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佩瓊即鬧了這一出,引得人人矚目,便由不得羅士信不將她帶回大理寺,也不得不奏與景晟知道。
景晟便是年紀小,到了這時也知道自家中了計:如何好端端地宋朗與高鴻兩個就遇着了沈如蘭的鬼魂。若真是沈如蘭冤魂,如何不早不晚偏在此時鬧騰起來?大理寺的大牢裡幾時缺了人犯,要甚樣人沒有,甚是不好叫嚷?偏要尋才下獄的宋朗高鴻哩?
便是沈如蘭當真有冤,又懾與父皇威嚴不敢作祟,那李源可一直在外頭哩,沈如蘭鬼魂能進得未央宮,難道就進不得護國公府?如何叫李源白逍遙了十數年,便是事敗身死也不是在沈如蘭一案上。更別說李源也曾被拿下大獄,那時沈如蘭鬼魂在哪裡?
大理寺出鬼也就罷了,這鬼也是厲害得很,一面將高鴻宋朗兩個嚇得魂不附體一面又能魘住母后,他不過想尋個兩全之策來,略一遲疑,母后便不認得人。還是那話,既然這般厲害,如何當年不去尋李源之女李庶人?
這些都是疑問哩,只是當時一樁樁擺在他眼前,逼得他失了方寸,不得不親自安排下法會鬧鬼一出來爲沈如蘭昭雪。
青天白日的出了這樣戲文中才有的故事,可不要傳得天下鹹知,嚴勖舊部崔徵因此露面也是情理之中,只可恨的是,自家已見了崔徵,他作甚要尋死?
他若是不尋死,也不過一起尋常案子,如今太后不再垂簾,自然不能知道。唯有鬧出人命來,才能使得消息沸騰。可若是要逼他屈服,在敲登聞鼓時做時豈不是更好?左右嚴勖舊部非止一人,當時若是來了兩個,一個自盡,留下一個來告狀,豈不是更好?如何非要進了宮,倒象是不想叫宮外傳的沸沸揚揚,而是要叫宮中人知道,再傳在太后耳中。
景晟也不知爲何,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來,身上不禁一顫。可這個念頭一旦浮起,便再壓不下:娘聽說嚴勖事,定要他複查呢。他遲疑着沒答應,娘竟是哭了幾場。她與嚴勖素不相識,作甚這樣執意?
只是母后若真是良善得瞧不得人受委屈,她又怎麼從個小小采女一步步走到如今,逼得從前的皇后李氏行巫蠱事,難道真是隻憑着父皇愛護扶持麼?便是母后只是一時心善,要查那數十年前的往事,卻不想想,這事若是真是冤枉了那嚴勖,朝廷的臉面上不好看哩。沈如蘭那裡還有個李源巫蠱案在前,世人都知他是個“鎮厭聖上,謀奪天下”的奸臣,再說他從前屈害忠良,再無人不信的,朝廷在其中所涉就淺。可嚴勖這頭年深日久,涉案人等死的死,老的老,要尋個推頭頂罪來也是不易哩。
且如今嚴勖已有兩個舊部一個女兒出首,若不予個交代,還不知要生出甚事來,到時朝廷可真成了笑話了。
景晟想明白這幾節,只覺着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難受,卻又不敢去問阿嫮。仔細了想了想,到底使人將從前封存的嚴勖的案卷都送了來,每日料理完政務就鑽在卷宗中研讀,連着幾日沒好好用膳,更不叫人近身服侍,內侍們看着憂心,又怕擔着干係,忙來報與阿嫮知道。
阿嫮雖一心要爲父親外祖兩家洗脫冤屈,可景晟到底也是她親子,聽着景晟鬱郁,說得不他召到椒房殿,因看景晟這幾日不見竟是拔了半寸模樣,人卻是瘦了一圈兒。從前景晟有六七分像她,這一瘦,卻是像乾元帝的地方多了些,尤其是拿手指敲桌子的模樣,竟有七八分相似,,臉上卻做個不在意的模樣,親自盛了湯端與景晟,又勸道是:“元哥兒,我聽着你兩日未好好用膳,爲着一個嚴勖就煩得你這樣,日後若是有甚大事,你又當如何?你父親在天有靈,也要失望哩。”
景晟這些日子越想心上越是害怕,擡頭看了眼阿嫮,口角竟是露了些笑容來:“娘,兒子問您幾句話,您可別惱。”阿嫮叫景晟這句問得一怔,轉而道:“你先喝了這湯,一會子涼了。”景晟垂目瞧了眼見是盞清雞湯,便端起碗來喝了兩口也就放下:“娘,父皇待您可好?”
