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與乾元帝有仇,與延平帝有怨,與萬貴太妃倒是無甚冤仇,且從實情說來,倒是沈如蘭對不住他們母子多些。是以便是朝雲杜鵑一案上萬貴太妃從前試探過一回,玉娘雖是惱怒疑心,可也不曾發作,不想這回萬氏母子竟是生出這樣的事來。她殫精竭慮方有今日,眼瞅着離着大功告成不遠,若是因着這事叫他乾元帝對她生出罅隙來,可是前景不妙,是以依着玉娘脾性,怎麼肯罷休?
故而玉娘故意裝個得志猖狂的模樣,將從前一塊進宮的采女一個個宣來,一面是替她見趙騰打個掩護;一面是迷惑萬貴太妃。以萬貴太妃爲人,不論冤魂索命的傳言是不是她母子的手筆,看見她猖狂,必定要生計端,果然叫她料準,順勢將齊王夫婦也扣在宮中。
齊王進得宮來,玉娘便不想叫他能活着出去,只她又深知乾元帝爲人,最好顏面,再不肯擔着心胸狹窄殺害庶兄的罵名。要叫他下定這個狠心,總要與他些籍口才是。是以齊王甫一進宮時,玉娘便做個若無其事地模樣與乾元帝道:“如何世子沒來呢?世子雖是年少,不能在牀前侍疾,可到底也是萬貴太妃嫡親的孫兒,祖孫們見上一見也是好的。”
乾元帝先是笑道:“旨意上叫他們夫婦兩個進宮,並未提着他們兒子,不來也是有藉口的。”玉娘笑道:“原來如此,我還當着他們怕病氣過人呢。” 玉娘說完病氣過人那句之後,覷着乾元帝臉色微沉,故意扯着他袖子又說:“若是這樣,可也太涼薄了些。我病得那樣昏昏沉沉,聖上都不怕什麼病氣,細加照料,夫婦間尚能如此,祖孫間倒要避諱,也太叫人心寒了。”
乾元帝除着涉及玉娘時偏聽偏信,旁的時候都好說個多疑聰敏,朝事盡在掌握,不然也不能輕輕鬆鬆擼去前護國公手中的兵權,萬貴太妃什麼病,他還能不知道?萬貴太妃不過是個心病,哪裡來的病氣過人!齊王夫婦不肯將兒子帶來侍疾,防的自然不是萬貴太妃,而是他這個皇帝!
乾元帝自問待着萬貴太妃母子仁至義盡,當年若不是他們母子一心奪嫡,苦苦相逼,他也不至於與沈如蘭謀劃,演了那樣一出大戲來。若是叫史官們知道了,在殷書上記下一筆,千秋萬代都要叫人指摘。是以在極好顏面的乾元帝心上,對萬貴太妃母子怎麼肯釋懷,故而叫玉娘閒閒幾句,將乾元帝對萬氏母子的疑心徹底勾了起來,當時就叫了如意來,叫他使人將清涼殿看住了。
說來也巧,乾元帝這道旨意是當着玉孃的面下的,玉娘正盤算着怎麼打草驚蛇,齊王妃竟是自家送上門來,玉娘便故意說些話來驚動她,好叫齊王妃以爲乾元帝調他們夫婦進宮是要對着齊王世子劉景康動手。
說來也難怪齊王夫婦中計,大殷律例:立嫡擇,本擬傳承,嫡妻之長子爲嫡子,許以傳承。若無嫡子,嫡妻年五十以上,不復乳育,方許立庶爲嫡。齊王雖有一正妃二側妃,更有數位姬妾,可膝下統共一子一女,都是齊王妃所生,其餘側妃姬妾都無出,是以若是齊王世子有個長短,齊王就是無子。便是齊王能再納新人,生下庶子來,許可不許立庶爲嫡,還得上本請立,只消乾元帝不肯,齊王便是個無子國除。
是以聽着乾元帝彷彿有此盤算,萬貴太妃、齊王、齊王妃哪個也不敢冒險,這纔要往宮外送些消息,偏生能在宮中隨意走動的盧雪已叫玉娘命樓司正打殺,是以,不得不叫齊王妃冒險。
乾元帝叫玉娘挑唆了兩句勾動疑心,使人將清涼殿諸人看住,不意真拿住了個與萬貴太妃聯絡的內侍。這內侍姓華,在花木原是萬貴太妃還是萬貴妃時收攏的,迄今足有二十來年,一直在粗役處當差,管的正是清涼殿一處的花木,是以往常聯絡時並沒叫人發覺,無如這次乾元帝無心插柳,正將他拿個正着。
華內侍也知道利害,待要不招,卻又抗不過周俊臣殘酷手段,只得將實情招供,連着他知道的萬貴太妃在宮中其餘的人脈一併說了出來,只求速死。
供詞交在乾元帝手上,乾元帝看着供詞上頭有十數個人名,本就羞惱,再看着萬貴太妃手書,上頭竟將他說成連子侄也不肯放過的蛇蠍心腸,更是大怒,當時就將那隻薄胎天青色花鳥魚蟲花尊踢倒。
玉娘原就留意着前殿動靜,聽得花尊倒地的聲音,就猜着該是拿着了萬貴太妃與齊王的罪證,又故意拖延了回這纔出來相勸。這時聽着乾元帝道是:“若不是你的話,我倒想不到我那好哥哥好庶母,心這樣大!”還做個懵懂樣兒道:“您說是甚?我與您說的哪些話?”
