開始後怕起來,“這……這是怎麼回事?”
“都是你這個婆娘,都說讓你不要找晏清潭的麻煩,你不聽,這下倒好!”晏歧山顧不得許多,一巴掌就向御使夫人扇了過去。方纔他這老丈人還想把罪名都推到他身上呢,他哪裡還需要好言相對。
尚書夫人見到自己的女兒被打,立刻上前護着,怒不可遏,“畜生!”
吏部尚書被他們煩的六神無主,心裡無比慌亂,喊着,“別吵了!”
府尹夫人遠遠來給母親賀壽,沒想到會碰到這種情景。也是不知所措,看着府尹大人。
秦士騎知道此時不好插手,只好道,“現在就看國主的意思了。”
展蒼莫從晏清潭出去,就一直在後面跟着她,寸步不離,只語不發。
晏清潭拐進偏僻的小巷子,才冷冰冰地道,“少主跟着我做什麼?玉煌令已經到了你手裡,清潭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展蒼莫皺了皺眉,“你難道忘了我說的?任務一完成,即刻跟我回楓舞山莊。”
伊兒在一旁跟着,覺得氣氛十分詭異。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小姐,晏清潭毫不掩飾,就這麼直接地對少主表達自己的態度?而少主,居然一改往日淡定的樣子,不僅有了怒意,還有些小心翼翼?
晏清潭仰頭面無畏懼地直視他,“少主忘了嗎,清潭現在可是御使府的大小姐,跟御使府脫不了干係。”
展蒼莫眉頭皺的更深,“改日我同國主說說,楓舞山莊少主夫人的身份,已是足以讓你不至獲罪。相信這個面子,他還是給的。”
“既然摻和進去了,自然就沒有退出的打算。”晏清潭搖搖頭,好像在笑他的無知一般,“清潭早就打算好了,反正也再無牽掛了,不若就這麼早日去找娘好了。”
“你敢!”展蒼莫直接怒吼出聲,他不敢想,晏清潭竟然從一開始就存了這樣的心思?沒有牽掛,好一個沒有牽掛!這一路走來,他在她眼裡又算得了什麼呢?
沒有料到展蒼莫會這麼生氣,晏清潭微微頓了一頓,自嘲地笑了一下,“少主又何必來管我呢?既然四年前你都放棄過,四年後又有什麼不忍心的呢?”
展蒼莫一怔,“你都知道了……”
晏清潭輕笑一聲,“是啊,多麼可笑,救我的人和殺我孃的幫兇,居然是同一人。”不過就爲了一個玉煌令,展蒼莫,你要犯下多少殺虐才肯罷休?
展蒼莫此時已是心裡慌張至極,她知道了?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跟她解釋自己的迫不得已?他究竟怎麼做,她才能不用這種冷冰冰的語調跟自己說話?
可是還沒等他說什麼,晏清潭只深深看她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走幾步就被忽然而來的力道抓住了肩膀,展蒼莫從後頭,緊緊地抱住了她,語氣已是急切得很。“你要去哪?不準走!”
“難道你要讓我跟殺母仇人待在一起麼?”
晏清潭繼續冷笑,可現在她發現笑不出來了,全身只有深入骨髓的冷。
展蒼莫心裡一痛,晏清潭就抓住機會,狠狠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看他不鬆手,她就固執地不鬆口,貝齒也是越咬越深。不多時展蒼莫的左手手臂就鮮血淋漓了,晏清潭就像野獸,狠起來毫無章法。
伊兒在旁慌了起來,“小姐!小姐你快鬆口啊!再咬下去少主手臂會廢了的!”
晏清潭卻依舊不管不顧,牙齒咬的都有些痠疼,脣齒間也充斥着血腥的味道。漸漸的,她的雙眼開始朦朧起來,有溫熱的液體居然灑在他手臂上。
展蒼莫被這觸感灼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懷裡的人。她哭了,她居然哭了……什麼能讓一個倔強如斯的人落淚呢?怕是她心裡的痛,比他手臂上的痛要重了千倍百倍吧……
晏清潭哭着哭着,突然就減輕了力道,瞬時整個人都向下墜去。展蒼莫連忙拉住她,這才發現她竟然哭暈了過去,臉上還帶着未乾的淚痕,就像是受傷的小獸。
四年前,確實是他。從小到大,他都必須無條件爲羿日國做事,根本由不得自己,他只是維護皇權的棋子罷了,那裡不同於別國,畢竟有着血緣關係的牽絆。
可是遇到她實在是個意外,那樣可愛,那樣堅忍,那樣聰慧,那樣淘氣,怎麼能讓他不愛呢?
只是很多話,他該怎麼跟她說呢?即使是他說了,她也不會原諒他的吧……
……
第二日,御使府和尚書府就因爲或大或小的一系列罪名,被羣臣聯合上書抨擊,直指此國之敗臣不除,國不得安。
染玥國主迫於羣情激奮,只好下令將御使府和尚書府所有人逮捕,關進天牢之中,等待問審,跟幾年前的穆學士府簡直大同小異。
至於玉煌令的事,所有人就像集體失憶了一般,閉口不提。箜鳴國的歐陽香雅也是避之不談,衆人極爲默契。
晏家大小姐卻下落不明,但也沒有因此獲罪。因爲國主最寵愛的六皇子親自請婚,要求將晏家大小姐嫁給他爲妃。一時間又成了大街小巷議論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