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裡很惦記這件事,但一回到在京都的府邸就被一大堆事務纏上了身。原先的估計是錯誤的,長野業正和竹中半兵衛他們不但已經通知了我的到來,而且派了一個奉行官帶着大量待處理的文件在等我。
沒辦法,畢竟要公事爲先!除了吃晚飯外我一直被埋在文件堆裡,直到後半夜纔算處理妥帖。一覺睡下再睜眼時,已經快到了中午。急忙着扒拉了兩口飯,就備上車馬出了門。
"諸星殿下,您辛苦了!"在池田恆興的門上我遇見了他的家老河巖久信,一開口先問候了我的旅程。這是個沒多少才能但很忠厚的長者,從小是看着池田恆興長大的。
"池田大人在家嗎?"我雖然問了但並沒有抱多大的希望,池田恆興是個閒不住的人,一般這個時候早就出去閒逛了,加上現在又沒到忙碌的時候,要想他老實的呆在家裡實在很難。我是早上起得太晚了,但今天一定得見這小子一面,說不得只好在這裡坐等了!
"我家主公正在家中!"沒想到池田恆興居然沒有出去,這實在是違反了慣例。"請殿下在客廳稍候,我這就進去看看主公起來了沒有!"河巖久信答得非常匆忙,好像極其欣慰於我的到來。
我進到客廳坐了下來,阿雪站在了我的身後。應該說四周的環境與我上次來時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我卻明顯感覺到了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氛。
窗明几淨一如既往,庭院裡的花草松柏依舊修剪得精緻細膩。只是經過的幾個院子裡卻沒有見到幾個家臣、僕從,全無了往日熱鬧活躍的氣氛,偶爾出現的幾個下人也全是滿面愁容的匆匆而過,似乎被一種愁雲慘霧所籠罩。
"抱歉讓您就等了!"沒過一會兒河巖久信就又跑了出來,一張老臉上充滿了且憂且喜的神色。"主公請您到內室見面,請隨我來!"說完就當先引路而去。
"哦!"我無意識的輕吟一聲。這個傢伙居然不出來迎我,實在是有欠教育。我隨着他向裡走去,想着"猴子"和明智光秀的話,以及這一系列不正常的狀況。
"您請吧!"河巖久信替我來開了屋門,閃身站在了邊上。
"嘔!"我剛往門前一站就險些吐了出來,一股夾雜着酒味的濃烈陰霾腥臭之氣撲面而來,險一險頂了我一個跟頭。伸手把門完全敞開並站了一會兒,等裡面的"毒氣"放得差不多了我才擡腿邁入。河巖久信尷尬的站在一邊,看着我這番有些失禮的舉動。
儘管門已經全都打開了,可由於窗子全都關着屋子裡依舊顯得很黑,和外面強烈的陽光相比顯得似乎浮動着一層氤氳的霧氣。儘管已經放進了不少新鮮空氣,可濁酒的味道和溼黴的氣息依舊很重。在四處的角落裡,橫七豎八的散落着不少的酒瓶。如果是不知道的人貿然闖進來,一定會誤以爲是進了一間幾百年前的墓室。
"大哥你來啦!"屋角陰影處一個原本以爲是塑像的東西突然說了話。
"你?"由於一進來就被這間屋子裡的詭異氛圍所迷惑,以至一時竟然忘記了來這裡的最初目的。直至細看纔算明白,那件塑像一樣的"東西"居然就是池田恆興。
此刻的池田恆興全無了往昔的奕奕神采,一身衣服皺皺巴巴的箍在身上,頭髮已經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洗了,一綹一綹搭拉着。由於長時間缺乏陽光照射和酗酒的緣故,他的臉上呈現了一種類似煙鬼牙齒般的黃白色,滿臉密密麻麻的鬍子茬就像是剛割過的麥子,昏黃的眼底上佈滿了縱橫交錯的血絲,配上厚厚的眼屎顯出一種迷離的神色。
"混蛋!"原想他可能心裡有些疙瘩,預備了些寬慰的話來開解他,可看到他居然是眼前這樣一副鬼樣子,我壓不住心頭火一下子冒了出來。"你TMD 作死啊!堂堂逼退武田信玄的池田恆興,會是你這般的行屍走肉?!找面鏡子好好看看你自己,看你現在是人還是鬼!"
