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玉娘在片刻間就將真情猜着了七八分,可這番計較卻是不能與竇充容實說。
說來竇充容也是個可憐人,她雖有九嬪的份位,卻是從她祖母是敬賢皇后乳母的情分上來的,莫說乾元帝的寵愛了,自打進宮起連親近也沒有一回。即無男女之事,哪裡來的孩子?是以柔嘉與她倒是與親生孩子彷彿了。
若是叫竇充容知道柔嘉不過人是用來陷害她的棋子,指不定一個遷怒,便不肯與她合作,玉娘想了想,道:“你若不信,只管帶了柔嘉回去。”
又說竇充容聽着玉孃的話自然不敢相信,說來也難怪她,柔嘉是個皇女,更不得乾元帝青眼,這樣一個人自然不能礙了哪個的眼,更不會有人耐煩來害這樣一樣無關緊要的孩子。難不成是這位宸妃娘娘故作危言,好使她爲她所用?這位宸妃娘娘的心機手段從來神出鬼沒,這可是說不準的事兒。可到底事關柔嘉性命,竇充容又不敢不信,想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柔嘉不過是個皇女。”
玉娘聽着竇充容這話,把黛眉一皺,拍了拍手,從殿後走來秀雲:“娘娘。”玉娘瞧了眼竇充容:“三公主做什麼呢?”秀雲聽說,臉上就現出一絲笑容來,回道:“回娘娘,三公主正看小宮女們踢毽球呢。還嚷着要學。”玉娘點了點頭:“帶她過來罷,竇充容要回去了。”說着又轉向了竇充容,“充容只管放心,若是聖上問起來,我只說你是帶着柔嘉來給我請安的便是。”
竇充容能靠着祖母的一點子恩情在宮中站住腳,固然有乾元帝爲着標榜他純孝,連母后的乳母也肯照拂的緣由,可竇充容會得審時度勢也是真的。故此聽着玉娘這些話竟是個撒手不管的模樣,倒是拿定了主意:左右宸妃有寵有子,真恨柔嘉欺負了寶康公主,只消把事兒往乾元帝面前一遞,柔嘉現就有吃不了的虧,何必多費這些心思。
竇充容拿定了主意便在玉娘面前俯身下拜:“妾願從娘娘吩咐。”玉娘見竇充容服從了,臉上微微一笑,將竇充容招至面前,附耳說了一番,竇充容聽着話,臉上神色變更,由紅而白,半刻之後又恢復了常態,恭聲答應,退開幾步。
玉娘看竇充容答應了,便衝着秀雲一點頭,秀雲轉身離去,不久就將柔嘉帶了出來,交在了竇充容手上,只柔嘉臉上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不住回身地瞧着一個手握毽球的小宮女。
原是踢毽球與柔嘉看的這個小宮女十分靈巧,不獨能用腳膝來接毽球,連着肩和頭頂也用得上,接、盤、磕、拐、踢、繃,樣樣來得,直將一隻毽球踢得上下翻飛,真可說是“踢碎香風拋玉燕。”看得柔嘉目不轉睛,叫秀雲帶出來時還是戀戀不捨地模樣。
竇充容看着柔嘉這番模樣,故意訓斥道:“都是我平日太縱着你了,叫你在娘娘面前這般無禮!”玉娘素來是個大方的,與竇充容笑道:“小孩子家家的,頑皮些也是有的,你是沒瞧見阿琰頑皮的時候呢,都氣得我不想理她。”又與秀雲道,“方纔哪個踢毽子與三公主瞧的?把她給三公主帶上,等三公主煩了,再回來。”柔嘉聽着這句,臉上便現出喜色來,瞧在竇充容眼中,不由暗歎一聲,還得笑着賠情道:“娘娘,可不能縱着她了。”
玉娘只擺一擺手:“我是賞給柔嘉解悶的,於你有甚相干?”竇充容只得謝過,又推柔嘉過來謝恩。柔嘉到底是孩童心性,看着玉娘大方也不好板着臉,強擠出些笑模樣來給玉娘磕頭。纔要隨着竇充容退出,忽然想起玉娘原先的話來,竟是轉過身來奔到玉娘跟前,漲紅了臉與玉娘道:“宸母妃,您不要與父皇說好不好?頂多,頂多我不要那個會踢毽球的了。”
玉娘聞言笑道:“那個人我給了你就是你的,你父皇那裡我也不說,只是日後見着阿琰,你讓着她些就是。”柔嘉見玉娘答應了,這才喜歡起來,這回倒是不用竇充容說,又與玉娘磕了個頭這才隨着竇充容退了出去。
看着竇充容母女倆出去,玉娘側首與一旁的秀雲道:“可安排好了?”秀雲笑吟吟地蹲下身,附在玉娘耳畔將事情回了,又道:“娘娘,您放心呢,那人不過是看着小,可伶俐了,不然陳內侍也不會一聽您的安排就將人挪了過來。”玉娘輕輕點了點頭,垂眼將自家的手看了看,輕嘆道:“做了娘,我也心軟了。”秀雲抿嘴一笑:“合歡殿上下哪個不知道娘娘慈悲呢?”
