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彥飛白那裡辭別後,林總管又帶着他去見了彥煬固,由身爲奉令人的嚴煬固親自講解身爲暗閣需要遵守的條例,包括任務交接與自我保護的種種細節。
如今原沂臨水而立,站在江湖這波瀾不起的譚邊俯望去,三尺清澈的水下就已經是一片漆黑了,原沂無絲毫驚懼,他深知這地方與他相得益彰的。
回到東院的房間,凌夜正四仰八叉的在他房裡午睡,瘦長的小腿伸在牀沿外,聽到門軸吱呀的聲音驚得身體一抽,嗖的一下坐起身,瞧見是原沂揉了揉眼睛問道:“你終於回來了,問天到底是不是真的?”
“還沒看。”將問天拋給凌夜把玩,原沂取出竹筒中的宣紙看如何打開盒子,凌夜接下盒子左右看,讚歎道:“厲害!這種盒子我多年沒見過了。”
原沂看了個大概,走到牀邊拿過盒子開始試着解鎖,這個盒子的鎖在盒子的底部,而且必須使內力透過盒子的底部有序的觸發裡面的機關才能打開,按着羊皮紙上說的順序,原沂用內力往裡一探,再用些勁力就能聽見一聲極其細微的咔嗒聲,這活又要內力深,又要靈巧,按順序解開九個位置後原沂額角已經全是汗了。
直到最後一個,伴隨這咔嗒一聲,盒蓋被盒子的內部向上推開了一些,揭開盒蓋兩人都注目着盒子中立於不敗傳說頂峰的問天,凌夜疑惑的皺起了眉:“這就是問天?”
“至少,盟山上的問天就是它。”
不過兩人確實是沒看懂這個問天,盒子中裝的是與盒子內部同等大小的羊皮紙片,原沂取出第一片下面還有一疊,每張羊皮紙片上都有幾道筆墨,或橫或豎或斜着,或者是些奇怪的波紋符號,就這麼十二片奇怪的羊皮紙,盒子裡就什麼都沒有了。
原沂看着手中十二片羊皮紙,陷入了沉思,凌夜從原沂手中抽走了兩片去看,揣測道:“這是暗號還是拼圖啊,我們先浸水烤烤吧?”原沂看着羊皮紙沒有回答,若是浸水烤火就能得到問天,這個東西的真假之謎就不會留到今天了。
問天怎麼會是這樣一個東西,還是說這根本不是問天,就如隨心說的那樣,是假的?
不對,原沂將手中的十片羊皮紙變換着拼了好幾次,都拼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也找不到絲毫的規律,腦中努力的搜尋有關於拼圖解密的一切東西,突然想到一個可能:“這也許是問天的地圖。”
凌夜將兩片羊皮紙拋回原沂的懷中:“這種地圖要我們怎麼看,根本看不懂是什麼東西。”
原沂首先將羊皮紙是假的可能排除,一切的論斷都得建立在這個東西是真的之上,才能去討論它是武功秘籍還是藏寶圖,不厭其煩的將手中的羊皮紙變換着拼和在一起,可每一種組合都不足以看出什麼。
凌夜覺得這東西看起來就是一團亂糟糟的橫豎筆墨,乾脆置之不理讓原沂一個人去研究,他向旁邊一倒趴在牀上撐着頭問道:“林崇巳找你是不是讓你加入武林盟?”
“嗯,你知道?”
凌夜嘁聲:“舊套路了,近百年來都是這樣的,武林盟每三年等着就是你們,每日派人盯着你們,審視你們的言行,判奪你們的情志,一切無誤就開始敲邊鼓,攛掇着加入武林盟。”
原沂低着頭繼續拼着羊皮紙:“怎麼不早點告訴我。”他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只是這般的輕輕一問,這是原沂最近的進步,習慣了凌夜的性格與總總作風后,對着凌夜也就沒什麼可生氣了。
“我以爲武林盟不會找上你這樣的遊俠啊,按說他們都喜歡那些世家子弟、門派高徒,怎麼能找上你,不過對着你也是白費力氣,何必找你呢。”
原沂攏住手邊的羊皮紙,眉眼動也未曾動:“我答應了。”
“就是嘛,你怎麼可能答應...什麼?你答應了,原沂你看着我再說一遍!你答!應!了!”凌夜覺得自己一瞬間被原沂從夢中震醒了,不可思議的看着面前這個長得十分端正的少年,這是原沂嗎?怎麼會這麼想不開。
“那可是武林盟,不說正道邪道,在其位謀其職你知道吧,你得替他們做事啊,還得總替他們做事,不停的替他們做事,這就沒有自由可言了。”凌夜可還向往着天高地闊任他倆闖呢,杏花汾酒與天涯暮色都還沒見識到,原沂就已經被武林盟套牢了。
“事不多,不受什麼管束。”
凌夜一愣,這描述實在不像是武林盟:“你加入的真的是武林盟?”
原沂對着問天發現了點意思,又開始試着將羊皮紙疊起來:“武林盟暗閣。”
凌夜有些懵,武林盟裡竟然還有個他未曾聽聞過的暗閣:“暗閣那玩意是幹什麼的?”
原沂想了想,總結了一下主要內容:“偶爾替他們做事,大部分時間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彥盟主還給很多好處當報酬。”
聽到這樣的條件凌夜的態度立馬來了個大轉彎,雙眼亮閃閃的簡直是在發光:“這好划算啊,武林盟裡還有這樣好的差事。”原沂既沒有吃虧也沒有被套牢,還能得到很多好處,確實是個好職位。
原沂將十二張羊皮紙如同放在盒子裡時般的疊着,平舉起來讓凌夜看:“所有筆畫疊着會不會就是問天的藏寶圖?”