"人?鬼?嘿、嘿……這很重要嗎?"他乾笑了兩聲對我的破口大罵毫無所動,看精神狀態完全是個死人,一個心死了的"死人"。
"哦……"我沒有想到他居然已經到了這個程度,看來不是一兩句話能讓他起"死"回生的。
"我……我去替您倒一杯茶來!"河巖久信轉身出了門,從後面看他的脊背佝僂得很厲害,看來正是由於他的不懈努力,這才勉強維持住了這座府邸表面上的體面。
"究竟爲了什麼事,只是阿市公主嗎?"現在連當頭棒喝都不管用了,我只好耐下性子和他講道理,至少先把緣由搞清楚。"我知道你對阿市公主的一片心意,可你幫不了她也沒辦法!現在要做的是保重你自己,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力所能及?嘿、嘿……"池田恆興空洞的笑着衝我翻起了眼皮。"大哥,你真的很冷靜客觀!你總是一貫的冷靜客觀,只是我不知道:如果現在是仙芝嫂子處於這種情況之下,你是否還能如此的……"
我再次沒有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只覺得一股邪火直衝腦門,我不能容忍他用這種方式提起仙芝。正好此時河巖久信把一杯茶放到了面前,我隨手端起來向池田恆興潑去。茶水順着他的面頰流了下來,雖然溫度不是很高但也燙得他一激靈。
"你……你!"在結束了片刻的震驚後河巖久信對我怒目而視,面對自己的主君受到如此侮辱一個武士絕對不能漠視,儘管他是個一貫謙和的老人。
"不必激動!"就在他手按刀柄阿雪已經擋在我面前的時候,池田恆興卻平靜的止住了雙方。他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茶水後說道:"我剛纔說得沒錯!大哥你確實非常的冷靜,前些日子主公來時表現的可比你激動多了!"
"阿市公主……真的對你就那麼重要嗎?"激憤過後我感到一陣深深的同情,他關於仙芝的那段話對我觸動極大。
他點了點頭,一頭亂髮使他的腦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海帶卷。"我見到阿市公主時她並沒有哭,可我寧願她放聲大哭,看到那種神情我的心幾乎都要碎了!有時我真後悔,後悔當時沒有抽出刀來殺了她,那樣纔是最終的解脫!可我知道……我下不了手!"說到這裡他居然嚶嚶的哭了起來。
"我要和你單獨談談!"看到他這個樣子,一件困擾我許久的事情最終下了決心。
"這……"河巖久信還有些猶豫,可最終池田恆興衝着他擺了擺手。我也對阿雪使了個眼色,她會意的點了下頭手扶刀鞘走了出去。門被從外面關上,那股"毒氣"又開始慢慢聚集。
"如果你真正想解脫阿市公主的痛苦,就更應該保重自己!"我義正詞嚴的對池田恆興說道:"現在阿市公主把自己淹沒在痛苦裡,生命中她已失去了全部希望!猴子、柴田這些人或垂涎她的美貌、或覬覦這個進身的機會,全都對她別有用心!越是在這個時候你越該挺身而出,保護她、重新給予她生活的希望!"
"可……可我做不到哇!"他繼續抽抽咽咽的說到。
"你就不能像個男人嗎?!"我大罵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了加藤段藏送到北海道給我的那封信,向前一擲扔到了池田恆興的面前。"拿着吧!它會達成你一切願望,但其中也是要冒絕大的風險!"
"這是什麼?"他止住了眼淚,用木呆呆的眼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封信。
"這裡面裝的是阿市公主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你的性命!"突然我想起了他此刻的狀況,又補充道:"如果你要是不夠謹慎的話,那這裡面還裝着我和許多人的性命!"
"哦……"池田恆興用顫抖的手抽出信瓤,屋裡太黑他看不清楚。挪了幾步靠近一條窗縫,藉着微弱的光亮看了起來。這是一封沒頭沒尾不知所謂的信,而且字寫得歪歪扭扭非常幼稚,從內容上大概可以猜出是一封平安信,只是不知道爲什麼用了兩種筆跡。"這……"他再次困惑的望向我。
"這是阿市公主兩位公子的手書!"我的話音很輕,但效果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
過了很久,我幾乎以爲他已經石化了。"他們……眼下在哪兒?"他木哈哈的問出了這麼一句。
"已經送到了朝鮮,現在應該在安東一帶!"看他逐漸恢復了過來,我也放下了一直懸着的心。"……現在日本任何地方都已經不安全,任何人都可能利用他們爲自己撈取好處!如果今後想要他們的信息我還可以繼續提供,不過在風頭過去之前他們最好留在那邊。"
"大哥!!!"池田恆興連滾帶爬的來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聲淚俱下。"今後無論水裡火裡,刀山油鍋!只要你一句話,我池田恆興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刀山油鍋幹什麼?我想的可是榮華富貴!"我抽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對待阿市公主,也好好對待你自己!"
"是!"他答應了一聲跳了起來,向着門口跑去。
"你幹什麼去?"
"去見阿市公主!"他一邊跑一邊把那封信揣在懷裡。
"就這個樣子去見阿市公主?"
"這……"池田恆興一下子愣在了那裡,沉思片刻後他摸了摸滿臉鬍子茬霍的拉開了屋門。"久信!快去替我拿熱水、剃刀和毛巾來,再給我準備一桌酒席!這些天看你給我吃的都是些什麼呀……"
院子裡的河巖久信愣愣的看着這一切,彷彿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淚水慢慢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池田恆興好像沒有看見一樣,扭頭繼續大喊道:"吉之助!虎丸!快去把我的佩刀竹之代取來,我幾天沒管你們這幾隻小猴崽子,都要成精了是不是!"
聽到他恢復了往日生氣的詐唬聲,我無聲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