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會在這間院子的大殿裡舉行,撤去了門這邊的隔扇,連着裡面帶廊下一共有57個人。大家都是經過些世面的人,所以看起來很像那麼一回事。
千利修不愧爲開創茶道一時之新的大師,主體進程在他的主持下進行得井井有條。執壺、煮水、洗茶、淨杯……所有這類本應由家庭主婦擔負的工作,不但在他手裡不見絲毫瑣碎,反而一舉一動之間都成了藝術。就這樣整個主體過程基本平順的結束了,進入了後期閒談階段。
佛羅伊斯在日本已經二十多年了,上上下下地接觸各個階層,顛沛流離地輾轉漂泊於各地,雖說辛苦但畢竟深入生活,所以對於茶會這種事是得心應手,比一般的日本中上階層還要來得內行。
相比來說恩斯特和哥梅斯這哥倆明顯就比他差遠了,雖說也是"老日本",但通常都是一會兒來一會兒走,在這兒也是急忙着做生意,對於當地的風土文化了解的實在是不夠。再說他們是多年的主要貿易對手,要說沒有一點心結那也不現實。好在他們都是"文明人"又都對我顧忌七分,所以並沒有鬧出什麼笑話,只是不斷的用眼神進行"決鬥"而已!
"各位……"我稍稍清了一下嗓子環顧四周,所有人立刻安靜下來轉向我,知道這是正事開始的表示。"我本人初掌堺町、石山事多不明,此次邀集各位正是想就此向諸位請教。承蒙諸位撥冗前來,我諸星清氏感激不盡,如果呆會有什麼不周之處,還請諸位不要見怪!"
"殿下客氣,我們恭聽教誨!"衆人都如此說。
"當今天下時過境遷,近畿繁華堺町、石山力出大半!"我說到這裡既像是感慨又想是恭維。"兩地每年的稅收、獻金佔着朝廷及右大將殿下開支的大半,既是近畿安寧的保障又是天下平定的動力。諸位都是兩地的名流,利在社稷功不可沒,這一點在下心裡有數。沒有諸位的同心協力不要說右大將一次又一次的平叛,就是我本人,也早不知道敗落到何種地步了!"
"不是織田右大將和諸星殿下的大軍守護,我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發達啊!"津田宗吉及時地接了一句話。雖然他前次紀伊的事情沒有辦成,但畢竟也是與我合作多年的老搭檔了,這就好比說相聲裡的捧、逗哏,關鍵時刻必須有人搭句腔才接得下去。
"上報天子下安黎庶,這是身爲武士的本份!"我會意地點了一下頭,然後繼續說道:"雖然各位這些年貢獻良多,但朝廷初定天下未平,右大將殿下需要用錢的地方還是很多,相信諸位在近兩年朝廷的資金調度中已經有了一定體會。不但是金錢,物資亦是如此。以前年右大將頒佈的《船隻管制令》爲例,從長遠看是有一定清源肅流作用,但短期內大量船隻的被強制徵集,對海貿還是產生了巨大的衝擊!今天與諸位要說明的是,這種事今後未必不會再有,而我只能要求諸位鼎立配合,硬抗右大將殿下的軍令是絕對不可能的!"說到這裡我猛地一打住,目光嚴厲地掃過全場。
屋裡冒出了一陣倒吸冷氣的噝噝聲,很多人的脊椎開始僵硬了起來。織田信長近十年來以雷霆手段壓服近畿,應該說爲做生意的人創造了一個良好的環境,僅就各項物資的交易量來講,已經擴大了五倍之多。但商人就是商人,他們是一個把金錢利益最大清晰化的羣體,大量的金錢掏出來總是讓人不舒服。而且織田信長可不是像我那麼好說話,予取予求通常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一般在他那裡是沒有絲毫通融餘地的!
"當然,大家的難處我也完全可以體諒……"稍頃我緩和語氣,使出了又打又拉的傳統手段。"其實不止是右大將的軍費,就是諸位在正常交易當中也會遇到偶爾頭寸不足的情況。這對大家都是非常不利的事情,在生意是信譽喪失,在右大將那裡就是一條大罪。既然在這個位子上我就不得不作考慮,進行統一的籌劃來解決這件事!"
看得出來衆人的情緒都緊張了起來,五十多雙眼睛緊緊盯着我。
"我的辦法是……"隨着我的這句拖腔,許多人太陽穴上的青筋都崩了起來。"籌措資金,成立一家新的店鋪!"我終於說了出來。
"新的店鋪?"無數個問號在不同的地方升起,我敢說這間屋子裡除了我誰都是一團糊塗。"能……能請您詳細說明一下嗎?"在我左側不遠的小西隆佐第一個問到。是啊!一家新店鋪與剛纔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呢?