“好好地怎麼說起這個了?”乾元帝正是玉娘請了來的,來時正看着竇充容與柔嘉母女兩個從合歡殿出去,進殿時又聽着秀雲這句奉承,自以爲那母女倆是來求了玉娘什麼恩典去的,信口一說。便看着玉娘一眼睇過來,臉色喜色一收,卻是款款起身過來行禮問安。
乾元帝不待玉娘拜下去便雙手將她扶住,笑道:“你這孩子叫金盛去請我,我過來了你卻給我臉色瞧,好沒良心。”玉娘看着乾元帝扶在自家胳膊上的雙手,顰眉道:“是妾任性了。只是今日淑妃來請問吳王婚儀諸事,妾張口結舌無言可答。妾這纔想起,聖上竟是一字未和妾說哩。妾十分窘迫,不得不將高貴妃也叫了來。”
乾元帝聽着玉娘這話十分奇怪:“你將貴妃叫了來作甚?難不成她知道?”玉娘嗔怪地瞧了乾元帝眼:“聖上!您聽不聽妾說呢?”乾元帝笑道:“你說,你說。”玉娘這才道:“妾知道貴妃與淑妃兩個不和睦。是以這回妾將貴妃也叫了來,好陪淑妃說說話。”
玉娘言畢嫣然一笑,很帶了兩分得意地瞧着乾元帝,卻叫乾元帝一把抱在懷中,哈哈大笑:“你這孩子和誰學的,忒壞了。”卻是徐清與吳芳蕤進宮覲見那日高貴妃與陳淑妃兩個在合歡殿那場的脣槍舌劍,乾元帝也是知道的,這時聽玉娘提着她知道兩個不和睦,一點也不奇怪。反倒覺着玉娘用高貴妃來噎陳淑妃,實在是聰明頑皮得可愛。
只玉娘是頑皮可愛的,可陳淑妃來問玉娘卻是不知進退了。在乾元帝看來陳淑妃是宮中老人,哪能不知道玉娘不是皇后呢,並不能過問禮部與宗正,再想陳淑妃這些年來在宮中的口碑,倒是與這番舉動自相矛盾,對陳淑妃的不喜多了些。
又說玉娘覷着乾元帝神色,大約摸着了乾元帝心思,卻是故意道:“聖上來時,可見着了竇充容與三公主?”乾元帝叫她一說,倒是想了起來,竇充容來乾元帝眼中不過是個擺設,柔嘉這個女兒與乾元帝來說,也不過逢年過節見上一見,情分上也不多,是以拉着玉孃的手走在寶座上坐了:“可是她們也來囉嗦了?”