阿嫮哪裡料着景晟問的是這句,不由得失了神。乾元帝待她好麼?這世上除着爹爹,再無人待她如趙熙這般想着她哩,吃了不曾、吃了甚、穿了甚、冷了還是熱了、她皺一個眉,他也要哄幾句哩;她哭幾聲,他就肯退讓幾步。李氏還在時,更是身心眼耳都在她身上,唯恐李氏給她吃着委屈。若不是他本就有心除了李氏好立她爲後,李源哪有這樣就能扳倒。
不,不,乾元帝哪裡待她好了!不過是將她當做了阿嫮的替身罷了,還多疑呢,因着李源一封摺子,就冷了她許久,連着她有了身孕也不知來問一聲寒溫,那個孩子都不知是男是女哩;吃着藥略感異常,就將椒房殿小廚房裡的存藥統統搜了去查驗,這也是待她好?他一點子也不信她哩!真要待她好,在李演武說出李源那老匹夫當年陷害爹爹時,就該替爹爹洗冤的呀。乾元帝他做的甚?只做不知道哩!
阿嫮想在這裡,臉上就沉了下去,將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這也是你做兒子該問的話嗎?”景晟側頭瞧着阿嫮,眼中光亮一閃而過:“娘,是兒子問錯了,您別惱。”阿嫮聽着這句,臉上才收了怒色,又婉轉勸道:“我聽着內侍道,你還未有決斷哩,我雖不問朝政,可你這樣也不是個事兒,早些兒將嚴勖的事了了,你也好將心思都放在政務上。”
景晟聽着阿嫮這幾句,竟是失笑:“娘哩,查嚴勖案也是您要的呀。兒子當時遲疑,您還哭與兒子瞧哩。”阿嫮臉上原是帶些微笑,叫景晟這話一說,頓時收了笑容:“聖上如今是怨我了?”景晟垂眼道:“兒子不敢。只是兒子也只能做這些了,娘要再不喜歡兒子也無法可想了。”
阿嫮叫景晟這話說得心上十分不安,臉上勉強笑道:“這是什麼話,我竟不懂哩。”景晟轉笑道:“無事哩,不過兒子想了些替嚴勖辯白的法子來,恐怕差強人意,不想娘您不喜歡。爹爹在世時常與兒子說,不許叫您不喜歡哩。”阿嫮聽着景晟這話,臉上再掛不住笑,側過臉去落下兩滴淚來。
景晟在椒房殿用了膳,又同往常一般關懷了番阿嫮的起居,這才擺駕回他的溫室殿。他這些日子來也未閒着,將嚴勖的生平履歷,案卷等等都親自查看了一回,說不得對嚴勖其人另眼相看。
說來嚴勖實是允文允武,進士出身,入得庶吉士、做得親民官兒,素有政聲,外放西川巡撫時爲平定西南亂事,坐鎮川中調度糧草軍備,其軍事才能初露端倪,因此受當時的皇三子劉茁青眼,率加提拔。嚴勖雖是不能親上戰陣,卻也能領兵,說得上一句運籌帷幄。
而文武素來相輕,一樣的品秩,武官總要矮文臣一頭,武官們都是拿命在疆場上搏來的前程,卻要受只會得紙上談兵的書生們輕視,不服氣也是有的,是以出了個文臣出身,用兵老辣的嚴勖大將軍,又肯回護將士們,輕易不叫他們受人輕視,自然叫麾下格外服氣,打仗時可說是人人用命,個個爭先,這纔有了嚴勖幾乎不敗的輝煌戰績。只是嚴勖爲人頗有些兒居功自傲,自家雖是文臣出身卻輕視文臣,輕易就受他們跪接,受人指摘在所難免。
因着嚴勖戰功雖多,殺戮也多哩,旁的不說,只道那湘西的土匪到了他的手上,若是頭一回降的也就罷了,若有反覆過的,一概不留,且連家中十六歲以上的男丁也不放過哩,是以湘西鄉民固然有念他好處的,可將他的名字在口中嚼着切齒痛恨的也不少哩。
是以景晟倒是有了個主意,只稱稱嚴勖當年屢立戰功,有許多仇家,譬如湘西山匪的餘孽,亦或是高麗人,當年叫嚴勖剿滅,懷恨在心,是以設計害他報仇,收買了張三昂來誣告嚴勖,而後又將張三昂全家滅了口,不想蒼天有眼,竟是逃出張大郎一個活口來。因着嚴勖舊部爲他鳴冤,朝廷使欽差複查,張大郎一面自愧父親造孽,害人全家性命;又因滅門之事深覺天理昭彰,報應不爽,是以出首將實情說出。
這番計較在景晟心頭盤桓了數日,今日見過阿嫮之後終於拿定了主意,可是討如何施爲,還是要與人仔細商議一回。只是這樣詭譎計謀哪裡是能與外臣商議得的,連景淳也不能全信,唯有景寧,素來溫良恭謙讓,尤其是事母極孝,再不肯叫母后失望的,倒能倚重。
景寧聽聞景晟急召,忙換了朝服就要出門,顧鵲趕來相送,又道:“妾想着聖上召王爺多半是爲着嚴勖一案,一面是母后,一面是聖上,倒叫您爲難了。”景寧倒是不在心上,只笑說:“聖上即肯查問,自然不肯使母后失望的。”又安慰地拍了拍顧鵲的手。
顧鵲與景寧素來相敬如賓,你敬我讓的,客氣是有,可也太客氣了些,卻是象“賓主”多些,不大象夫婦哩,這時叫景寧拍了手,臉上不由一紅,還不待她說甚,景寧已擡腳走了出去。