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潭醒來,外面天色已經黑了。
簡易的民居里,只有人到中年女的老嬸子獨自忙碌着,見着牀上的人醒來,老嬸子的臉上綻放出一絲笑容,“姑娘,你總歸是醒了。”
視線隱約有些遮擋,晏清潭應了聲,剛想要坐起來,只覺得右眉眉骨一陣疼痛,以手一摸,額上覆着一塊白布。
“姑娘,你可千萬別動,大夫剛來看過,已經給刀傷上了藥。有什麼事,吩咐我李嬸就可以。”老嬸子說着,就端來溫水毛巾,就要替晏清潭擦拭。
溫潤的水敷在臉上,晏清潭才覺得神智有些清醒。她低聲道,“是誰救了我?”
“李嬸,藥買來了。”男子溫文爾雅的聲音傳來,緊接着晏清潭看見他進了屋,手裡還拿着幾包草藥。
李嬸笑眯眯起身應和,“姑娘,正是這位公子救得你。當初他抱着你,渾身是血,可是把我老嬸子嚇了一跳。”
晏清潭望着那人,頗有些無奈道,“原來是你。”
成葳蕤笑笑,向着李嬸頷首,“李嬸,您先出去吧,我同這位姑娘還有些話要說。”
“好,那我先去做飯了。”李嬸拿着東西出了房門。不多時就傳來一陣訓斥,“你這兔崽子!有客人在休息,去一邊玩去!”
成葳蕤聽着就是一笑,跟晏清潭解釋道,“那是李嬸六歲的小兒子,總是很調皮。”
晏清潭起身皺眉,眉間又是一陣劇痛。她下意識將手放到臉上的白布上只覺血水透過白布都浸染出來了。
成葳蕤立刻抓住她的手,搖頭道,“你受了傷,不要亂動了。”
“是你救了我?我倒是很好奇,向來不通武功套路的成大人,是怎麼救了我?”晏清潭並未滿眼感激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反倒是充滿了警惕。
成葳蕤,是承蒙六皇子看中,一直暗中替他做事的寵臣。甚至可以以自身性命助他成事,他對雲初夏的忠心可見一斑。可是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救她的目的又是什麼?
素來多疑如她,現下不得不深表懷疑。成葳蕤究竟在算計什麼?
望見她警惕的眼神,成葳蕤輕笑着道,“晏姑娘不必懷疑成某,日前相救實屬偶然,只能說是我們之間有緣。還有,成某其實並非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這麼輕易地就說出來了?晏清潭吃了一驚,狐疑的看着成葳蕤,“我從來不信什麼機緣。所有事情,都是要講一個因果的。”
成葳蕤愣了一下,單手將藥遞過去,“我不會害你的,因爲你救過我一命。”
先前爲了配合雲初夏演得那場戲,成葳蕤成了甘願犧牲的人,晏清潭再清楚不過,所以她纔會插手救他。所以他現在做的一切,僅僅是爲了報恩麼?
“我眉間這一劍,是要落下疤痕的吧?”晏清潭嘆一口氣,將藥碗接過去,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成葳蕤避開她的目光,“大抵女孩子的臉,總是怕留疤的。不過你放心,你臉上的傷,過段日子就好了,什麼痕跡也不會有。”
晏清潭卻坦然一笑,“說實話吧,本身又並非什麼傾城之顏,故而怎樣的結果都是承受的住的。我十歲跟着師傅學醫,傷口多深,情況如何,也都是清楚的。”
藥汁很苦,她還是一滴不剩地飲盡。要害人,就絕對不會救人。
成葳蕤見着晏清潭二話不說已是一飲而盡,絲毫沒有因爲藥汁苦澀露出皺眉的表情,不禁在心裡揪了一把。剛要接過,突然幾步趕到門前,將耳朵靠近門外不動了。
晏清潭心裡覺得奇怪,可也覺得十分不對勁,立刻強忍着額上的痛,穿鞋披衣走下牀來。
“你這小兔崽子……我說你能不能懂點事?”屋外又傳來李嬸訓斥她兒子的聲音,可她還沒說幾句,就好像看見什麼,極驚恐地傳出一聲大叫,“啊!——”
“婦道人家就是是非多,這又是怎麼了?小兔崽子,是不是又調皮了?”粗獷漢子的聲音由遠及近,到近處突然聽到噗通一聲悶響,外頭自此安靜一片。
“有人來了。”成葳蕤道。
這種感覺如此熟悉,打小晏清潭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長大的,濃濃的殺氣,不用成葳蕤說,她也知道,是殺手。
“快走!”成葳蕤一把拉過她,黑衣人已是破窗而入。
晏清潭心裡一陣冰涼,眼前的人可是做楓舞山莊殺手打扮的,難不成……
一人道,“少夫人,對不住了。少主的命令是,不留活口。”
成葳蕤將晏清潭護到身後,半開玩笑地說,“素來聽聞楓舞山莊都是絕頂殺手。現今卻有六個馬上要同成某過招了,這實在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得罪了!”說着,其中一個人已是攻了上來,其餘五個人見狀,也是一齊攻了上來。
以前晏清潭只覺得成葳蕤是腹中辭藻無數的文人,或許政治謀略高人一等,但萬萬想不到,他的功夫也是隱藏的很深。
成葳蕤拉着晏清潭跟六個絕頂殺手打鬥,甚至都不用任何武器,卻也是遊刃有餘。一手的袖子在六把劍上左右纏繞,硬是纏的黑衣人空出手來跟他對掌。
啪啪啪啪幾掌對下去,屋內已經是亂成一片,被褥的碎片、茶盞的殘瓷遍地都是。黑衣人仍是不傷半分。
一人驚覺到,“上!殺了他!他只是有內力,但是全然不會運用,根本傷不了人!”