玉娘彎了口角道:“是竇充容拉了柔嘉來與妾賠情的,說是柔嘉在滄池邊遇着了阿琰,逗着阿琰換她姐姐。您知道阿琰的,眼裡哪裡有人呢,只是不肯,還哭了。倒把柔嘉嚇着了,回去告訴了竇充容知道,竇充容也是個小心了,竟是帶了孩子來與妾賠罪,倒把妾尷尬的。柔嘉還求了妾,怕您着惱,不叫妾告訴您知道呢。”
乾元帝不意是這件事,就笑道:“那你怎麼還說了我聽呢?”玉娘瞧了乾元帝眼,奇道:“妾幾時瞞過聖上了?再說您也會替妾瞞着柔嘉的,您說是不是呢。”乾元帝叫玉娘這幾句話逗得開心:“我要說不是呢?”玉娘便作勢要起身,乾元帝忙將她按在懷裡,笑道:“你這孩子又生氣,好了,好了,我不告訴人知道就是。”
玉娘聽見乾元帝答應,方笑道:“妾還不是怕失信與孩子,金口玉言的,您可不能哄我。”乾元帝笑着點頭:“是了,莫說我是金口玉言的皇帝,便我是常人,我也不能哄個孩子。”玉娘聽這話,啐了聲:“哪個是孩子呢。”口角卻是翹了起來。
乾元帝將玉娘攏在懷中:“等景淳與景和成了親,我便下明旨冊你爲後。到時就多兩個郡王與郡王妃與你恭賀,好孩子,你喜歡不喜歡?”玉娘聽着這句,臉上飛起紅暈做個又羞又喜的模樣將臉藏進了乾元帝的懷中,乾元帝笑吟吟地將玉娘抱緊。
玉孃的臉一埋進乾元帝懷中,臉上的笑更深了些,一雙泠泠妙目中,卻是一絲笑意也沒有。
又說,竇充容那裡帶着柔嘉回到殿中,屏退了左右,拉了柔嘉的手與柔嘉道:“好孩子,你告訴我,你作甚去惹寶康公主呢?”柔嘉再不想宸妃那裡都放過了她,竇充容這裡卻囉嗦起來,心中自然不喜歡,想要將竇充容的手甩開,一時又哪裡甩得開,只得氣哼哼地道:“我母妃是個庶人,哪裡比得上宸妃娘娘呢。”
竇充容見柔嘉不肯聽話,臉上也冷了下來,冷聲道:“我不是你親孃,你瞧不上我也是有的。”這話起先是爲着激柔嘉,可真說出了口,竇充容心上痠痛,竟是真的落下淚來。她這一哭,柔嘉到底是個孩子,哪能不慌,眼中也落下淚來,道是:“竇母妃,您別哭,我說就是了。”
(下接作者有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 原是柔嘉遇着景琰時,起先雖瞧着景琰前呼後擁的排場不入眼,卻也沒想着去招惹景琰,不想一旁的元氏卻是嘆息了聲:“一樣都是公主,這位落地就有封號封邑,連皇子們也比不上,何等風光。我們公主卻是連着親孃也見不着。”柔嘉聽慣了王庶人如何可憐的話,再叫這番話一激,哪裡還忍耐得住。宸妃她奈何不得,還奈何不得個兩歲的孩子嗎?這才惹出事來。
竇充容聽着柔嘉這番話,心直往下沉,知道宸妃說得不差,真是有人在算計柔嘉呢,當時又問:“你元媽媽素日與哪個走得近呢?”柔嘉想了想,道是:“有個叫做月桂的,說是元媽媽同鄉呢。”
這個名頭竇充容是頭一回聽着,知道不是自家殿中的,便又問:“月桂在哪個殿裡服役的?”柔嘉想了會,搖頭道:“元媽媽沒說呢。”竇充容將帕子取來,替柔嘉擦去臉上淚痕,又摸了摸柔嘉的臉道:“好孩子,你去叫你元媽媽來,我有話問她。”柔嘉遲疑地看着竇充容,竇充容臉上強擠出一絲笑容來,與柔嘉道:“快去!”
柔嘉到底不敢違拗竇充容,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片刻之後竇充容便聽着元氏在殿外道:“妾元氏請見充容娘娘。”竇充容挺直了背,先將左右一看,這才道:“宣。”
=====================================
感謝
路人甲扔的一顆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