"這家店鋪的作用就是籌措和調配資金!"我已經張了嘴,但又突然在心裡打了個閃,這不是一個很好考驗他們的機會嗎?所以我最後決定不要一下子把全部內情說出來。"我想的這家店鋪主要就是爲在座的諸位,以及所有堺町和石山的商人提供資金上的支持,有公共管理服務的性質,並不以賺取利潤爲第一目的。以後獻金等事務我會依照以前的慣例,按規模分配到各家,在暫時困難的時候會由這家新店先行墊付,或是融通交易時的頭寸。當然,爲了維持必要的運作,在墊款時也會收取一定的利息,但不會很高,而且對象也要經過嚴格的審定!"
屋內陷入了一種死一般的靜寂,所有人都在認真思考這個計劃的利害。在此時的日本錢貸業(或者叫高利貸)正在迅猛發展着,但卻並沒有幾個人是全職幹這個的,而且一來這個新店鋪不面對百姓,二來又能爲在座的商人們提供低利週轉,那麼就是一件不會產生過度競爭的好事。
可接下來新的問題又出來了,既然低利就不會賺多少錢,如此這就是個不會產生什麼利潤的"事業"。不會產生利潤的事情要誰來投資?商人們的錢可都是要生小錢的!
雖然都存着這個疑問可卻沒人真敢問出口,唯恐一張嘴就會惹禍上身!
"關於這個新店的資金問題,我想主要通過堺町和石山,也就是諸位來籌集!"我低下頭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沒人問我就自己說,反正你們誰也躲不過去。"……按我初步的構想:這家新店總共資本150 萬貫,但第一期實收爲120 萬貫,其餘30萬貫的差額爲我授予的部分獨家商權作價!之後我還會提供20萬貫的現錢,另100 萬貫向感興趣的商人募集。今天因爲只是草議,所以我沒有邀請京都的商人蔘加這個聚會,但我打算留給他們10萬貫的份額,再之後的90萬貫就要在堺町和石山解決了!"
"這傢伙一次就貪100 萬,真是TMD 太黑了!"恐怕在座的人絕大多數都是這麼想的,我苦心孤詣的"傑作"被他們看成了圈錢用的空殼公司。對於他們的短視我只能暗自嘆息,這實在是時代造成的悲哀,同時又益發感覺到了自己的"偉大"!不過我並沒有注意到,在我提到以獨家商權作價30萬貫時,有兩個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請問……這些初始資本,是按照店鋪的規模攤派嗎?"一個叫橘屋又三郎的商人愁眉苦臉的問到。他是堺町最大的本土鐵炮製造商,在全日本規模也僅次於種子島和國友屋。其實很多人的心裡都是如墜深淵,不過他表現出來得最爲明顯而已。
"這次不搞攤派,一切均出於自願!"我的這句話讓許多人都長出了一口氣,不過他們還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麼。
"有人先表個態嗎?"我的目光飄過一張又一張表情各異的臉,心中忽然有了一種看戲的感覺。
"諸星殿下一心爲了大家,那麼我就當仁不讓了!"我的話音剛落津田宗及就接了上來,事實上如今他與我的利益已經分不開了。另外紀伊之行的失利對他心理壓力很大,他可明白我一旦下了決心的後果。"雖然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也願竭誠獻上8 萬貫!"他不似那些根來衆的愚蠢,所以想用這筆錢替本家買一條出路。
"不是獻上,這筆錢我個人是不要的,所以應該稱作投入!"我微笑着衝他點了點頭,然後轉向了今井宗久。
"我也是8 萬貫,怎麼也不能落在津田老闆之後吧!"今井宗久也不知道我要幹什麼,掏這筆錢應該說是出於本能。他和津田宗及一樣比一般人更瞭解我,知道不按我的意思辦肯定落不下好,再說還有津田宗及在前面比着呢!
"我比不得今井、津田兩位老闆,就出5 萬貫吧!"不等我看末吉孫四郎就自己搶先表了態。出於投機的本能他意識到了什麼,但又說不太清楚,只是覺得應該抓住。
在這三個人之後出現了一段時間的冷場,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這麼有"先"見之明的!
"那……那我也出3000貫!"半晌之後終於有人受不住壓力,又是那個橘屋又三郎。不過顯然他是怕我怪罪,馬上又解釋道:"這些年鐵炮生意競爭壓力太大了,我實在是……"
我沒說什麼,甚至面上的微笑也不曾減少半分,只是轉向了其他人。
既然可以躲熱情自然就不會很高,小西隆佐是1 萬貫,其他人多是幾千,這和我預計的金額還有着不小的缺口。
"這些守財奴!"我只能搖頭。剩下的部分其實我自己也能解決,不是還有"平氏寶藏"呢嗎!只是有了這個引頭其他的就好說了,我不想過於引人遐思。"其它的我另外找人籌集吧!"我看似"無奈"的說到,想着是該進行下一步了。"那麼我們……"
"如果諸星殿下您允許的話,那麼我想投入20萬貫!"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誰?!"我和所有人一樣震驚地向那個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