成葳蕤一驚,趁着這個空檔迅速帶着晏清潭也是破窗而出。
身後刷刷的風聲不斷,晏清潭瞭然地看着他,“蠻力是用不了多久的。待會他們就會追上的。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成葳蕤愧疚地看她一眼,“師傅雖然武功不差,可教人卻是個半吊子。臨終之前把他的內力全輸給我。因而運用的總是不好。”
“你現在抱着我,我們更是跑不了多遠的。你忘了麼,我輕功還是不差的。”後面的人越追越近,晏清潭急急道。
成葳蕤依言而行,笑道,“我倒是忘記了,你跑得過兩個大內高手。”
“我們應該逃去哪裡?”兩個人邊逃邊看着眼前的形勢,不多時出現了另一個村莊。晏清潭驚訝的發現,眼前的房屋構造完全跟以前看到的不同。蛇形圖案處處都是,女子身上銀飾叮噹作響,男子圖騰樣的紋身也是人人迥異。
成葳蕤知道她的疑惑,當即回答道,“這是候項國,殺手也罷,斷然不敢在鬧市裡殺人,我們快過去。”
那些打扮奇怪的民衆,看到成葳蕤和晏清潭,先是一陣驚詫。又看到六名殺手緊隨其後,都大聲尖叫起來,抱頭四處逃竄。
當前的殺手想起莊主吩咐的,“要秘密的解決掉晏清潭,此事千萬不能讓少主知道。”楓舞山莊本來就是眼線衆多。候項國素來平靜,也是眼線叢生。要是被少主知道了,任務是一定要失敗的。念及此他當機立斷做了一個手勢,“撤!”
成葳蕤看着他們紛紛離開,纔算是鬆了一口氣,“本來離開了六皇子,是想着到候項國隱居終老的。現下救了你,不知道這個地方還待不待得下去。”
“有一個地方,現在是我最想去的。”晏清潭眸底水色悠悠,緩緩道。
“什麼地方?”成葳蕤把她拉到僻靜的小巷子口,神色嚴肅道,“晏清潭,現在你的命是我救得,所以我有權知道你想去哪裡。”
“剛纔我們待過的地方。”
他們趕到李嬸家裡的時候,李嬸臥在院子裡,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經死去了。她的脖子上一條長長的血印子,蜿蜒的血一直落在她身下的兒子白淨的小臉上。
她六歲的小兒子也是一動不動,再也不會調皮搗蛋了。
不遠處李嬸的相公坐在門口,他手下放着一捆柴火,可見是剛從外面回來,正要進院子的。他胸口的血窟窿還在湍湍流着血,眼睛卻是已經閉上了。
“你是想把他們葬了吧?”成葳蕤心底嘆惋,他果然沒有看錯,她心底其實是善良的。只是那些人一次次想要加害於她,纔會使她不擇手段開始反擊了吧?而對於他這樣無辜白白死去的,她終究是不忍心。
晏清潭搖頭,“不,我只是想記住他們的樣子。因我而死的人有多少,我要清楚地知道。不論此生有沒有機會,都會記得不能讓他們枉死。”
成葳蕤神色一凝,“你真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女子。可是,第一次見分明不是這樣的,你的那些聰明與狡黠的小把戲怎麼不再用了?那個時候的晏清潭,分明還是快樂的,不是嗎?”
“成大人,我們再不走,他們就該追來了。”晏清潭卻白他一眼,轉身就走。
成葳蕤愣了一下,轉瞬笑開,“我早就不是什麼成大人了。也許一開始是爲了報恩而留在六皇子身邊。可是現在,恩早就千百倍報了,也許閒雲野鶴,纔是適合我成某人。”
“閒雲野鶴?可是在清潭看來,再留我跟着,閒雲野鶴的日子怕是還很遠。”晏清潭笑着,突然尖聲大喊,“來人啊!救命啦!殺人了!”
成葳蕤先是嚇了一跳,稍候意識到她在做什麼,不禁搖頭,“這種刺激的日子,也是大抵不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