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勤面上浮出薄紅, 惱怒的盯着青年,不失牙尖嘴利的道:“二哥哥可不要亂說話,是因爲大娘去死二哥哥太傷心了才如此嗎?還是保重些好。”
被林知勤叫做二哥哥的青年正是十三劍莊的二公子林知勵, 他倒是不介意自家妹妹的頂撞, 這番話在他面上未激起半點波瀾, 他屈指壓着指節咔嚓一聲響, 幽深的瞳子中笑意不散:“人總是要死的, 早些離開少受些苦,很好。”
林知勤皺起眉,眼中流露出難抑的悲傷:“二哥哥想得開就好, 我昨日看見劍鋒閣有人在躲着偷偷垂淚,要不是二哥哥看得如此開, 我還以爲那人就是二哥哥呢。”話中殘餘的三分嘲諷針對着自家二哥的豁達心胸。
林知勵眼瞳一縮, 傾斜的身體站直:“你平日還是太閒, 將名劍譜繡三遍,繡好之前不許出閨閣。”
“憑什麼!”林知勤尖利的叫起來, 氣惱的瞪着林知勵。
林知勵脣角帶起一絲的冷笑:“二孃早亡,家中主母也沒了,教養女子父親並不擅長,以後就由哥哥來管教你。”語罷看了林知勤一眼,帶着壓制性的警告。
林知勤緊繃着身軀:“你說了就算?我要去告訴大哥哥!”
林知勵嘴角微微向下拉:“那你就去試試, 若你不是女子, 哪有你叫囂的資本。”說罷便離去, 走到三人身旁側肩而過, 眉眼俊朗陰沉。
“他就這樣, 我家裡就他最怪。”林知勤故作輕鬆的嘲諷道,走在兩人身前的小小身體卻瑟縮了些:“爹爹與大哥哥都很好, 只有他,就像和我們吃的不是同樣的飯長大的一樣。”
家中大哥哥林知勉,二哥哥林知勵,兩人是一對雙胞胎,容貌並不一模一樣,但也有四五分的相似,秉性卻是天差地別,爹爹的嚴厲教導也只是讓他們的差別越來越大,大哥哥是美玉,二哥哥是頑石。
這次家中的喪事,送的就是兩位哥哥的孃親,林知勤仿若自言自語的嘟囔着:“人家都說我爹爹克妻,先剋死了我娘,又剋死了正妻,弄得現在都沒女子願意給我爹爹當續絃。”她側過頭來看原沂:“你信命嗎?”
原沂搖頭:“不信的。”
凌夜知道自己沒入小姑娘的眼,欣賞着景色不插話。
兩人在十三劍莊住下,原沂與凌夜一同睡在給凌夜安排的房間。
雖然凌夜的房間雖然就在原沂的房間旁,但側面的兩棟小閣樓與過廊正好形成一個風口正對着凌夜的窗,夜裡開半扇窗,徐徐微風吹得十分涼爽,原沂整理被褥準備要睡下了。
凌夜疊手趴在桌上看原沂理被子,小聲道:“十三劍莊把劍冢佔爲己有了,臉皮真厚。”細微的聲音不似平日的清亮,有些軟糯糯的。
“劍冢是前朝留下來的,那麼多年了,歸誰都可以,來睡覺。”原沂坐在牀側,等凌夜爬到內側躺好便除去衣履平躺在牀上。
凌夜側頭,看着眼邊的原沂:“今夜不練功?”
原沂望着帳頂,若有所思:“歇歇。”
“唔,不像你的作風。”
原沂瞥了一眼枕畔凌夜的側臉,他的手按在了他的枕邊,靠近他的動作像是輕輕的趴在他的肩頭,原沂轉開目光,手伸出被子輕輕一彈,隔空熄滅了燭火。
燈火一滅,凌夜道:“不錯啊,你這手功夫練得越來越好了。”
“湊合。”原沂閉上眼,眼裡一幕幕的浮現着君子劍的劍影、錯亂的羊皮紙圖、劍冢......魂冢。
還有無情煞!
林知勤說的話似乎別有含義,她的眉眼間總藏着躊躇與欲言又止。
凌夜沒得到迴應,安靜了一小回,轉而想起一件事道:“無傷劍要託人帶回真寧嗎?”無傷劍染血了本就不吉利,何況現在原沂壓根就不用無傷劍了,也沒有人認識無傷劍,沒落的百年名劍遠比不上一個勢頭正盛的後生的佩劍。
“寄回去做什麼,我不信那些的。”既然行走江湖哪有不見血的道理,見血的時候又怎麼可能吉利,有它沒它都一樣:“若真的大凶,克我就好了。”
凌夜道:“唉,不是啦,我只是覺得帶着三把劍有點麻煩。”無傷、鍾徽、君子、這三把劍,無傷與鍾徽都是原沂在拿,他則負責拿君子劍,若是以後再添兵器,不知道還要掛多少破銅爛鐵在身上。
原沂只當凌夜在抱怨,翌日起牀將君子劍也拿了過來,惹得凌夜以爲他在生氣,尷尬的想要將劍討回去,原沂不知凌夜又是在想什麼,幾番拉拉扯扯後只好將君子劍又返還給凌夜。
吃過午飯兩人就去見了林知勤,想要在她的身上打探到劍冢的事,話纔剛開口,林知勤攪了攪銀耳羹,薄嗔道:“你們劍客總是這樣,眼裡只有劍冢。”素白的手指將骨瓷勺鬆開,任它摔落在碗沿:“你們下午若是有空我領你們去吧。”
原沂抱拳:“那就先行謝過了。”
出門時林家的門客,他年紀偏大,看着四十多歲的落拓模樣,腰上彆着兩把短刀,兩把長刀,原沂走到他身後時注意到他後腰還有一排七星釘,他正守在林知勤的門外,兩人走遠了些,聽見林知勤嬌聲叱他:“爹爹做什麼讓你來跟着我,你該去跟着林知勵纔是,我要是會出事,也肯定是他做的!”
