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第五層,就能聽見一陣細碎的聲音,循着聲音推開一扇門,一眼望去就看見了宋寒星和另外一個男人坐在一張桌子上,他們手裡都拿着一顆骨骰,五指鬆開就將骨骰扔進中間的玉盤中。
琴靈樞走到宋寒星身邊一把將宋寒星拉了起來:“你輸了什麼?”
宋寒星掰開琴靈樞的手,無絲毫表情的又坐下了:“十萬兩黃金,一隻手。”
十萬兩黃金,一隻手,說得倒是輕鬆,這兩樣,都是巨寶,十萬兩黃金,對一方鉅富的原家來說都是一筆鉅款,但十萬兩黃金能給,宋寒星的手絕對不能給!原沂與琴靈樞看向桌對面的男子,目光逼人。
坐在宋寒星對面的張隱手拿着玉扇,狹長的眼中如同藏着一波盪漾的春水,一隻手撐着下頜,語氣無辜:“他自己賭的,我沒逼他。”
“你是張隱?”
“正是不才,有何事。”男子神態風流倜儻,和楚樓這個地方倒是相得益彰,只是實在讓人難以想到這樣的一個人是傳說中的江湖大盜。
原沂目光冷冽的看着他:“我的劍是不是被你拿走的?”
張隱哦了一聲:“無傷劍,確實是我拿的”他嘴角揚起了笑容,眉梢有不該屬於男子的如桃花開到璀璨時的豔麗:“不過,到了我手裡的東西,只屬於我,木兄正在和我賭,爲的就是得到佛燈和無傷劍,不過他或許贏不到了,我可以允許你接他的位繼續賭。”
宋寒星穿着一身玄色的窄袖長袍,坐在張隱的對面,腰身勁瘦挺得很直:“想換人,我可沒答應。”
張隱的食指撫過玉扇骨:“輸了十萬兩黃金還有富餘,若我早些時候知道七星位下有那麼多油水,就該進北斗門星位下當弟子了。”這張隱竟然早就知道了宋寒星與琴靈樞的底細,天樞他也不放在眼裡。
桌上的玉盤,兩顆骨骰安靜的在盤中,一顆是六,一顆是五,他們竟只是在簡單的扔骰子比大小,可就是這簡單的比大小,他們賭得可一點都不小,目光落在張隱臉上:“你呢?你賭了什麼。”
“我的賭資始終只有蓮花玉琉璃佛燈與無傷劍。”
原沂坐下:“前輩應該自幼就學的是盜賭之術吧?”張隱將扇柄抵在桌面上,笑看着原沂:“小傢伙倒是很有眼力。”
“前輩謬讚,只是聽見前輩姓張,所以知曉的。”
張隱的笑容消散了兩分:“小小年紀倒是知道得不少。”
“前輩自幼學的是盜賭之術,而天樞門下從未專研盜賭之術,前輩以長欺短自認爲可妥當?”
張隱戲謔的看着原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輸不起就罷了,小小年紀何必說這些冠冕的話呢?何況子寒兄學得很快,桌上的這點雕蟲小技他都快要學走了。”
原沂面上露出些笑,不再說話,他明白了凌夜所說的必須要笑的精髓了,面對着張隱原沂如有芒刺在背,與琴靈樞宋寒星不一樣,他們強大,卻沒有危險的鋒芒。但張隱有,他讓原沂覺得很危險,原沂面對着這樣的人只覺得什麼把握都沒有,張隱年紀看着也不過二十幾,卻複雜幽深,十分莫測。
琴靈樞將目光遞給原沂,眼中帶着某種示意,又看宋寒星,但宋寒星冰冷的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張隱臉上,琴靈樞的眼中的難堪一閃而逝,只是一瞬,琴靈樞的劍出了鞘,迎着窗外躍進來的金色陽光劍氣大漲,原沂腳尖在桌下運氣一踢,將桌子踢上半空中,掌力猛推,紅木桌擊向張隱。
既然賭不贏,那就不必賭了。
