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情說來,謝逢春同馬氏將玉娘送去選秀自是攀龍附鳳的心腸,可真要說到他們賣女求榮,這話兒就有些過了,尤其是從身爲女婿的齊瑱口中說來,都好說一聲不孝了。月娘便是有再多不是,待謝逢春馬氏是孝順的,聽着這話哪裡肯答應,直問到齊瑱臉上去:“皇上選秀,我們還能推脫不從嗎?!哪個賣女求榮了?你今兒若是不同我說明白,我再不能答應你!”
若齊瑱是個老練的,見着月娘急了,就該拿着別的話來搪塞,抑或是走開,不同她爭執,事情也就過去了。偏齊瑱也是年輕氣盛,又惋惜玉娘一世都要交付在那高牆內,便接口道:“本朝選秀,概從自願,城裡心疼自家女孩子的可都沒去參選。”頓了頓又說,“薛大同的妹子也是一副好相貌,薛伯父便捨不得,也沒見朝廷降罪名與他。分明是岳父母拿着三妹的終身去搏個富貴。許他們做得,就不許我說嗎?”
齊瑱說謝逢春馬氏賣女求榮已叫月娘惱了,一提薛大同的妹子,便似火上澆油一般。那薛大同的妹子不是旁人,就是吳家壽宴時那個對着玉娘出言譏諷的女孩子,因是冬天生人,喚作雪梅。雪梅叫月娘當衆落了面子,她也是個愛要強的,自此懷恨,後來同月娘又見過幾次,回回都打了嘴仗,彼此都有輸贏。雖是月娘贏得多些,可月娘怎麼能喜歡個屢屢同她爭鋒的人,所以從齊瑱口中聽到雪梅時,頓時大怒,竟是不管不顧地撲身而上,擡手就往齊瑱臉上招呼,口中罵道:“你素日冷淡我,大姐姐還說是我脾性不好的緣故!原來你心裡想着狐媚子!你一心維護誇讚那個狐媚子,倒把你岳父母來糟蹋,我同你拼了。”
齊瑱到底是男子,身手敏捷些,見月娘撲過來,已然閃避了開去,還冷笑道:“滿口的狐媚子,你倒是說說看,哪家好女孩子把這三個字掛在嘴邊的!”月娘氣極,還要再打上去,無奈綠意畫扇等丫頭看着勢頭不好,拼命拉着月娘。
月娘回身在綠意臉上打了一掌,又啐她一臉:“呸!你個賤蹄子!當我不知道你的心嗎?你也想着爬他的牀,好做姨奶奶!”綠意深知月娘嫉妒不能容人,哪裡敢有這種心思,只是哭道:“少奶奶,有話好說,可不能動手。”月娘見掙不開綠意,又在綠意身上掐了兩把,滿嘴一頓罵。
齊瑱叫月娘氣得臉上鐵青,頓足道:“潑婦!潑婦!”擡腳要走,月娘哪裡肯放他走,撲過去扯住齊瑱袖子,齊瑱用力一甩衣袖,只聽得哧啦一聲,衣袖破裂,月娘後腰又叫綠意抱着,頓時站立不穩,往後倒退了幾步,連着綠意一起撞在了桌上,將桌上杯盞俱都撞倒。綠意叫月娘墊在身後,在桌沿上撞得兩眼一抹黑,不由自主就將月娘送開了。
月娘得了自由,可妻齊瑱已不見了人影,頓地大哭道:“你竟打我!我爹孃一個指頭也沒彈過我,我今日叫你打了,我也不活了。”一面哭一面要去尋剪刀。畫扇等小丫頭們忙過來攔,正亂成一團時,就聽得有人喝道:“她要死,就叫她死!她死了我還要擡着她去問問親母是怎麼教養女兒的!一言不合竟敢對夫主大打出手,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
原是齊瑱這裡同月娘爭吵,顧氏撥在齊瑱房中的丫頭香附見着不好,走去將事情來龍去脈都告訴了顧氏知道。顧氏本就不喜月娘,一聽自然大怒,帶了兩三個婆子丫頭就到了齊瑱月娘房前,見兒子叫逼走了,她還在這裡尋死覓活,哪裡還能忍得下氣,出口也是毫不容情。
月娘叫顧氏這一罵,倒也不敢尋死了,哭聲頓了蹲,又哭道:“就許他罵我父母,不許我辯駁幾句嗎?天底下也沒女婿指摘岳父岳母的理。”顧氏又冷笑道:“有理敢打太公,寶哥兒有理,憑什麼說不得?你三妹妹好品貌,當初多少好人家求親,你父親只說女兒小,捨不得,一轉頭就要送進宮去,打得什麼主意,路人皆知!”
月娘又氣又急又愧,恨聲道:“我知道你們母子都瞧我不順眼呢!我走便是!”擦了眼淚做勢要走,顧氏身後的夏媽媽就想出來拉一拉:“少奶奶,太太哪裡不疼你?這吃的用的,可都撿好的往少奶奶你這送呢。”月娘本也是裝腔作勢,叫夏媽媽這一說,腳下就慢了,不想顧氏竟道:“由得她走!我倒要看看,她出了我這個門就別回來。”
這話針一般紮在了月娘心上,別說是月娘這般叫馬氏捧在手上疼惜大的,但凡有一點氣性的都呆不住。月娘頓足捂面,從顧氏身邊奔了出去。畫扇綠意兩個陪嫁丫頭見月娘奔了出去,也只得跟上。
看着月娘主僕出去,顧氏只是冷笑不語。夏媽媽倒是有些心慌,仗着自己服侍了顧氏二十多年,有些臉面,輕聲勸道:“太太,少奶奶再有不是,就這樣回了孃家,要是把少爺,太太的話學一遍,只怕親母不肯輕易罷休呢。”
顧氏臉上一笑道:“老貨,我知道你是爲我好呢,寶哥兒那些話雖有理,也不該由他個做女婿的說,這我也知道。只是月娘這個小蹄子蠻橫刁鑽刁蠻,寶哥兒那樣得意一個人也叫她逼去門了,不趁這會子將她的氣焰打下去,日後我寶哥兒還能立足嗎?”夏媽媽見顧氏笑得得意,雖一頭霧水,還是陪着笑了幾聲:“太太說得是。可老奴愚鈍,是少奶奶回去,我們不接她,就將她撩在孃家嗎?”