下午的日頭漸大,劍冢離林知勤的閨房太遠,林知勤嫌太陽毒,待到太陽將要落山時纔出發,保護林知勤的門客也寸步不離的跟在她的身邊,抱着刀一言不發,像是個啞巴。
四人出了劍莊朝西北方走了約一炷香的時間,幾顆半枯的老鬆掩着一座石屋,越靠近石屋,原本悶悶不樂的林知勤逐漸雀躍起來,似乎在期待些什麼,將要進門前她才道:“我家的客人大約也在裡面,他平日都會待在劍冢裡觀劍意。”神色令人一看便知,那位客人大概就是她的心上人了。
石屋中四面寬敞,每隔十尺遠便有一個木臺,金玉做成的托架上靜躺着某把名兵,林知勤指着那一長排的木臺中最靠近入口的一個位置:“離我們越近的,也是劍冢裡鑄造得最晚的,這把是我爹爹二十四年前鍛造的,這把劍出世後,我爹爹了了心願,才迎娶大娘。”
“它...叫忘心劍。”
這一屋陳列的是十三劍莊的無上榮耀,林知勤不厭其煩的一個個的講述它們的名字來歷,走到一個空木臺前,林知勤道:“這裡原本放的似乎是我祖父鑄造的劍...”
沉默的門客突然出聲打斷林知勤:“三小姐。”
林知勤撅着嘴看了那門客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被林知勤阻攔住了言語,林知勤失了興致,指向玉屏風半掩着的門:“你們自己看吧,我在最前面名劍殘骸那邊等你們。”
雖然兩人想要看的只有名劍,也將林家列代的鑄劍觀賞了一遍才走向陳放十二名劍的屋子,走到玉屏風邊便聽得林知勤的聲音:“蘇大哥,你怎麼總是不願意聽我的勸?不要再同二哥哥親近了,疏遠他些,親近大哥哥些。”她的話直白得掏心掏肺,那位蘇大哥卻道:“他兩是雙胞胎,又能有什麼不同。”
林知勤着急了起來,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分明哪裡都不同!”
原沂聽那位蘇大哥的聲音覺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但是又掛不起像,兩人掀簾走了進去,林知勤看見他倆便不再說什麼了,靜靜的站在蘇大哥的身旁,‘蘇大哥’背對着兩人站在一副巨大的壁畫前,壁上畫面斑駁,新補的漆明亮鮮豔,原畫殘存的畫面黯淡,是花落塵埃的陳舊。
畫上丹紅鵝黃靛藍紛雜,下方的水波細浪騰起,數十個長袖舞裙的女子懸在水面之上輕舞,四處鋪陳的綢緞如雲,畫前站着的男子回過頭,面上客氣的笑意不濃不淡,準備着要與原沂打招呼,在看見原沂的那一刻,笑意驀的全被陰霾替代。
原沂驚愕了一瞬,心中閃過一絲長久以來還殘存的慌亂,怎麼會是他?
面前這個人,竟然是蘇建業,同川蘇家,蘇老爺的獨子,那個喜歡聽小曲、鬥蛐蛐、逛花樓、喜歡趣兒的蘇建業。
一切大約是一年半前的事,但也已經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原沂回過神,神色無異的抱拳:“蘇公子。”
蘇建業眸中的鋒芒在黑魘魘的瞳子中閃動,神色平靜:“好久不見。”
凌夜盯着蘇建業的眸子,環抱雙手,嘖...這種有些危險的眼神,真讓他不爽。
林知勤見兩人互相問候,蘇大哥的神色卻有異於平時,便猜兩人是認識的,但關係應該不怎麼好,點破只怕會尷尬,她也不好自處,便故作無知的說:“原來你們早就認識的呀。”說着她似是突然想起一般,道:“蘇大哥,我今早在大哥哥那處看見一個東西,你去看看,你肯定會喜歡的。”
蘇建業並未對林知勤說的好東西起什麼興致:“林大哥的好東西是多得數不盡。”
林知勤神秘兮兮的看了蘇建業一眼:“是劍。”
蘇建業神色略有動容,林知勤將蘇建業向外推:“去吧去吧,蘇大哥你整日呆在這劍冢,得走動一下才好,不然骨頭都要懶了。”蘇建業被林知勤輕輕的推搡着,只好順着她的意思向外去了,臨走前到門邊,回頭看了原沂一眼,原沂看不懂那一眼中是憎惡還是冷漠,蘇建業走了林知勤才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又做賊心虛的擔心蘇大哥早已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想了一會才收住心對原沂介紹面前的壁畫:“這幅壁畫是和十二名劍一起發現的,爹爹請人前來修補過一次,修補的人說這幅畫和十二劍並不是同時被埋葬的,具體是什麼時候就不知道了。”林知勤看向畫中央的姿容姣好的舞女:“這幅畫畫的場景,據推測應該是蜃節,也只有天外樓的蜃節纔會出現這樣的景象、這樣的盛況。”
原沂側目看向凌夜,凌夜目光閃爍了一瞬,壁畫的色彩映在他眼中:“蜃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