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在京都的駐軍處時,有一個人在等我。他拿着一封長野業正的介紹信等在客廳裡,而且已經下了崗的長野業盛、山中鹿之介正在陪着他聊天。
我進入中院的大門就看見他們三個人正在廊下,那個人遠遠的對着我身躹一躬,長野業盛則是快步的朝我走了過來。
不知爲什麼,跟在我身後的島勝猛、楠木光成和新八郎三個人身子同時一震,面容嚴肅雙眼緊緊的盯住對面的人,剛剛還有說有笑的嘴巴都閉了起來,雖然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舉動,但根據我對他們的瞭解,這幾個人都進入了戒備狀態。
這是怎麼了?至於嗎!他們不自然的表現也引起了我的注意,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起這個人來。
這是位五十歲上下的老者,滿頭的髮絲已經花白,但臉上的皺紋並不是很多。他的精神顯得很是健旺,腰不塌背不馱,雙目炯炯有神,可並不顯得咄咄逼人。臉上的五官線條架構比較方正,但絕不具有僵硬的感覺。身上一身樸素的武士服洗得有些發白,一長一短兩柄佩刀也是極普通的式樣,同樣也應該是用了很久的東西。就整體感覺上講,這應該是一位文吏出身奔波勞碌,但一生也沒經過什麼大的波折,安然進入知天命之年的平凡武士。這樣的人在大街上一不注意就會撞倒十個、八個的,不知道爲什麼會引起他們幾個這麼緊張?
"主公……"這時長野業盛來到了我的面前。"這位是從我父親那裡過來的,已經等了您一會!請進屋詳談吧!"
"……好!"聽語氣他對這個人很是尊敬,但可能是因爲覺得在院子裡不太正規,他並沒有馬上介紹客人的身份。業盛是個做事很有分寸的人,既然他沒有主動說我也只好先壓下好奇心和他們一起進了客廳。
儘管我覺得沒什麼必要,但院子裡的人一個不剩的跟着我進了客廳。我回頭看了一眼,勝猛他們幾個居然都裝作沒有看懂我的意思。"真是的!這是會客,還是打狼啊!"
"沒有事先得到允許就冒昧前來晉見,實在是失禮了!"老武士先開了口,禮貌周到的表示了歉意。
"主公,這是我父親給您的信……"長野業盛把信遞給我的同時開始了介紹。"這位就是我的劍術老師,上泉伊勢守大人!"
剛剛抽出的信箋從我手中無聲的掉了出來,像一隻蝴蝶一樣飄飄搖搖的掉落在了地板上,但此刻已經沒有人再去注意它。長野業盛的介紹很是簡潔,僅有姓氏和官職,但這已經夠了!足夠了!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上泉伊勢守,因爲已經有了他--上泉信綱!或許另一個稱謂你會更加熟悉--劍聖!!!
"您真的是上泉大師嗎?!我師父總是說起您……"我還來得及開口,新八郎就在一邊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那種興奮的表情和現代的追星族沒有絲毫不同。"儘管那老和尚總是說您的這個缺點、那個不足,但我看得出來,他實際是嫉妒您,對您的武藝自知永遠無法超越而產生的嫉妒!我一直就想親自向您請教一次,你能光臨實在是太好了!您現在有時間嗎?我的長槍不在這裡,我這就去拿……"他還真是說風就是雨的朝門外走去。
"站住!太沒規矩啦!"我喝止了新八郎的蠢動後,又轉過頭對上泉信綱歉意的說道:"大師請不要見怪!他只是因爲練武腦子有些鹵鈍,對於別的事情都是少根弦,對於大師他是真心的仰慕,還請……"
"諸星殿下客氣了!"上泉信綱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我完全能夠理解這位大人,因爲當年在下也是這般充滿了熱情!往事歷歷在目,回首卻已兩鬢斑白!"
"就比一次!好不好?"新八郎還在一邊執着的努力着。
"你……"我有些不高興。長野業正請這位劍聖來肯定有事,新八郎卻總惦記着一些不着調的事情。
"沒有關係……"上泉信綱卻再次阻止了我對新八郎的斥責。"這位想來就是天下武勇盡其半的諸星清彥大人吧?如果大人有這個興致,在下倒也不會吝惜這把老骨頭!"
"嗷!"新八郎一聲歡呼,在我阻止他之前跑出去拿他的"修羅之怒"了。
"大師,這……"我不好意思的想再解釋一下。
"諸星殿下不必再說了,您的意思我很明白!"上泉信綱說到這裡臉上浮出了一縷無奈的神情。"……在下近年來實際已經很少出手與人切磋了,不是因爲在下如何的自傲,而是這大多成了一種毫無意義的行爲!有許多一腔熱血的年輕人渴望與在下交手,但以他們現在的水準這種切磋沒有任何好處,甚至可能是有害的!因爲此時他們不但領悟不了這些招式的內涵,反而會使自信心受到嚴重打擊,今後的學武之路只怕是再也難有寸進。更有甚者……"他苦笑着搖了一下頭。"有些人根本不是爲了武學而來,在下出面應付他們一次後反而成了他們四處吹噓的資本!哎……虛名累人啊!"