顧氏拍了拍夏媽媽的手道:“她家三丫頭選秀呢。雖說選秀不看門第出身,要緊的是容貌,可這性情也是要緊的。月娘那樣刁蠻,由女及母,由母及女,她玉孃的性情自然也要受人懷疑。她謝家一心要攀龍附鳳,自然不敢將月娘留在家裡,叫玉娘受月娘影響,壞了前程,你只管等着瞧,不出三日,她馬氏必然親身將月娘送回來。”
果然就如顧氏所料,月娘哭着出了房門,到了門上要套車回家,偏管車馬的婆子只推說沒得老爺太太吩咐,不敢動車。月娘無法,只得使畫扇出去僱了輛車,主僕三個這纔回了謝家。
起先馬氏聽着月娘哭訴齊瑱是如何說的,顧氏又是如何發作月娘的,直氣個仰倒,立時命人去尋謝逢春進來,叫月娘把事再同謝逢春說了回,要謝逢春找齊伯年說話,自己則要套車去尋顧氏的不是。
可謝逢春沉吟了片刻,又問送月娘回來的齊家下人在哪處,待聽得月娘說是僱車回來時,臉上就不太好看了,又想了想,就道:“他們便是無理,這會子也不是講理的時候。你是他齊家的媳婦,你回家有沒有同你丈夫,你婆婆說過?自己就這樣僱了車回來,一路哭哭啼啼的,成什麼話!你妹妹如今才過了複選,還要州選呢!要叫人知道她有你這樣無狀的姐姐,將她看輕,我們一家子的辛苦豈不是都白費了。”
月娘聽着謝逢春的話,一顆心似沉入冰水一般,連哭也忘記了,張大了眼愣愣瞧着謝逢春。又聽謝逢春道:“一會子叫你娘送你回去,只說你得了我病了的信兒才急的,叫你婆婆容了你這回。你婆婆自知理虧,自然不會同你計較,這事兒也就揭過去了。”月娘臉上雪白,顫聲道:“爹爹要去這樣回去?我這樣回去了,他母子哪裡還能把我放在眼中。”謝逢春揹着手在馬氏月娘跟前踱了幾步,道:“你急什麼。你妹妹那樣出色,我料着州選也是不大要緊的。若你妹妹能得了寵,做了娘娘,你還怕你婆婆不來奉承你嗎?到時你什麼氣都能出盡了。”
月娘氣得渾身發抖,站起來指着謝逢春道:“若是她州選叫刷了呢?要是她終選不過呢?要是她一輩子在宮裡當個宮娥呢?她除了一張臉,只會在人前哭了叫人替她出頭,你就那麼肯定她能搏出頭?她要死了呢?齊瑱說得一些兒沒錯,你們就是賣女求榮!”話音未落,就覺得耳畔生風,還沒等月娘反應過來,臉上依然着了一掌,卻是謝逢春動了手。
馬氏一看月娘說那些話,知道不好,過來要攔,已然來不及,只看得謝逢春重重一個耳光將月娘抽倒在地。馬氏雖也覺得月娘說得過分了,哪有當女兒的罵自己父母“賣女求榮的”,到底心痛女兒,連忙過去攔着謝逢春,又扭頭向月娘道:“快同你爹爹陪也不是,說你錯了。快呀。”
月娘跌坐在地上,臉上火拉辣得疼,眼淚撲簌簌地落個不停,只是不出聲。
謝逢春看月娘不出聲,還要再罵,只見門簾子一動,進來個女孩子,烏漆漆的發,白生生的臉,水泠泠的眼,身量兒婀娜纖秀,正是玉娘。玉娘走到月娘身邊,蹲下身去探手扶她,叫月娘一把掃開:“我不用你假好心。”
謝逢春自將玉娘接回來,因要籠絡她,所以在玉娘面前一管兒裝個慈父,這回叫玉娘撞破自己對着月娘動手,老臉也不由得紅了,又見月娘推開玉娘,忙道:“好孩子,你姐姐太任性,我才教訓她的。你瞧瞧,你好意扶她她都不理,可見是太任性了。”
玉娘充耳不聞一般,手上用了些力氣,又在月娘手上扶了把道:“姐姐,你就是惱我,也先起來,地上涼呢。”她說話一貫輕言緩語的,這時聽在月娘耳中,格外溫柔,心中更覺得委屈,眼淚倒是掉得更急了些,順着玉孃的攙扶,站了起來。
馬氏看着月娘起來,忙過去在玉娘手上接了人,又哄道:“你爹爹也是叫你氣急了,哪有你這樣說自家爹孃的,也怨不得你爹爹生氣,你往從前想想,你爹爹可打過你沒有?”
謝逢春嘆了口氣,向玉娘道:“你不在房裡歇着,這會子跑過來做什麼?”玉娘垂眼道:“女兒方纔在園子裡散心,撞着洪媽媽。洪媽媽說二哥哥聽着二姐姐哭着回來,就出去尋二姐夫。洪媽媽看着二哥哥臉色不好,去請大哥哥了,請託女兒過來同爹爹孃說一聲。”說着秋水眼在月娘身上轉了轉。
作者有話要說: 牀就是牀
晉江和諧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