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原沂給菸葉置辦了一套翡翠頭飾,一如之前,菸葉依靠着她的容貌和無法遮掩的放蕩,以及原沂給她置辦的昂貴行頭,成功的將人引出了城,一劍斬下,又是四百兩收入口袋。
那一套行頭便算作給菸葉第二日的報酬,第三日,如同前兩日一樣,雖然中間多了些周折,但菸葉也將一切都糊弄過去了,一個美麗放蕩的風塵女子,卻身家不菲,但她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這樣的一個局能夠輕易的勾起大多低劣的欲-望和貪念。
第三日的深夜,原沂就已經賺夠了足夠他和姚澤漆在陽翟生活大約一年有餘的錢,與菸葉分別時,菸葉手中拿着纔到手的一百兩銀票笑得更嫵媚了,這種嫵媚中有帶着血色的無謂,她將手輕輕搭在原沂的肩上:“原公子,下次還有這樣的好事記得還來找我。”
原沂點頭,和菸葉分別後回到城西的宅院中,月光撒在宅院中,一切都像是籠罩在水影中,姚澤漆聽見他推門的聲響,從房間裡慢慢走到原沂的面前,手伸到原沂面前攤開,一塊圓形的白玉牌躺在他的掌心:“原公子,若是缺錢,將這塊玉拿去吧。”
“不用了。”原沂從他身旁走過,月光下淡薄的影子落在姚澤漆的衣衫上,姚澤漆抓住了原沂的手,將那塊溫潤的白玉塞到了原沂的手裡:“若不缺錢原公子也留着吧,這塊玉是藥玉,原公子隨身攜帶對身體也能有諸多助益,姚某微薄心意,還望原公子不要拒絕。”
原沂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白玉,紅色的錦線安靜的垂着,擡頭看向比自己年長很多的姚澤漆:“你比我年長,直接叫我原齊吧,這塊玉你拿着,既然對身體有助益,等你痊癒了再還給我。”說着原沂不容抗拒的又將玉塞回了姚澤漆的手中,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姚澤漆看着少年的背影:“爲什麼救我。”
原沂頭也不回:“因爲我是俠。”
關上門,轉過身,房間裡是一張牀和簡陋的桌椅,桌上放着一隻素淨的青瓷大碗,碗上橫放着一雙竹筷,這不是他們宅院裡有的碗筷,原沂蹙起眉頭,一步一步的走到桌子旁邊,他的房間裡怎麼會多出這樣的東西,誰放進來的?爲什麼要放進來?原沂心緒四起,他無意中招惹了什麼人或者勢力了嗎?
原沂看着青瓷碗中的麪條,面上整齊的碼着肉絲和白菜,旁邊還擱着一個白嫩的白水煮蛋,肉?菜?一個白水煮蛋?什麼意思?
凌夜看着原沂只看不吃,好奇的問:“原沂你怎麼不吃啊?”
“不能亂吃。”說罷就朝着牀走去,不打算繼續在這碗麪上浪費時間。
凌夜無奈的道:“原沂這是長壽麪啊!”
原沂的腳步停滯在原地,僵硬的站着:“你怎麼知道的。”凌夜笑得很得意:“想要知道這樣事對我來說太簡單了。”凌夜眼中有如水般澄澈的純真,原沂轉頭看着那碗麪,走到桌邊坐下,瘦長的手指握住筷子夾起麪條,大口的吃起來。
凌夜吵鬧不斷的咋呼着:“恭喜你十六歲了!長命百歲!前程似錦!飛黃騰達!早日成濟世大俠!殺盡天下殺你的人.......”
