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潭的聰明之處在於,不該說話,或者不知道該說什麼話的時候,她從來不多一句嘴。
而且她最善於揣度旁人的心思,並且善於總結經驗。雖然她不明白展蒼莫到底爲何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可是卻知道這招對付展蒼莫就足夠了。
因爲她發現前幾次,只要她保持沉默,展蒼莫就輕而易舉地不願同她計較了。因而她仰着頭倔強地看他,也不說話。
展蒼莫今日和平常多有不同,更像是受了什麼刺激,忽而魔怔了。他不管不顧地將她強行按到懷裡,沉聲道,“都說了你不準用這種表情看我。”
晏清潭大半個臉埋在他的胸口,差點透不過氣來。她兀自納悶着,他今天怎麼了?
碎筋散發作那時她惱恨着他的決絕,但他事後差人送來了全部解藥,就實在叫人摸不着頭腦了。那時候她竟然發現,她忽而就不怪他了。
他此時的表現怎麼看怎麼像個倔強的小男孩,彆扭得很,生怕別人搶了心愛的玩具,急急忙忙宣佈所有權似得。
“你的任務其實簡單。”展蒼莫突然道。
晏清潭想要擡頭看他,無奈被禁錮地太緊,只得保持原樣低聲問,“少主終於要把任務告知清潭了?”
平心而論,如果可以,她實在不想知道。
雲初夏於她而言是不可多得的朋友,她縱使接近他的目的從來不純,他都沒有傷害她的打算。他這樣多疑的人,從梧桐鎮一路走來,竟然次次護及她的姓名。
後來知道她對於御使府的怨恨,更是想要助她一臂之力。甚至他是如此信賴他,同歐陽知的會面都毫不避嫌。不得不說,她的心腸雖然硬,卻不想傷害到他。
展蒼莫不知道她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可就憑日前她爲了雲初夏的一個生辰居然甘願忍受碎筋之苦來看,恐怕她不是那麼輕易下的入手的。
他有點不確定了,他怕再賭輸,輸給雲初夏,輸得一敗塗地。
因而他試探着開口,“雲初夏手上有塊通體瑩綠的玉牌,你的任務就是,把它悄然拿出來。”
這就是要她做小偷的營生了?晏清潭覺得恐怕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狐疑地問道,“你要做什麼?”
展蒼莫一手環着她,一手擺弄着她背部的墨發,語調漫不經心,“不過就是一塊令牌,你若是要復仇,這就是個絕佳的機會。”
“既然他們都能一次次設計你,爲什麼你不能主動出擊呢?”
晏清潭趁他放鬆的時候一把推開他,目光鎮定,毫無羞赧,“事成之後呢?”
“墨敗、小瑤會接應你,回到楓舞山莊。”展蒼莫面無慍色,淡然地看着她,“你若不能下定決心,不知還要在這御使府糾纏多久,難道你不想看着御使夫人,早些爲你娘陪葬麼?”
晏清潭斂下眸子,沉默半響道,“好。”
展蒼莫忽而就笑了,輕鬆地彈了彈袍子,“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眼見着展蒼莫走了,晏清潭心裡陡然察覺一陣涼意。
在她眼裡,沒有什麼比復仇更重要的了。這四年來,要不是這一認知在支撐着,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挺過孤身一人的寂寥。
她只要閉上眼睛,四年前的場景就出現在眼前。囂張跋扈的趙姨娘,凶神惡煞的奴僕,還要無名氏雲淡風輕離去的背影……若是沒有月夜的安神香,這一道道夢魘,早就將她打垮了。
小瑤不知什麼時候悄然出現在她的身後,輕聲道,“小姐,你要屬下查的東西,已經有眉目了。”
“說。”晏清潭收了沉思的模樣,眉宇之間居然就帶了幾分緊張。
“玉煌令現在,就在六皇子手上。”
晏清潭心神一晃,她現在知道了,展蒼莫要的那個玉牌,原來就是玉煌令。
幾年前,就是這個東西,害得穆學士府家破人亡,娘也因此淪落江湖,那時候她怕是還有些積蓄,學士府沒落偌大的家業,都落在兩個小姐身上。玉煌令在穆雨薇身上,正因如此她纔拿了大半財產,藉以轉移注意力。正因爲如此,晏歧山纔會娶了她。
穆雪央獨自承擔着壓力,這許多年,都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她吧。
趙姨娘固然害死了她,怕是有那些人在外助其一臂之力吧?他們盯了這麼多年都找不到玉煌令的蹤跡,難免惱羞成怒,又或者穆雪央死了,也就沒人再找得到玉煌令了。他們的目的正是在此。
單憑趙姨娘一個沒了孃家的婦人,縱然有許多錢,山賊最是狡猾,也全然可以拿了錢不辦事,甚至還可以殺了趙姨娘滅口,何故要替她賣命呢?這就說明,確實是還有一撥人,在暗中操縱一切。
“小姐,此事涉及之人不簡單,真的還要接着追查下去麼?”小瑤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開口了。
“自然。”晏清潭表情陰晴未定,她對小瑤,從來都是不設防的,不單單是因爲她們幾年的友情,更因爲小瑤救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背後有一條同背長猙獰的疤痕,正是兩年前爲救她被山崖棱角生生劃的。
小瑤聽她這麼說,眼眶都差點紅了。“小姐,您真的執意要這麼做?早知道知道真相您也不一定能拿那人怎麼辦,就算您要報仇,也總得先顧好自己吧?”
