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節,羿日國皇城宮門前。黑壓壓地聚集着的人,絕非百姓在看什麼告示,也並非皇帝又處死了哪個大臣引來的圍觀,乃是整整齊齊披甲執茅的一衆兵士。
幾萬人馬浩浩蕩蕩,百姓卻並無害怕,反而守在街道兩旁夾道相迎。
領頭的將士坐在高頭大馬上,身上鎧甲泛着銀白色大的冷光,映得面上肅然,說不出的威嚴。
百姓見之更是欣喜,都小聲得議論起來。
“這就是靖賢王蕭絡,可真是位好王爺……”平日走街串巷賣包子的婦人道。
她的丈夫在旁解釋着,“是啊,當日若不是他謹守古訓,擁護長子爲帝,憑着他的才能,這皇帝,哪輪得到當今聖上呢?”
看起來溫文儒雅的教書先生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你們小聲些。當今聖上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宮中貪圖奢靡享受呢,全然不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境呢!”
“看來暴君的統治就快要結束了,”鬚髮皆白的老頭子激動地只差落淚了,他拿袖子抹抹眼淚,嚅囁着,“看來我該去給兒子上柱香了,告訴他暴君終於要完了……”
……
完全就是一場全然的全然的倒戈,守城的兵士不待攻打,就已經紛紛投誠。蕭絡在心裡嘆了一聲,蕭瑜究竟是造了多大的孽。
護國將軍駱止謙滿面肅穆地走出來,看不見他平日一丁半點嬉皮笑臉。
“靖賢王,你現在是已經打定主意了?要知道,這場兵變一旦開始,就不會容許再有反悔的餘地。不論如何,兄弟情義都將不再了。”
蕭絡微微一笑,“駙馬,本王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駱止謙表情未變,點了點頭,忽然撩袍跪在他面前,口中大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他這一聲喊,周匝衆人居然也跟着齊齊跪下,登時就聽見衆人異口同聲呼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瑜被這聲響動驚着,從夢中驚醒過來,可憐的他還並不知道,身邊最信任的人都已經紛紛背叛了他。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他擡起頭,問道。
周圍卻沒有人回答他。
蕭瑜起身,身邊的宮女都小心翼翼地低着頭,不敢看他。
“問你們話呢,啞巴了?今兒是乞巧節,那些大臣,應該都已經到了吧?還不快過來給朕更衣!”
宮女唯唯諾諾應着,立刻過去將龍袍拿了起來,替蕭瑜更衣,她一個緊張,將一個帶子給系錯了。
她嚇得雙腿發抖,立刻跪在地上,“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蕭瑜心裡很是煩躁,一腳狠狠將她踢到一邊去,“廢物,真是廢物,給朕滾!”
宮女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蕭瑜又指着另一個宮女,“你,過來替朕更衣!”
被指的宮女心裡一涼,顫顫巍巍地過去接着替蕭瑜更衣。好歹沒出什麼差錯,她才提心吊膽地繼續立在一旁。
“李公公。”
李公公的膽子比宮女還小,前幾天一直伺候蕭瑜的老李公公是他乾爹,就因着另蕭瑜不順心遂意了些,就被他隨手殺了。他也是因此纔會補了老李公公的空缺,時時刻刻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
此時聽見蕭瑜叫他,他只覺心裡拴了塊鐵秤砣,一點點往下墜。
可是又不得不滿面諂媚湊上前去,“皇上,您吩咐。”
蕭瑜看他一眼,怒喝道,“混賬!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還不隨朕去餘音坊參加乞巧節國宴?”
“是是是,皇上,您請。”李公公趕緊低頭認錯,隨在蕭瑜的後面,去了餘音坊。
諸位大臣及其家眷,早就到了,此刻各自在各自的位子上坐着,規規矩矩,氣氛似乎十分沉悶。
蕭瑜尚且沒有察覺出來,這些大臣,以往見着他也是這番模樣,都是膽小鬼,都是不中用的廢物!
“皇上駕到!”李公公清了清嗓子,大聲喊道。
可是所有人就像沒聽到一般,無動於衷。前排的重臣更是目光閃爍,似乎隱瞞了什麼東西。
李公公被這場面嚇了一跳,他見着蕭瑜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於是大聲道,“你們吃了窮心豹子膽不成!聖上可是九五至尊,你們見到皇上,爲何不行禮,難道都反了不成!?”
“皇上?”一個清越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展蒼莫面上帶着玩味的笑,看着蕭瑜。
蕭瑜知道自從晏清潭死了之後,展蒼莫就恨不得殺了自己,但是憑着一道祖訓,纔沒有付諸行動。可對於楓舞山莊少莊主來說,要殺他簡直易如反掌,故而他心裡一直對他存着忌憚。
現下展蒼莫出現在這裡,他不能說不驚詫,因爲傳信的公公回來回話,言明展蒼莫不會來。
他並不傻,聯繫到眼前的處境,自然而然想到發生了什麼事。他這皇叔,難不成要造反?
他眸光一沉,開口道,“皇叔,您不是說今次乞巧節不會到場麼,怎麼現下還是來了?”