“你給我打住。”
八月二十一日,陽光豔麗。青翠茂盛的炎夏,是原沂的生日,離開家後原沂就將這件事忘到了腦後,因爲只有家中的人會知道生辰,離了家就不會有人給他慶生辰了,沒必要將這個日子記在心上,他不再是真寧原家的少爺,他再也不是原府中被父母姐弟滿院盛夏繁花圍繞的原沂,他也不在是穿着寬袖長袍坐在書桌前讀着‘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衆愛,而親仁。’的原沂,他現在是刀口舔血,努力讓自己手中的劍變得更無情的原齊。
原沂低頭吃着麪條,大口大口的吃着,一碗麪條一會就沒了一大半,他低着頭,表情被掩藏着,熱湯麪的水汽氤氳着,他聲音沉沉的:“謝謝。”
有時,凌夜讓他覺得可恨,他那總是惦記着這樣惦記這那樣,幼稚的好像什麼都記掛在心上,卻又總是一副掩蓋不住的萬事皆空的自在模樣,江湖,天下,大災,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他罔顧整個世間,卻又爲了一場遊戲賭鬥入世。
但他對他已經夠好了,他的天真,他的無賴,他的維護,他的不知分寸,不論是否會被厭惡,他都毫無顧忌的展現出來了,茫茫江湖,千山萬水,芸芸來往衆生,此刻能讓他卸下心防,給他零星溫暖的人,只有凌夜了。
姚澤漆自從醒後,對原沂極其敬重,平日裡下廚做飯粗活累活都是他一手包攬,偶爾他會和原沂說起,他還有家人在華亭,他二十七,有一個妻子,有一對子女,但每次的談論都止於此,姚澤漆偶爾談及到自己的家人,也就喟嘆幾句,原沂也聽出了點頭緒,姚家是個很大的醫藥世家,但內部關係卻很複雜,並不算和藹。
姚澤漆也開始請教原沂,關於習武的一些事,受此一難他也有了學武保護自己的心,原沂平日裡自己練武,也指點一下姚澤漆的武功。
一日原沂回到小院,姚澤漆牽出一匹馬來給他看:“原沂,今日我出門見這馬綁在院門外,回來也還在,你可知是怎麼回事?”
姚澤漆手中牽着的那匹馬氣宇軒昂,全身漆黑沒有一絲雜亂毛髮,光滑如一整匹綢緞,頸套上嵌着一顆貓眼,鞍韉也是做得極盡完備,原沂垂眼發現這匹馬連釘的馬蹄鐵都是玄鐵的。
姚澤漆在馬上找出一塊翡翠,細看道:“這上面有字。”他一字一字分辨:“江湖乃...吾...戶前門庭...此人如此張狂!是原沂你相識的人?”姚澤漆雖如此問,但這人張口便是江湖是他家的門庭,想來原沂如此秉性的人,應該不會有如此張狂的朋友。
原沂看着姚澤漆手中翡翠,眉目一沉:“綠玉!”原沂接過姚澤漆手中的翡翠,指尖微微用力便將它捏得四分五裂,拋出牆院落在外面幽深的小巷中,如之前說過的,李玉兒偏要送給他一匹好馬,可惜原沂依然受不起她的好意。
但這個挑釁,原沂接下了。
此事之後便再無風波,平日裡原沂出門接通緝令,姚澤漆便去青囊藥廬坐診,他的確醫術很好,沒多久半個陽翟都知道了有個妙手回春的姚大夫,過了三月他傷勢也好了大半,卻沒有想要離去的勢態,一次原沂從梅砂回來,姚澤漆在廚房中準備飯菜,院中的桌子上正放着筆墨硯臺,還有本寫滿了大半的書冊,原沂倒是沒想到姚澤漆還有心情編寫書冊,便撥到書封看了一眼書名。
書頁上規規整整的寫着兩個字‘毒經’
醫者仁心也是人心,原沂瞥了一眼廚房中忙碌的身影,姚澤漆是留在這兒磨刀霍霍呢,得磨好了纔回家。
如此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一年便過去了,又是夏日,七月烈陽當空,已經快到了武林大會的日子,陽翟的武林中人驟然增多,每日都有許多人攜劍結伴上盟山,原沂也加入了這羣人的行列中,姚澤漆從萬全堂裡請了半天的假,給原沂做了一桌菜餞行,吃過了飯,姚澤漆將原沂送出門,帶着如釋重負般的笑:“原齊,你將要上盟山了,我也該離開去了結我的事了。”
這一年姚澤漆在醫術和武功上的刻苦爲的就是能報當初的仇,他們各有各的前路,確實到了分別的時候了,和姚澤漆在一起住了一年,多少也有了些情誼,原沂伸手拍了拍姚澤漆的肩膀:“以後我路過華亭會去找你的。”
姚澤漆搖頭:“好啊,到時候我一定作東。”
如此便算是約定了,原沂腰間別着無傷劍與鍾徽劍,走向前路,少年高挺的身姿像俊秀的山麓,髮帶垂在腰間,姚澤漆牽着馬,兩人走向兩條不同的路,走向各自不同的目標。
