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爺, 同婢子一同做活的秋兒被燙傷了手,婢子方纔去了一趟醫館討了些燙傷膏。”丫鬟答罷擡眼偷偷的覷主子,卻見他已經轉身匆匆離去。
門房見自家老爺匆忙往外走, 道:“老爺, 天都要黑了, 尋個僕役打燈再出門吧。”他卻彷彿全然沒有聽見, 跨步如風的走出府門。
他朝着醫館走去, 越來越靠近,那只有他才能嗅到的極淡極淡的味道開始出現,踏入醫館, 坐診的大夫忙起身行禮:“老爺。”
打算湊合着先治好八分的三人扭過頭來看傳說中的老爺,老爺卻並沒有理睬其他人, 反而徑直走向原齊, 那個脖子上掛着他贈的藥玉的人, 躬身行禮:“原大俠,今日終又得見你了。”
衆人一驚二悚, 這是什麼個情況?
凌夜細細的看來人熟悉的面孔,這人不正是當年原齊救的那個落難大夫嗎?原沂忽的也憶起,以前姚澤漆是和他說過他是華亭人的,這幾年疲於奔命倒把這些事都拋在腦後了,沒想到姚澤漆現在已經有如此成就了。
問候之後姚澤漆便邀三人去他府中小聚, 姚澤漆盛情難卻, 何況琴靈樞的傷還指望着這個‘主人’。
到了姚府, 姚澤漆爲他們備下了接風宴, 乘着菜還未上來的空隙便急人之所急的給琴靈樞診了脈:“無礙, 只是須得你們小住一段時間,我細細照看琴公子的傷, 必定能恢復如初,趁此機會我也能盡一番賓主之誼。”
原沂想到他們是禍事纏身,便道:“在這裡逗留恐怕會給你帶來麻煩。”
姚澤漆同以往相比穩重了不知多少,略一思量輕重,便展了眉:“無事,三位儘管住下,在這華亭內,你們是否來過這點小事我還是能決定的。”
這話說得有點一手遮天的意思,凌夜聽着很順耳,比起以前可憐的樣子現在威勢赫赫的模樣也順眼了不少。
接風宴吃得飽飽的之後姚澤漆給他們三人安排了廂房,三間廂房連着,前面還有個景緻優美的小庭院。
夜幕下星辰萬點,蟋蟀蛙鳴隱隱約約此起彼伏,丫鬟給他們送來了涼井裡湃過的水果,凌夜便同原沂坐在外面吹風乘涼吃水果,偶爾擡眼看一看漫天綽約的星子。
原沂同凌夜勾手:“過來。”
“做什麼?”凌夜咬着荸薺瞥他。
“過來。”
“做什麼呀?這麼大年紀了還撒什麼嬌。”話雖如此說,也只有凌夜敢說原沂那樣淡然的語氣是撒嬌了,凌夜擡起屁股改落座在原沂身旁:“說吧,有什麼事。”
“我覺得,琴靈樞爲的是宋寒星。”
凌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原沂一臉冷漠的望着自己,得意道:“難得啊,也有你來和我聊閒話的這天。”
原沂扭頭看向前方:“你怎麼看。”
“什麼怎麼看?”
“琴靈樞喜歡宋寒星,你怎麼看。”
“這事嚇着你了?江湖上稀奇事多着去了,以後肯定還會遇見很多的,要習慣啊,唉?不吃了?你要去睡了嗎?。”
夜深了,原沂今夜沒有打坐,枕着手臂仰躺在牀上眉頭緊鎖盯着牀頂,他覺得那時候琴靈樞說的那個比喻很恰當
深淵
現在他就正站在同一個深淵的崖上,他沒想好到底要不要跳下去,那個引誘他走到這個地方的人也還未來,若是能就此罷休的回頭也好,可他踏不出往回走的路,哪怕一步。
或許人生處處都是深淵。
原沂閉眼,不再思慮此事。
三人就這樣在姚府住下了,搜尋他們行蹤的北斗弟子在他們之後兩次經過華亭,不知姚澤漆使了什麼手段,北斗弟子兩次都沒有獲得半點他們的行蹤。
就如姚澤漆說的那樣,他說他們沒來過,華亭就不會有他們三人。
一日姚澤漆給琴靈樞診完脈換了藥方,他擡袖時凌夜忽然看見他戴了個碩大的寶石扳指,鑲嵌的方式也十分獨特,直到姚澤漆走了才收回眼神,正撞上原沂的眸子,原沂道:“你眼都要直了。”
“有嗎?待會給你說個事。”
兩人離開姚澤漆的藥方,回去的路上凌夜左右顧盼了一會,壓低聲音道:“那個姚澤漆手上的扳指,好像是瞑宮的扳指。”
原沂擡眉:“何以見得?”
凌夜道:“我話先說在前面啊,別一看見瞑宮的人伸手就拔劍,就算他是瞑宮的人你也得忍着,琴靈樞還得靠他治呢。”
原沂道:“我知道輕重,你說,怎麼回事。”
凌夜豎起大拇指比劃了一下:“他那個扳指上的寶石是可以摳下來的,那種鑲嵌的手法非常高超,取下來又可以輕鬆的裝回去,寶石下面一般是鑑印,只有瞑宮習慣用這種手法。”
凌夜的這個情報倒是一陣見血:“江湖上從沒人知曉此事?”
“江湖上當然不會有人知道了,若是持有戒指的人大勢將去,瞑宮還會特意索取回戒指,每一個戒指的授予和索回都會記錄在案,瞑宮對這個管理得很嚴的。”凌夜覷了下原沂的臉色,沒有繼續說下去了:“不過他那顆大寶石真是好看,原沂,攢點錢給我也買個大扳指吧。”
“給你買十個?”