晏清潭狐疑地看着她,聲音突然凌厲了許多,“小瑤,你是不是知道是誰了?”
小瑤猛然搖搖頭,“不,屬下不知道。”
晏清潭緊盯着她的眼睛,很肯定地說,“小瑤,你一定知道,爲什麼不肯告訴我?”
“不,屬下真的不知道。”
小瑤滿面難色,被晏清潭逼得有些急,後退幾步,竟然轉身騰空而去了。
晏清潭神色凌厲了數倍,她這身邊的人,除了小瑤,她誰也不信。正因爲如此,什麼事都交給她去做。可是究竟是誰,會讓她這麼爲難?
她楞在原地,怎麼想也想不出頭緒。這時候日頭已經到了頭頂,卻察覺不到一點暖意。
初秋了吧,要不她怎麼會覺得這麼冷呢?
小瑤問過她是否能放棄報仇,展玄昕也這麼問過,商陸也這麼問過,就連展紅霓都這麼疑問過,可是她給的答案都是一樣的,她如何能放棄呢?
穆雪央是個苦命的女子,她的丈夫接近她不過是爲了她的錢財,不過是憑着一副英俊的容貌。
她跟她姐姐穆雨薇一樣,都是爲情所困的。她們同樣一根筋,傻得可以。一個被利用病死貧居,一個被聯合算計墜崖身亡。算起來穆學士自從接受國主的囑託,就相當於拖家帶口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她原本可以生活的簡簡單單的,要不是那些人執意不肯放過她,又何至於落得這樣的下場?
晏清潭了苦笑一聲,小時候她娘不斷告訴她,簡簡單單生活着就好,不要參與到權謀構陷中,不要接近皇室爭鬥,她終究是不能如她所願了。
展紅霓坐在屋頂靜靜地看着她,擡眼向着遠處看了一眼,輕輕地嘆了口氣,開口卻又是嫵媚而薄涼,“瞧,找麻煩的人來了。”
晏清潭擡頭看她,一個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大小姐,丞相府的戴小姐來府上,說是要見你。”
伊兒在院子外侯着,見晏清潭出來,急忙道,“小姐,屬下聽聞戴小姐是六皇子先前的未婚妻,只是不知怎麼着,六皇子後來拒了這門婚事。”
晏清潭點點頭,戴宗不惜花費大量人力要殺雲初夏,難不成是爲了這個妹妹?如果真是這麼簡單,她倒是對戴宗刮目相看了。事實證明,戴覓童對雲初夏的愛,真就那麼義無反顧,而戴宗對戴覓童的感情,也不是那麼簡單。
戴覓童一身青鍛霓裳,嬌小玲瓏,面善和謙,就安安靜靜地立在花廳等着,十分乖巧而大方的樣子。她生的也好,柳葉眉杏仁眼,櫻桃脣鳳形鼻,實在同六皇子再般配不過。
只是她一見着晏清潭出來,竟然盈盈拜倒在地,這就是給她行了個大禮。
晏清潭吃了一驚,這戴覓童也太奇怪了一點。不過她還是上前一步,堪堪扶起了她,“戴小姐何故行此大禮呢?”
戴覓童順勢起身,直直打眼看着晏清潭,她雖然容貌清秀,可實在算不上大美人,只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別有引人之處,難不成她竟然是輸給了這樣的人麼?
“此前我就在想,會是什麼樣的人,竟然讓他這麼上心。現在總算是見到了。”
晏清潭輕笑一聲,隨即拿帕子掩了嘴,表現得跟普通大家閨秀沒什麼兩樣。“清潭是第一次見戴小姐,不知小姐有什麼要緊事,竟然要登門拜會。”
沒有什麼要緊的事當然不會來了。
戴覓童俯仰之間早就不是往日溫順的樣子了。她冷笑一聲,看着晏清潭,“都說六皇子打外頭帶來個女人,好奇的人大有,只不過上門親自來看的只我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