“怎麼,難道皇上不希望本王來麼?”展蒼莫笑着看他,雙目直勾勾的,好像一直看到他的心裡去了,蕭瑜只覺後背一陣冷汗。
展蒼莫以往從來不自稱自己爲“本王”,現下說出來,莫名其妙帶着一種威視。
“皇叔這說的是哪裡話……來人,給皇叔備座,就坐在朕旁邊。”
可是,卻沒有人再聽他的吩咐。他看看周圍衆人,立刻擡腿踹了李公公一腳,“蠢貨,還不趕緊照辦?”
“是是,奴才這就去。”李公公說着,慢慢從蕭瑜身邊走開,一溜煙跑得沒了影。
蕭瑜瞠目結舌地看着,只覺心灰意冷,他冷冷開口道,“秦沼王,難不成你想聯合這些大臣,逼宮造反?”
展蒼莫搖搖頭,再以指度揉揉眉心,“並不是本王要聯合這些大臣逼宮造反,而是皇上,你硬生生逼走了這些大臣。”
蕭瑜左右環顧一番,發現原先跟在他身後的幾個人已經不知道何時沒了蹤影,不由氣惱。
“秦沼王,你不就是因着秦沼王妃的事還對朕記恨麼?女人沒有了,再找一個便是……你,萬般不可違逆先帝的旨意……你,你不可殺朕……”
展蒼莫哈哈一笑,直言道,“皇上,現今是你的臣民不肯放過你,實在不關本王的事。兩年前的事情本王固然恨你,只是現在,本王的王妃已經回來。”
“這……那兩個廢物……”蕭瑜心道兩個大內高手,居然殺不死一個晏清潭,可見這個女人是有多麼大的能耐。同時他在心裡也後悔起來,爲何不早點處理掉晏清潭,都說紅顏禍水,他這個對羿日國一直忠心耿耿的皇叔,若不是因着這個女人挑撥,怎麼可能做出逼宮造反的事情?
可他也明白現在再想這些事已然沒用,幸運的是他還有靖賢王的二十萬兵士,加上護國將軍的四十萬大軍,難道還怕區區楓舞山莊?
“皇上,你不若早些把這九五至尊的位子讓出來,也不必讓秦沼王如此爲難了。”丞相嘆口氣,道。
“讓出來?”蕭瑜眼神怪異地看着他,“朕可是九五至尊,這皇上的位子,說讓便能讓?”
說着他一把拔出腰上的配件,向着宰相砍了過去,口中怒喝,“你這該死的老東西!”
展蒼莫人還未動,墨殤已是舉劍將蕭瑜的劍一把撥落。
“暴君,事到如今,還是半丁半點沒想着悔改!”丞相已是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只喃喃道,“國之不幸,國之不幸啊……”
蕭瑜冷哼一聲,“秦沼王,你要帶着他們反我,難不成你自己要做皇帝。”
“做皇帝?本王並不稀罕。靖賢王與你乃是一母所生,怎麼就有如此大的區別?論文韜武略,論政治才幹,他實在是不輸於你啊……”跟蕭瑜的暴躁相比,展蒼莫十分淡然從容。就好像他不過是在隨意練練劍,並非是要逼宮造反。
蕭瑜心頭再被人潑上一盆冷水,只覺從頭到腳都是冰涼的。可事實還遠不止如此,一直在旁邊規規矩矩坐着的綺繡公主站了起來,雖然已爲人婦,她眉宇的英氣依舊是不輸任何人。
“皇兄,現在連同駙馬的四十萬兵馬,都已經倒戈相向了,你還是早些退位吧。”
“不……不……朕是九五至尊……朕是皇上……”
他一面說,一面向後退着,可是兩耳之間,分明已經聽到宮門打開,兵士整齊的腳步聲。
“朕是皇上……朕是皇上……”
昔日他的左膀右臂,現在全都站在敵人的陣營裡對着他,面對他瘋瘋癲癲的自言自語,全都是無動於衷,甚至連半點不忍都沒有。
誰叫他,自作孽不可活呢。
他一步步後退,一步步搖頭,口中還說着風言風語,身上還穿着龍袍,就這樣一步一步,直到走到餘音坊的臺沿邊上,還是毫無知覺地後退着,身子向後一仰直直地墜落。
只聽“啪”地一聲,大臣們趕去查看的時候,只看到蕭瑜的頭落在臺階上,滿目觸紅,口中還唸叨着,“朕是皇上……”
語氣已是微不可聞,等太醫緩過神來查看的時候,羿日國這位昔日的國主,人們眼裡的暴君,已經斷了氣。
不多時,軍隊擁着靖賢王蕭絡打正陽門進來,已經是無人再顧得上他了,都紛紛趕到蕭絡跟前,口中直呼,“皇上萬歲萬萬歲。”
蕭華冉走到展蒼莫身邊,問,“皇叔,他……該怎麼處置。”
展蒼莫嘆了一聲,“厚葬吧。”
蕭華冉實在忍不住,就像她十幾年前還是小女孩的模樣,撲在蕭瑜懷裡,嚶嚶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