凌夜猛點頭:“原沂你太好了”
原沂擡手彈凌夜額頭:“想得美。”
凌夜跟在原沂身後嚷着:“我不光想得美,我還長得美,原沂你看看我這臉蛋啊,原沂你給我買嘛!”凌夜拖住原沂的衣袂不讓他走,原沂抓住凌夜的手腕制止住凌夜拽衣服的動作,凌夜卻順勢直接蹲在了地上,突發奇想的道:“那原沂你拉着我走吧,我好久沒玩這個了。”
原沂看了一眼粗糙的石板地面:“地面不滑,冬日下雪我陪你玩。”
凌夜看了看地面,原沂言之有理,他也只好站起了身:“好吧,那你別忘記了啊。”
凌夜的事原沂倒是想忘,越是忘反倒一件比一件記得牢,原沂想,等琴靈樞這件事過去後,或許他們可以找一個僻靜的地方住上一段時間,遠離這些江湖情仇的等寒冬的某個下雪天。
而孩兒臉脾氣的凌夜轉眼就把這件事放到了腦後,改唸叨着要聽小曲,琴靈樞自然不湊他倆的熱鬧,打聽了一下附近有什麼地方能聽曲,兩人就近從後門去向華亭一處唱曲小有名氣的酒樓,出門時正遇見藥房的夥計在卸貨,幾大車不知道是什麼的草藥堆在地上,凌夜手腳多動伸手便要去摸,卸藥的夥計忙攔住了他:“公子你就別碰這個了,別刺着了你的手。”
凌夜覺得這個夥計說話真是誇張:“就一些草藥還刺着手?”轉而看他的衣着,確實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大夏天的還帶着麂皮的手套,不由得轉頭把自己疑惑的眼神傳遞給原沂。
原沂拉着凌夜道:“走吧。”
凌夜撇了撇嘴,既然原沂沒興趣管,他也無所謂,兩人走出姚府,原沂的手中卻靜靜的躺着一支方纔車上卸下的草藥,將凌夜送到酒樓,原沂道:“你先在這聽曲兒,我尋個醫館打聽一下這是什麼東西,待會回來找你。”
凌夜道:“那你快些。”獨自一人走進酒樓裡尋了個座位坐下等原沂,這家酒樓裡唱曲說書都很不錯,算是十里八村裡頭一家把酒樓和茶館完美融爲一體的翹楚。
聽了沒一會原沂果然快去快回的來了,他一進門便尋着凌夜而來,在凌夜身旁坐下後飲了杯茶解渴:“是窟中草,有微毒。”
微毒?倒是比凌夜與原沂想得好很多,方纔他們還以爲是什麼不得了的大毒物,凌夜道:“那就沒事了,來來來,聽曲吧,馬上就要唱最有意思的那一段了。”
到了月色初起時凌夜聽盡興了兩人摸着黑往回走,朦朦的月光照在石板上,隱約能看見一點前路,凌夜挽着原沂的手小心的走着,兩人捱得無比的近,原沂恍然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凌夜的心跳聲,下一刻回過神來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切實際,凌夜哪有心。
走着走着感覺凌夜在自己身旁一腳踩空趔趄了一下,原沂斥他:“小心些。”
凌夜想了想剛纔踩空的那種感覺,道:“我剛好像是踩到缺了一塊石板的地上了。”
回到姚府,兩人朝住的廂房走去,原沂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有點奇怪。”這樣寂靜的夜晚好像同以往有些不同,思索着這種怪異感的來源,似乎是少了一點隱隱約約的琴聲?
“琴靈樞!”
原沂拉着凌夜朝廂房飛快的趕去,琴靈樞房間的燭火還燃着,原沂仰頭,一個人正站在屋頂,黑暗中只能看見一個輪廓,凌夜睜大了眼睛的看:“我覺得看着有點像宋寒星。”
木門吱的一聲響,姚澤漆手中拿着藥具走了出來,待到姚澤漆走到不見,那個人影跳入庭院中,推門進了琴靈樞的房間,他推門時房間內的光映在他的臉上,原沂與凌夜站在一旁看了個大概的樣子,確實是宋寒星。
原沂拉住了躁動着要跟進去的凌夜:“宋寒星一個人來的,讓他們談談。”
凌夜現在很着急:“不行啊!能談就不會捅琴靈樞那一劍了,宋寒星要是再捅琴靈樞一劍我們不是白救他了嗎?”說罷拉着原沂便去推琴靈樞的門,凌夜說得沒錯,原沂拿他沒辦法,門一推開,霎時四目相對,顯然方纔琴靈樞與宋寒星正處於時移世易無言以對的狀態......
原沂與凌夜難得默契了一回,一人拉住半扇將門合上了,凌夜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沉穩又霸氣,道:“我們就在外面,你們好好談,談不了要打架就叫我們。”
關上門,站遠了些,凌夜側耳便聽見琴靈樞平靜的自嘲:“我一直以爲你不知道,覺得你會很震驚很憤怒,可那天你很平靜,原來你一直都知道。”
宋寒星的聲音依然冰冷:“師兄,我勸過你不要偏執,情愛本就是過眼雲煙,師父養育教導我們爲的是有一日我們能支撐起江湖的安寧,不是爲了糾結於情感而擾亂江湖。”
琴靈樞笑了起來,起初只是無奈的笑,隨後越演越烈,其中的悲憤與絕望交織,聽得凌夜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凌夜轉眼看原沂,見他垂眸握着雙拳,想來也是很慎得慌。
窗戶上映着的人影走動,似乎是琴靈樞走到了宋寒星的面前,解開的衣帶被燈光映在窗戶上拖得長長的,凌夜連忙踮起腳尖捂住原沂的眼睛:“看不得看不得,這個你還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