“有可能啊,我倆畫一下試試。”
兩人移步到書桌前,將十二張羊皮紙平鋪開,在宣紙上按着順序一筆一劃的將這些沒有規律的橫豎疊畫在一起,濃墨沁在薄韌的宣紙上,畫到第三筆原沂將筆遞給凌夜:“你來畫。”這一團亂糟糟沒有規律的東西還是比較適合凌夜來畫。
凌夜接過筆,三兩下就將十二張羊皮紙的圖案全部畫好了,兩人站在書桌後默默的審視着這張圖,看了半天都沒看出像是哪個地方的地圖,凌夜看了半天,噗的笑出了聲:“不像藏寶圖,像只王八。”那些筆畫交錯的紋路確實神似王八的殼。
原沂淡淡的道:“嗯,是像。”原沂的認同撩動了凌夜原本就脆弱的笑點,趴在桌上捧腹大笑起來,邊笑還邊道:“這不行啊!這樣沒法找!”
直到了夜裡,暮色四合,如墨的黑暗籠罩了整個天地,原沂與凌夜都還在想這個問天要怎麼破解,雖然他們心知肚明這東西可能是假的,在畫出一個王八後,這種可能更是無限的在擴大。
夜色的另一端,幽微的燈火罩在紗燈裡,朦朧的光映出了黑暗中周圍的輪廓,持着燈籠的童子急步跑在最前方:“小人也不知怎麼回事,暮色將至時就突然如此了。”
幽幽的燈火映在他身後兩人的衣袂上,兩人跟着僕童走着,腳步不急不緩但卻異常的快,童子須得跑着才能在他們身前引路,他倆正是彥飛白與李松柏。
黑暗中,那一點燈火掠過荷花池旁,直直的奔進了停心閣中,兩人一進停心閣,一位年紀稍長一些的少年滿臉是淚的迎上來:“盟主,鐵老他不好了。”
彥飛白安撫道:“我已經知道了,鐵老現在在臥房中是嗎?”
“在的。”少年急忙領着兩人前去。
到了鐵老的臥房中,只見一個乾癟癟的老頭側臥在牀上,不過短短几天未見,他就脫了相,彷彿是另一個人一般,李松柏難以相信這個將死的老頭就是九年前與他辭別的鐵老,那個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現在變成了如此模樣。
鐵老微微睜開了一線渾濁的眼,聲若蚊吶:“老朽將要死了。”
彥飛白寬慰道:“這是急症,讓大夫來看看吧,急症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的。”
鐵老搖了搖頭,自說自話:“都說死後爲空,我不信......待我過奈何橋的時候,千萬孤魂都是要找我報仇的,我這一生,兩枚銅錢就是生殺,五個指頭就敢改命。”說着他眼角淌下了一滴淚珠:“但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只有一個。”他勉強擡起眼皮看向李松柏:“你的子女債我百死難辭其咎。”
李松柏見鐵老如此模樣,心中悲愴,上前至鐵老身邊道:“你我當了半輩子的兄弟,兄弟之間只有慷慨就義,哪裡來的什麼對得起對不起。”
鐵老的目光黯淡了些:“不該給綠玉碧痕算那卦的,不然...那兩個孩子也不會是現在的模樣。”
鐵老的心結原來是他家的那兩個孩子,李松柏心中悲憫他,算命不過就是替人指點一下迷津而已,綠玉與碧痕的命格不好也是老天爺定的,他不過是掐算出了天機,這要是能叫錯,他生出這兩個孩子來不更是錯嗎。鐵老到底是神神叨叨的東西碰多了,一把年紀了性格還是那麼敏感脆弱。
“她倆是我與琇心的孩子,不好也是我們管教不嚴,你那一卦我們也沒往心裡去過,任我怎麼想哪能料到你爲了這點事躲了我九年,你真是老糊塗了。”
鐵老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如同着了魔一般,他低聲呢喃:“原諒我......原諒我...”
彥飛白見鐵老的目光越來越黯淡,上前抓住鐵老的手腕:“阿緒,鐵老,阿緒以後要如何安排?”
“阿緒。”唸到這兩個字,鐵老灰暗的眼神陡然一亮,掙扎着從牀榻上坐了起來,顫顫巍巍的道:“到最後了...我要爲阿緒...算一卦。”鐵老伸手掐算,半晌後道:“六年內...別讓...阿緒下山。”
“只留她六年便可嗎?”
鐵老垂着頭未回答,李松柏伸出手一探他鼻息,已經氣絕了。
這位曾經談笑風生掐算星玄的鐵老,如今坐着萎靡的離開了人世,他終成了他們那一代寂靜的落幕。
長長的黑暗中,最終光亮將穿透黑暗,如同每一個晨曦那樣,第一縷光亮將喚醒剛踏入江湖的少年們,原沂平躺的睡着,窗外的光亮透過窗櫺照在原沂的側臉挺直的鼻樑與好看的下頜線上,光線剛落在他臉上,他就清醒的睜開了眼,凌夜掉到牀下去了,難怪夜裡沒被他踢。
將凌夜搬回牀上,原沂開始了今天的安排,練劍,練功,抽半柱香吃些早點,然後練拂柳,練碎雲步,直到中午太陽頂着頭骨蓋照的時候纔回房間,凌夜叫人給他準備好了毛巾和水,也開始了一天的生活,吃午餐。
兩人剛拿起筷子,隨心就竄了進來:“吃飯加我一個。”
凌夜滿臉嫌棄:“不早點來,現在哪裡有多出來的碗筷。”
隨心負在背後的手亮了出來,一手拿着筷子叮叮噹噹的敲了敲碗:“我自己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