乾元帝見玉娘糊塗,待要不說,轉念想到玉娘小他這許多,日後多半是他先山陵崩的,若是他去了,她還這樣糊塗,母子們叫人哄了去,可怎麼好,是以耐下性子將事與玉娘細細分說了回。
玉娘聽着這一回竟是拿着了萬貴太妃在宮中許多人手,多少也有些意外;再看着萬貴太妃寫下來的手書,險些兒笑出來,可當着乾元帝的面兒,哪裡敢露出嘲笑來,只得強忍。乾元帝因見玉娘臉上有些兒僵硬,只以爲她是叫嚇着了,握了她的手道:“你別信萬氏的話,康兒到底是我劉氏血脈,我害他作甚?”
玉娘聞言嗤然,劉景和還是他兒子呢,一樣叫他賜死,侄子又如何?,臉上卻是做個遲遲疑疑的模樣,道是:“那這信兒您留下了,萬貴太妃要是知道信沒送出去可怎麼好?”乾元帝在玉娘臉上輕輕一摸,笑道:“傻孩子,要的就是她知道。”玉娘聽着乾元帝這話,臉上有露些赫然,悄聲道:“是,知道了又怎麼樣呢?是不是要她們知道害怕,從此蟄伏。”
乾元帝聽玉娘這句,哈哈一笑,探手將玉娘抱在懷中,在她肩上輕輕拍了幾拍,笑道:“你猜得很是,好孩子,你先進去歇了,我就來。”說着將玉娘扶起來,半退半送地將玉娘送進寢殿門口,這才折返。原是乾元帝以爲萬貴太妃使華內侍遞信,自是要等迴音。若是華內侍不知所蹤,宮外又無有消息不說,萬貴太妃在宮中人手都叫人拿下。萬氏與劉燾夫婦絕能坐得住,必然再生事端,到時拿住把柄,將他圈禁也好廢爲庶人也罷,與天下都有個交代。只是乾元帝因覺自家計算深了些,若是告訴了玉娘,使她生出懼怕,從而與他離心,可是要後悔不及,是以再不言說。
不想玉娘對乾元帝的心思揣摩得極透,一聽乾元帝說辭,頓時明白其中意思,正中下懷,過得兩日,待乾元帝按着華內侍招供將萬貴太妃在宮中人手一個個全都拿下,其中更有宮正司宮正樓氏後,便以要詢問宮中人員安排爲由召見了陳奉。
玉娘想及齊王只得這麼一子,已然請立世子,日後齊王府是要交在他手上的,今年也有一十四歲了,若是那傳言真是齊王所爲,他絕不能一些兒不知情。是以這回見陳奉,卻是要他使人出去,將乾元帝拿下萬貴太妃身邊所有服侍久了的宮人內侍,更不許齊王與齊王妃走動等話傳進齊王府去,正是要打草驚蛇。若能套出話來,或是逼得齊王世子做出甚殺人滅口的行徑來最好。
陳奉聽說自是明白玉娘多半是猜着了萬氏母子作爲,故而報復。因萬氏母子險些壞了他的事不說,更叫陳奉險些被玉娘懷疑,陳奉如何不怨恨,自是慨然答應。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清涼殿中萬貴太妃與齊王夫婦看着昌盛忽然進殿,似笑非笑地與萬貴太妃道:“聖上聽袁少監言道,清涼殿諸人懶惰粗心,常不在貴太妃身邊服侍,貴太妃與齊王殿下、齊王妃娘娘說話時身邊連着個奉茶打扇的也無有,世子太不成規矩,是以命奴婢將人盡數換過,換些懂事勤快的來服侍貴太妃娘娘。”
萬貴太妃與齊王夫婦看着華內侍久無迴應,雖不敢猜測華內侍失手可到底不安,這時再看昌盛口中說着宮人等服侍不全有罪,使人將清涼殿中服侍久了的宮人內侍們一個個拿下,便知事泄,饒是萬貴太妃與齊王都是老道之人,臉上多少有些色變。
昌盛等他帶了來的宮人內侍與萬貴太妃磕了頭,這才笑道:“喲,瞧瞧奴婢這粗心勁兒。這些人犯了過失,原該送與宮正司,使樓宮正處置的,無如樓宮正昨兒叫人舉發,說她與人有陰私事,聖上已將她拿下。如今這些人送去宮正司,還不知幾時有宮正處置他們呢。”一行說一行搖頭嘆息。
萬貴太妃聽着昌盛這段話,到底是有了年紀的人,再站不住,腳下一軟已跌坐在蒲團上。還是齊王鎮定些,因問昌盛道:“陰私事?不知是什麼陰私事,惹得聖上這樣大怒。”昌盛含笑道:“奴婢大膽說句,齊王殿下若是想知道,您不若親自去問聖上。您與聖上是親兄弟,聖上許能跟您直說。”言畢,帶了人就走。
因聽昌盛這番說話,倒是叫萬貴太妃與齊王更是驚疑不定。齊王又悄聲問萬貴太妃道:“母妃可曾教她做甚事?”齊王口中的她,自是指樓司正。
萬貴太妃藏在袖中的手也有些發抖。樓氏雖是她的人,可自乾元帝登基,雖依例封了她貴太妃,卻將她拘與清涼殿,因此與樓氏久斷聯繫,唯一的一回,卻是萬貴太妃從盧雪口中得知陳婕妤要安排新人與乾元帝,要分皇后的寵。是以萬貴太妃使人扼殺杜鵑,嫁禍朝雲,原是想以此挑撥得玉娘與陳婕妤勢不兩立,一個是新晉有寵的皇后,一個有成年皇子在手,兩個對起來,實是有的熱鬧。只是萬貴太妃計算雖妙,可她到底久居清涼殿,再不是那個將未央宮握在手上的萬貴妃,案子做得不周全,不得不動用樓司正將案子匆匆了結。
如今若是因華內侍事發,牽累了樓氏,樓氏再熬刑不過,將此事招出,依着乾元帝的性子,怎麼肯輕易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