盟山以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遊俠與成羣的江湖子弟走上盟山大塊碎石拼砌的石階,千迴百轉,身影越漸越小,化作一點螻蟻消失在竹柏雲煙中,清晨山中的霧氣籠罩着盟山,翠綠的樹影在煙雲中婆娑,盟山宛若仙境。
原沂孤身一人走在寬闊的石階上,身周是一羣羣的青年少年,一個少年滿是期盼喜悅的道:“聽聞今年永義刀李前輩也會來觀戰,如今四處都在說永義刀會在武林大會上選徒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
“李前輩的長子如今是少年四俊之一,前輩何必再收徒弟呢,我看多半有假。”
另一邊則是兩個青年在談論:“今年想必天外樓也不會來,當真是可惜,麗色傾盟山之景不得親眼一見。”
“兄長,這話就別說了,天外樓之流若是來了,只怕盟山不得安寧。”
原沂踽踽獨行,安靜的走過他們的身旁,不作聲響的聽着他們的談話,一個少年慢慢走到原沂的身旁,原沂停住腳步,側頭看了他一眼,那少年用一根青發帶束着發,露出雪白的牙齒對着原沂笑着:“我看你很久了,既然我倆都是一個人,結個伴吧。”身邊都是結伴同行的人,在這煙雲繚繞的盟山一人獨往看起來的確很孤獨,原沂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武器,一把長劍,劍柄上垂着結玉的穗子。
同爲長劍,同行無妨,原沂頜首,少年走在原沂的身旁,兩人交換了姓名,少年叫隨心,他叫原齊,問到家世,原沂面色不改的回答:“寧州人,雙親都是籍籍無名之輩。”
隨心好奇的問:“尊雙親在江湖可有什麼名號?”
“籍籍無名還能有什麼名號,混跡江湖只是一腔熱血而已。”
隨心瞭然的點了點頭,看着原沂故作氣定神閒模樣的道:“不久後的將來尊雙親將天下揚名。”
“哦。”原沂的爹孃早就天下揚名了,可見這叫隨心的少年推算之術實在不精。
“哦?你就哦一聲?你不想知道原因?”
原沂權當是日行一善了:“爲什麼。”
“因爲天下人都會想知道,能生出如此人物的是什麼人。”
原沂瞥了隨心一眼,覺得他有些無聊,如此泛泛之談,原沂向來就相信命不由天定,未來豈會是能一語道破的:“你會看相?”
隨心坦然的點頭:“對啊,我會看相。”雖然只是皮毛功夫而已,不過難得有人能承認他其實是會看相算命的,他怎麼能否認呢。
少年坦然的模樣太過天真得理所當然,原沂不再看隨心,目光投向前方,雖然年紀相差無幾,之間的隔閡卻是存在的:“你什麼門派的。”隨心看了看四周,靠近原沂小聲的說:“玄真門。”原沂剎那有些驚訝,玄真不是道門嗎,多年來都未參加過武林大會。
隨心認真又嚴謹的壓低聲音繼續道:“此事千萬不可對外宣揚,我本就是從玄真門逃出來的,若是讓師叔師兄們找到我了,我會被抓回去的。”
這樣的神情看得原沂一愣,引得原沂也認真了起來:“你第一次出玄真門嗎?”
“是啊,我打小就是在玄真門裡長大的。師兄師叔們都不讓我下山。”
“那你怎麼把這種事到處說。”
“我沒到處說啊,我就告訴了你。”
原沂漆黑的眼中滿是認真的看着隨心澄澈眸的:“那我們做個君子約定,我會幫你保守秘密,你以後不能再隨意的對人說你的秘密了。”
隨心信誓旦旦的道:“我從來不會對人隨意對人說秘密,從面相上來說,你不是會亂泄露別人秘密的人,相信我,我很準的,我給我們門派裡的人算命,算三次沒有一次是不對的。”
原沂覺得隨心幼稚又不乏有趣,便順着他的話問:“你是怎麼算的。”
“這你可聽好了,我第一卦,給我師侄潤世算的,我掐指一算,三日之內他必有水災,剛剛第三天的時候,他去河邊擔水,就落河裡了。”
凌夜深諳套路:“絕對是他踹下去的!玄真門出不了擔水能落河裡的徒弟。”
“第二卦,給我三師兄隨緣算的,我掐指一算,流年不遇,黴氣直衝正午,當天中午絕對倒大黴,不出我所料,中午他就被隨地師兄暴打了一頓。第三卦,給我師傅算的,月內必有喜事,不出半月,果然就發生了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