兩人出手的時間幾近相同,只是琴靈樞的劍更快,張隱穩坐在凳上,單手一拂,紅木桌落在他身後摔得破碎,翻身離座迎劍躲避之姿如叢中躍躍飛舞的藍蝶。
他只躲避,一招不出,宋寒星心中自有傲骨,張隱不出招,宋寒星與他是打不起來的,也正是如此才逼得宋寒星同他賭鬥。琴靈樞看着張隱一招不出,手下劍招一滯,隨即變得更加迅猛,劍如蛟龍飛舞,無形中織出劍網,讓張隱避無可避,直刺他胸膛而去。
宋寒星便是如此,誰都不能改變他,所以才需要他這個師兄來彌補他所以的不全。
原沂與琴靈樞的劍同時出了掌,堵住了張隱的退讓之路,看張隱還能如何退避,張隱抖開玉扇,二十四條玉扇骨展開,白絹扇面上落墨着繽紛桃花,滿扇風流穿梭在琴靈樞的劍刃下,不時在空隙間頗具威脅性的朝他兩划過來。
兩人的盡力的配合下,幾番來往三人倒是誰都還沒能傷到誰分毫。
突然,劍嘯聲起,宋寒星出劍了,一劍刺來直取張隱咽喉,張隱從容合扇,扇骨抵住劍尖,側身在劍身上一擊,生生將宋寒星劍撥了回去。
原沂識趣的退讓到一旁,將位置讓給宋寒星,宋寒星與琴靈樞的有着多年的默契,不是他可以比的,兩人劍招之間配合得可稱爲天衣無縫,張隱一把玉扇在劍氣中翩然流轉如粉蝴穿過凌霄花,宋寒星琴靈樞劍花齊綻,三人之間分不出上下,原沂安靜的站在一旁,低斂的眉目中沉寂着深埋的無力。
琴靈樞與宋寒星兩人是名門正派,身法敏捷迅猛,劍路磊落,張隱是旁門左道雜學之家,瀟灑風流中招招刁鑽狠辣,三人正鏖戰中,分不出上下來,劍氣如風滿布楚樓四層,風傾雲動中,一道似水如歌的聲音幽幽的道:“爾等過於放肆了。”
這一聲,剎那攝住了原沂的心神
原沂望去,六層樓上正有一女子,肌膚白皙勝雪,一雙幽黑不見底的葡萄眼,美若空谷盛放的幽蘭,倚坐欄上垂目看着他們,幽綠裙紗垂在欄邊。張隱聽見女子的聲音,當即避開琴靈樞宋寒星的攻擊,收扇旋身退後一丈不再出手:“驚擾到姑娘了是張某人的罪過。”
琴靈樞與宋寒星相望一眼也收了劍,琴靈樞向樓上倚欄的女子抱拳:“楚姑娘,冒昧了,我們只是想要取回張隱盜走之物,這一點,楚姑娘應該早就知曉的。”
宋寒星的劍入了鞘中,鋒芒依然還外露着,他星眸如點漆看着女子:“若非先有楚樓對張隱的縱容,絕不會有今日的冒昧。”
女子輕輕的一笑,脣邊清雅的笑意足以醉倒千萬衆生:“佛燈本爲佛物,你等佔爲己有不爲盜?無傷劍本屬善士,染血之手執之不爲盜?同爲盜,五十步笑百步罷了,我楚樓爲何要阻攔?大善既大僞,你們爲的究竟是蘇家,還是你們自己的顏面自尊呢?”
宋寒星看着女子:“爲我手中的劍!”琴靈樞亦與宋寒星同聲:“爲我心中的情!”兩人默然對視,眼中是互相熟知的默契。
原沂仰頭看着女子那雙幽黑的葡萄眼,中似有萬千的幽壑,他是爲什麼呢?爲他的無傷劍,還是他心中對蘇家的虧欠?無傷劍的背後是他誓要守護的原家,對蘇家的虧欠是源於他的無能,兩者皆有。
女子擡起嫩如蔥白的玉手,半斂着的瞳子飄忽悠遠,語中不屑:“一個勝一個的虛無好大,不愧是北斗門下。”
琴靈樞也不惱怒她對師門的侮辱,道:“天下門派衆多,如今在楚姑娘的門戶下,我等不敢放肆,也望楚姑娘高擡貴手。”
女子噗嗤的笑了,疑惑的問道:“難不成我楚樓還敢對你們做什麼?北斗劍派何等鼎盛?彼時瞑宮一戰之下都退回欽州那毒蟲窩裡了,我楚樓敢對天樞直系做什麼?只是‘北斗劍派’說着好聽,到底也不是行走江湖的依仗,張公子方纔不是定下規矩了嗎?贏便拿走你們的東西,一局未贏便想拿走東西不是明搶嗎?”