"那您這是……"我對他這麼容易答應新八郎更加感到不解。
"這位諸星清彥大人則不同!"他搖了搖頭正色道:"……他不但有天賦,武功的底子打得也極好,又經過數年戰場上的生死搏殺,現在缺的正是當頭棒喝的頓悟之境!能夠與這樣的年輕人交手,是他的機緣同樣也是在下的幸事!"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可忽又想起他的來意。"大師意境高遠不是我這樣的俗人能夠了解的,若是能得大師相助……"我試探着問到,要是能留他替我訓練軍隊可就太好了!
"殿下擡愛,在下愧不敢當!"世間的事情未必能夠盡如人意,聽了我的暗示上泉信綱果然含笑搖頭。"在下壯年馳騁沙場,之後遊歷各地尋求劍道真諦,至今十餘載可謂了無憾事!眼看漸入暮年,早沒有了爭名逐利之心,只想安安靜靜的了此餘生。日前在若狹得故主長野殿下指點,知諸星殿下是個急公好義的仁者,所以特來……"
"來了、來了!可以開始了嗎?"這時新八郎舉着長槍從外面跑了進來。
"還是……用木刀吧?"我建議到。
"沒關係!想來木刀那種輕重的東西,諸星大人未必會盡興!"上泉信綱倒是無所謂的樣子。
既然他們雙方都是這個態度,我也就不好再說什麼,雖然新八郎是個"二楞子",但上泉信綱卻是個比試類型的專業高手,想來是不會出什麼意外的。衆人來到了院子裡,除我之外的每個人眼睛裡都充滿了興奮。
兩個人來到院子裡站好,新八郎端起長槍,上泉信綱則是抽出了腰間的長刀。
持刀在手的上泉信綱就好像變了一個人,我終於明白"一代宗師"這個詞形容的是什麼了!他的渾身上下浮動了一種肅殺之氣,隨着太刀的微微上舉,這股氣勢頃刻間就充滿了天地之間,他眼神、雙手、軀幹都如出鞘之刀般散發着殺氣,或者說他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把"刀"!在他的注視下,任何人都會有一種赤裸裸的感覺!
邊上的人都有如此深刻的感覺,直接承受這股壓力的新八郎自然更是體會深刻。儘管一招沒動他的額頭卻已經出現了汗珠,"修羅之怒"巨大的槍頭微微顫動,發出了一種有如蜂鳴的嗡嗡聲。新八郎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嗨!"隨着一聲虎吼,新八郎一擰槍桿直刺了出去,槍尖在螺旋力的作用下幻化成了十餘個,如梨花點點籠罩了上泉信綱的頭和前胸。
上泉信綱輕輕的向前邁了兩步,既不迅速也談不上詭異,只是穩健並直直的向前走去,彷彿面對的不是槍尖而是空氣!手中太刀擡至胸前向前推出,柔順得彷彿是在水面上滑行,不見絲毫的煙火氣,就這麼以我都看得清的軌跡前進,穿過"修羅之怒"形成的槍影,沒有遇到絲毫阻擋的出現在了新八郎的左肩。
"浮舟!快看是浮舟!"幾聲極輕但興奮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這幾個家臣都是癡迷於武學的人。
"噔、噔、噔……"新八郎連着向後退了好幾步,面色潮紅的張大了嘴直喘氣,胸口也在劇烈的起伏着。剛纔一招兩個人的兵刃並沒有相交,但新八郎的全力一擊在上泉信綱的反擊下不得不又奮力收回,所以實際上是新八郎自己承受了自己的攻擊。上泉信綱並沒有繼續追擊,只是持刀站在那兒微笑的看着新八郎。
"啊!"新八郎喘息稍定再次進攻,這次的長槍自右上而左下斜劈了下來,槍勢封鎖了上泉信綱全部的前進路線,同時雙腳穩紮防備着對手可能的反擊。就在這看似萬無一失的招式中,上泉信綱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上泉信綱實際上還是隻動了兩步,一退一進!退的同時一側身,非常自然的脫離了"修羅之怒"的攻擊範圍;進的同時太刀自上而下揮出,在空中畫了一道優美的弧線停留在新八郎的面前。兩個人都住了手,就那麼站在那裡對視着。
"啊!這招是龍尾返!"這回只有長野業盛小聲嚷到,其他人都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就到這裡吧!"上泉信綱微笑着說到。
"是!"新八郎破例的沒有堅持,而是坦然面對了失敗。
"大人的武藝可謂精妙,天生神力更使這套槍法如虎添翼……"上泉信綱輕輕的說到,每個人都在側耳傾聽。"但武學奧妙存乎於心,並非在任何時候都是力量越大越好!根據敵我雙方的條件、狀態,以最合適的分寸去掌握招式的力量和技巧。這雖不一定是最上乘的武學境界,但會是一條最佳的修煉途徑!"
"謝大師指點!"新八郎心悅誠服的抱拳拜謝。
"大師辛苦了,請屋裡坐!"我走過來邀請到,同時也明白了這位"劍聖"是不會再出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