楚樓雖然在江湖上沒什麼地位,但能量卻很大,楚樓短短几年間的快速崛起一度引起了北斗劍派的注意,幾番調查都沒能查到楚樓到底是什麼家底,只知道楚樓的主人姓楚,人人都稱之爲楚姑娘,明面上沒幾個人知道豐利如今的風月場有一半都被併入了這位楚姑娘旗下了。
幾句話兜兜轉轉說回來楚樓還是護着張隱,非賭不可,如此相互庇佑,做局困他們,只讓他們選入不入局。
當即有人擡上了雕花大桌上來,桌上依然是一個玉盤,兩粒骨骰。張隱翩然落座,眼角多了幾許笑意:“我的賭注依然是佛燈與無傷劍,賭到你們贏爲止。”
張隱不會更換賭資,只需要贏一把就能把蓮花玉琉璃燈與無傷劍贏回來,到底他們是在楚樓的門戶下,楚樓中人雖然不敢動他們,但是東西也不會給他們。要麼孑然一身的走出去,要麼就將蓮花玉琉璃佛燈與無傷劍贏回來。
宋寒星卻沒有動,他低着頭,琴靈樞默然的看着他,兩人之間的默契千絲萬縷的潛藏在無形中,倏然,他倆都動了,長劍出鞘,琴靈樞攻向張隱,宋寒星飛身上躍,一劍直指楚姑娘而去,垂掛兩旁的輕紗隨劍氣退讓飄開。
既然賭不贏,永遠都沒必要賭。
楚姑娘的綠紗裙如江上輕煙,旋身而逝,羅裙長袖衣袂飄然避開了宋寒星突兀的一劍,美目幽空:“宋寒星你好大的膽子。”
宋寒星鋒芒逼人,冷眼看着楚姑娘:“我會讓你明白,什麼是天樞。”
北斗劍派在江湖中略有動作,就足以讓武林震動,只是如今偃旗息鼓,不再大肆清理江湖邪道,多年前北斗一出,邪魔流血漂櫓,戰瞑宮,協退天外樓,殲滅魔門的威懾早已不在,人人都記着北斗劍派是武林第一正派,不亂殺,不掠奪,卻忘了北斗劍派永遠都是寒山第一頂上的那枝冰雪白梅,滋養着這錚錚傲骨的土壤中深埋着外道骨血。
楚姑娘臂間輕紗被劍氣催得亂舞,她步伐不亂,招式中別有韻味,似是一支變得溫柔的胡旋舞。
宋寒星如風中勁節,長劍冰冷,一招一式皆不留情。
琴靈樞與張隱亦是互相壓制,互不相讓,原沂仰頭看着樓上宋寒星對楚姑娘出的重手,而楚姑娘在宋寒星手下也沒吃半點虧,兩人打得有來有往,江湖中女子並不是他想的那樣,與他姐姐們的嬌弱不同,一入江湖,兩相對持,不分男女,只有手下見真招。
張隱看似有勝勢,但卻總是差那麼一些才能傷着琴靈樞,四人對戰亦難分出上下,永遠都只是互相壓制。
忽然傳來一聲門扉開合聲,門扉開合一瞬,兩個木盒從第六層向下擊來,張隱見狀想要前去截攔被琴靈樞大力壓制住,原沂見狀凌空倚攬將一長一短的兩個盒子抓入手中。
落在地上,打開兩個盒子,長的盒子裝的是無傷劍,短的盒子裝的是一盞蓮花燈。
張隱仰頭怒喚:“阿憐!”
第七層傳來一女子柔媚如水的聲音:“東西拿走,此事兩相忘,若得寸進尺,便別走了。”那聲音沒有絲毫矯揉造作,柔媚卻不媚俗,只會讓人滿心欽慕而生不出玷-污淫-亂之心,
楚姑娘停住了手,輕聲道:“樓主。”
第七層閣樓中的女子纔是楚樓的樓主!琴靈樞看向宋寒星,宋寒星收劍躍下來看向張隱:“十萬兩黃金,月後送達,我的手,有本事就來取。”
三人不置一詞走下楚樓,樓外看熱鬧等結果的人一片譁然,天賭就這樣結束了,一絲一毫血腥慘烈都沒出現。
第四層的青年倚窗還着喝酒,他看着楚樓下三人的背影:“怕得都將人放走了。”
那美得耀眼的女子十分冰冷:“公子也明白,留他們太麻煩了。”
青年有些不滿:“三妹,如今連哥哥都不放在眼裡,只護着你們樓主了。”
“婢子低賤,公子不要說笑了。”
青年斜眼看着女子:“我差點忘了,勞煩你提醒了。”
三人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琴靈樞與宋寒星將攜帶着蓮花玉琉璃燈前往同川,他們會讓這盞佛燈再次安靜的照亮蘇家宗祠,讓這盞等引領着蘇老爺過十殑伽沙等佛土,去往無世間苦的淨琉璃世界。
原沂取回了自己的劍,他已經做了決定要和琴靈樞宋寒星兩人分道揚鑣了,兩人聽見他這樣的打算也不做言論,琴靈樞將自己腰間的劍解了下來遞給原沂:“這是我的鐘徽劍,你且拿去用。”
宋寒星眼中露出訝異,原沂看着他遞過來的劍,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劍有多重要琴靈樞難道不知道嗎?他居然要將劍送給他?
“不用了,劍也已經找回來了。”原沂舉了舉自己手中的無傷劍。
琴靈樞看着原沂手裡的無傷劍:“原齊,你知道爲什麼你的劍叫無傷嗎?無傷劍是祥瑞之劍,兵刃鋒利,生而爲殺,但無傷劍是個例外,它不能殺人,劍譜中有無傷劍的文字記載‘劍成祥雲至,染血即大凶。’將鍾徽拿去用吧,不過一把劍,遠比不上你所受的那一刀。”
原沂猶豫了一瞬,接過鍾徽,看向琴靈樞:“我原諒你這一次,我不會給任何人下一次機會,也希望你不會有下一次。”
琴靈樞笑了,嘴角噙着的笑意飄渺:“盡力。”
原沂駕馬轉身,手中是無傷劍與鍾徽劍:“那有緣再見了。”
琴靈樞與宋寒星駕馬向前路而去,背道而馳:“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